有零星的人反对,认为这是公主的阴谋。但根本都没有成形就被百姓自己掐灭了。
这也是世家最想不通的。
公主从祭祀下手,为什么百姓会顺顺当当的接受呢?
黄松年也想不通,但他记得有一个小弟子说过百姓贫苦,每回祭祀都要花许多钱,费许多粮食,所以公主此举其实是为百姓谋福,只是骂名都叫公主一个人担了而已。
百姓们知道哪边有好处,就会自动自发的维护。
黄松年后来想了想,觉得这才是原因所在。
就算是世家,祭祀一回也不能说不花钱,或花得钱不多不心疼。
越是大家族,祭起来越是费事。黄松年自己就很讨厌每年的各种祭,但他却躲不掉,他难道能说不要祭自己爹了?还是不用祭自己娘了?还是不用祭自己爷爷了?
黄家已经算是省事的了!他也只需要祭到爷爷这一代,听说有的家族要祭到高祖,高祖再往上可以全归到祖宗那一堆去,每年统共磕一次头就行。
黄松年以前一直想,等到他死了,他就不用再祭别人了!那都是别人祭他了!他就可以坐在上头看底下的子子孙孙磕头了!
但这样一想,他又恨不能后面的子子孙孙都祭他,而不是等到重孙之后就不用每年把他拎出来单独祭一回……感觉少吃一回祭品。
公主这个少祭目前只在百姓那里执行的比较严,世家们关起门来自己想怎么祭就怎么祭,公主是不管的。
黄松年之前觉得公主此举太冒险,后来发现百姓们没反对又觉得非常羡慕!
但他当时对公主的一举一动都只能猜测,现在终于靠近公主了,又觉得实在是看不透。
公主把送来让她建摘星楼的钱和物全都拿去换成了粮食。
要让商人们心甘情愿的用低价售卖粮食,当然是因为公主用别的商品做了交换。
公主会用极高的回扣让他们去云贼和现在正打仗的地方,来回的差价全都由公主补足。
公主也会高价收购他们从那里带回的东西,不管是什么。
商人们最近正在把凤凰台和万应两城种出来的马草贩往河谷和打仗的地区。
因为干旱的缘故,地里的粮食越来越不好种,于是除了西瓜,百姓们这大半年倒是种马草种得最多。
马草耐旱,易种易收,基本全年都有收成。但收获的马草却不能当食物吃。它可以吃,但它毕竟不是粮食。指望着百姓单纯靠这个填肚子就太可笑了。
但是,幸好有河谷,幸好那里在打仗。
商人们就把这里收获的马草贩到河谷去。卖给云贼,也卖给打仗的其他城池。
公主命人在挖出方型的坑,将马草倒进去,在上面用重石压制,最后制成的马草块既保鲜不易干枯,也更方便运输。
马草经过这一番压制之后,制成的草砖就可以千里迢迢的运出去了。
商人们走这一趟,不止靠货物赚钱,也带回了各种各样的消息。而且由于商人们带来了马草,那些交战的城池对商人们打开了通路。
现在只有商人能通过那些地区。
黄松年很清楚这些商人会有多大的作用。
现在城外的流民有不少甚至都是那些交战地区的世家,他们隐姓瞒名,借助商人之手逃到凤凰台来,宁可在此地做一个流民,都不愿意回去。
他们在这里当然也会认识公主,之后他们还会回去吗?
战争例来都会造成百姓的流动。新的城市会因此兴盛,旧的城市也会因此衰弱。
新兴的城市中,他们会忘记大梁,会记住公主。
这些人就在这一次次的迁移中,洗去身上大梁的印记,成为公主的百姓。
黄松年突然明白安乐公主要对世家们做什么了。
她要毁掉所有的世家。毁掉大梁、大纪的一切,创造一个属于她的新世界。
在新建立的世界中,没有人会说大梁时如何,大纪时如何。她哪怕是一个女人,也可以问鼎帝位,坐御九洲。而她建立的一切,会代替旧规则流传下去。
黄松年回到家中,谁也不见。
他的儿子、孙子、重孙们都站在门外阶下,小心翼翼的问着他的从人,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是不是公主发怒了?
从人把他们都挡了回去。
黄松年第二天起身时,就见到黄沼为首的几个人候在那里。从人说:“他们一早就来了,想服侍您去凤凰台。”
黄松年:“……去凤凰台干什么?”
从人看他神色,有些颓然,问:“是不是宫里有不好的事?公主难为您了?”黄松年摇摇头,“公主不曾难为我。”他突然大声说,“公主奉我为贵宾!让我居于上座!”
