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竟然还不是假的。
齐藉只是坐了一会儿,就见有人进来说有客到,拿了名帖和礼单进来。
马公子就笑着对齐藉解释这全是想借商队去“观光”的人。
“世情动荡,人人都想去亲眼看一看啊。”马公子笑道。
齐藉出来后也看到了停在门口的马车,他上了车后,见那车上的主人被请进去了。
他想,如果他没有走通王姻的门路,凤凰台上没有他的位子的话,说不定他也会想要去别的地方碰碰运气。
其实他这次出来,家里并不全都是赞成的人。
凤凰台上一片乱相,说话管用的竟然是一个女人和一群鲁人,哪怕有毛昭和白哥两人在,仍有许多人不安。
黄公的出现确实安抚了相当一部分人。他的父母就是因为看黄公站出来了,才答应让他出来。
但也有一些人认为既然不是正统,那比起一个女人,不如到河谷去。庆王再如何,也可以称一声机狡、擅战。
不是什么人都能抓住当时的机会的。
在私底下,对云青兰大加赞赏的人也有很多。甚至有人认为,与其到现在把安乐公主顶在头上,还不如请云青兰回来呢,他一回来,徐公也回来了,比现在的安乐公主与黄公好多了。
齐藉没有亲眼见过安乐公主到底是何等样人。
但他见过王姻,这个男人已经令他自愧不如了。王姻提起安乐公主时,那是全身心的崇拜与敬意。
他与王姻深交时,曾提醒过王姻现在替众人大开方便之门其实并不利于名声。
王姻笑道,余名何足道哉?
他说他这样的小人物的名声跟公主的大业相比,不值一提。
他是真的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说他,他都没有放在心上。
因为王姻替众人开路,并不探究来历。此人到底是有才还是无才,是好人还是坏人,他都不在乎。
王姻就曾经把一个被家族驱逐的人迎入家中为客,还奉为上座。
他不看家世,不看才学,不看地位,不管是败家子还是酒色之徒,他都能接纳。
来的人,有钱的他就索钱,无钱的他就索恩。之前齐藉也觉得王姻人品不好,但真正相交之后,却发现王姻并没有那么过分。
至少他没找齐藉要钱,也没找齐藉要恩,反而对齐藉说一定会助他施展抱负。
齐藉还觉得外人传言有误,后来却亲眼看到他找别人要钱,那人也是求到他门下,想当面见到公主得官,他就端起茶盏三次,逼那人不停加价,直到加到他满意了,他才点头答应下来,果然不久之后就送此人进宫了。
正因为他的这种作态,才引人垢病。
齐藉当时目瞪口呆,他质问王姻,王姻反笑道:“我不收钱,他们就该不安心了。不然他们凭什么信我一个鲁人会替他们办事呢?”
齐藉讥讽道:“既然如此,某是不是也欠了你的茶钱?你说个数出来,我明日就叫人抬来!”
王姻大笑:“我不找你要钱,你就信了我,那我又何必要钱呢?不过你既然愿意给,那我也不往外推。”
齐藉气苦,怒极,他早视王姻为友,两人境遇相似,都是家中次子,都有贤明长兄,都想做出一番事业,却苦无门路。王姻还遇见了安乐公主,他父母不肯放他投到徐公门下为弟子,而除了徐公之外无一贤人,他方才蹉跎至今。
现在他已被王姻说动,认为安乐公主天生奇人,愿意投效,结果又发现了友人不是想像的那么清高洁白。
他快气死了,被王姻拖回了屋,再三致歉。
齐藉怒骂道:“叫你这么说,反倒是他们求着你收钱的?”
王姻端着酒壶笑着点头,“正是如此。”他笑道,“有钱的,愿意用钱来砸我;自愿义薄云天,日后必有大功的,愿以恩许我。我如果不照着他们想的去办,他们反倒不会信我。”
齐藉指着自己说:“那我呢?”
王姻笑道:“你啊,你是不需要施恩、也不需要给钱,只要有人愿意助你,你就以为自己可以一飞冲天的人。”
齐藉的心中一沉。
王姻仰首饮酒,酒液洒了一脖子,他大笑道:“与我一般!”
齐藉那一天才知道,王姻投到公主门下时走了多少弯路,他是自己厚着脸皮追着公主到凤凰台来的,之前安乐公主根本没想过要他。但现在,他已成了公主身边的近臣了。
王姻醉意醺醺:“有我在,我来替你搭一条梯子,让你不用像我当年一样钻到别处去。”
第二天,齐藉和从人、护卫一起加入商队出发时,看到了同行的几辆马车,都是有从人服侍,或有护卫跟随。
互通姓名之后,齐藉发现竟然也算是“熟人”,虽然不曾在文会上遇见过,但彼此的名字一提便知,都有熟悉的朋友。
除他之外,剩下的人都说想出去见识一番。有一个人不停怒斥安乐公主,道“鲁贼”,对鲁字与鲁律都大加贬低。
另有几人可能是离开凤凰台了,也敢说一说心里话。他们多数都是觉得现在凤凰台上并没有他们的用武之地,他们既不是鲁人,又不愿意去走王姻的门路。
“某家中无钱。”
“将我的文章交给一个鲁人点评?或是去拜见一个女人才能做官?”这人摇摇头。
他们想去外面看看风景,说不定就能找到属于他们的机会。
齐藉默默无语。
这就是王姻所说的弯路吗?
还是他现在走的这条路才是弯路呢?
到底哪一边才是正确的呢?
他叹了口气。
现在谁也不知道……
第704章 ^^
刚离开万应城几天的时候, 路上还是很热闹的。往来不绝的商队与行人, 路两旁时不时能看到的瓜田与茂盛的马草。
但越走,前面就越荒凉,渐渐的看不到人了, 渐渐的也没有路了。
商队出商并不赶路, 因为拉的货多,为了怜惜畜力,一直都是走得慢吞吞的,有时一天连十里都走不到,因为现在天热,最热的时候还要休息, 不是人休息,而是让马、牛、驴休息。
齐藉他们这些人当然没办法抱怨, 不过这样赶路, 也让他们更轻松了。
几天下来, 这四五个人就越来越熟悉。没办法, 在这个商队中,除了眼前的这几个人可以聊天之外,别的人话都说不清、听不懂。
齐藉一直很沉默。齐家在凤凰台下勉强算是二流世家, 一流够不上,家里没出过有名的人物。这种有名是指他能把这一代里所有的人物都给压在下面, 第二名都不行。
但齐家虽然没有出过一个惊才绝艳的天才, 但一直没拉下做官, 每一代的家族子弟都能投到皇帝门下, 做个什么官,还不是一个,齐家一向是大官轮不上,小官五六个,据说有一代曾经有人数过,凤凰台下齐家有十七个人入朝为官。
有祖先带的好头,齐家后面的子孙当官都比别人容易些。后面的皇帝选官时,底下举荐的人就说“齐家某某,其父曾任某官,并无劣迹。”
皇帝十有八九就点了齐家的人了。
说起来,齐家跟公主还是有“仇”的。公主刚到凤凰台不久就把齐家的人都给赶回来了,彼时齐家找不到告状的地方,只好咽下了这口气。
他们倒是不记恨公主,最多就是觉得公主不好侍候,可能跟世家有“仇”。
这也是凤凰台下的世家最担心的事,他们总觉得安乐公主爱跟他们做对,常常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等他们把枣吃了,正美呢,又打一巴掌,更狠。
虽说凤凰台下的世家现在只挨了三个巴掌,但已经快被打晕头了。
可是这枣也越给越甜了。
黄公入宫,被公主尊为