公主让凤凰台的世家为首,鲁人退到次席!
公主让人开文会,放纵那些来自凤凰台各种地方的人畅所欲言。
所有人都以为公主要任用他们,要重用他们。
……公主的确要重用他们。
却要他们脱去姓氏,离开家族才肯重用。
从人看他坐起来又倒了下去,倚在凭几上也不动,不洗漱,不更衣。
“今日……不想出门?”从人试探地问,“我让人去凤凰台说你病了吧?”
黄松年摇摇头:“……给我更衣吧。”
他走出门,看到候在旁边的子孙们,一个个眼睛闪闪发亮。
“……都回去吧。”
他抛下这些失望的小崽子,乘上了车。
你们不必失望。再等一段时间,公主已经准备好迎接你们了。
黄松年看着前方的凤凰台,他的车正往那里赶。
现在这个地方,是给他们这些老人准备的……
坟墓。
第701章 商路
河谷。
新的城墙还没有建完,一群赤身露体的人担泥、背砖、扛木头, 在盛夏烈日下有气无力的干着活。
四周是一片荒芜。
干秃秃的几丛草贴着地面, 半枯半绿, 除此之外,这片土地上只剩下了这半截城墙,还有站在城墙附近的人。
“看守”的人都嫌热,一热就会渴,但现在城里喝水不容易,城中的井全干了,听说只有大宅院里的井还没干, 但他们又没福气住大屋子, 每天喝的水都要从城外运回来。
从早上起来就没喝一口水,要等下午回了营才有水喝。
一群人干得喉咙里都是血腥味,蹲在城墙下的阴凉地干咽口水。
他们都不想说话,也没力气说话。周围除了他们也没有人了。
城里现在没百姓, 只有乞丐。
外面穷人住的地方都是空屋子,只有城中央原来王家那附近热闹一点,人气都聚到那里去了。
听说那里的街上白天晚上都有货郎,推着小车,担着糖饮、香饮沿街叫卖。
可惜,他们不能去。
只能想一想那边的日子该多好过。
一个汉子靠着墙, 抱着一杆光秃秃的枪, 枪头早没有了。他瘦得像一个骨架子, 两眼呆滞, 要不是还在喘气就像个死人了。
晴朗的天空,蓝得发光,刺得眼睛流泪。
他突然没头没脑的说:“听说尿不出来的都快死了。”
身边的人半天没应声,不知过去了多久才沙哑地说:“怎么?你尿不出来了?”
汉子木然的嗯了一声:“我数着,两只手都数满了,今天该数脚趾了。”
身边的人又是半天不说话,都是饿的,没力气。
“哦。”
汉子只是想说说话,有人应就继续说:“我没娶妻。父母已逝,没有兄弟姐妹。打了十四年的仗,也没攒下钱。”
“嗯。”
“我本想攒够了钱就娶一房妻子的。”汉子说到这里,话里多了一分感情。
他是云家的家兵,还是自己投上门的,因为高大有力气才被选中。
当他被云家选中的时候,周围的人都很羡慕他。
那一刻是他最风光的时候了。
当时他带着家里所有的钱,心里想的是当了皇帝的兵以后就可以赚更多的钱了。皇帝不打仗,这钱就是白赚的。等他干够十年就回家,娶妻子生孩子,也买两亩地,买几个奴隶种一种,日子就舒服了。
但云家却不给他发饷发粮,在营里自然是有吃有喝,也有衣穿,但却不给钱,说是怕一给钱人就跑了,就不当兵了,那云家不是傻吗?花力气练好的兵,拿了钱就跑了。
所以,想当兵可以,进了营就别想走了。不但不给钱不给粮,跑了抓回来还要打,没打死就去当军奴,再也不能睡在屋里了。
等什么时候云家不要他们打仗了,就会放他们走了,到时攒下来的饷银会一口气全给他们!
他就走不掉了。
大概过了五六年后,家乡人给他送了个口信,爹娘都走了。
他也就更不用回家了。
现在,他躺在城墙下,可能明天就死了,也可能今天晚上就死了。
他却想不出他这辈子挣来了什么东西。
活到现在,没有孝顺父母,没有养下妻儿,离乡背井,死了连个名字都留不下来,就是让抬到外面扔了让野狗吃的命。
“……我想逃。”他说。
这个念头已经在心里转了有大半年了,开始想一想都能吓得他心快要蹦出来,现在真说出口了,却一点都不害怕了。
“我不想当兵了。我听说在公主那里,谁去都有地种,种地不用给官府交钱,活下去……很容易。”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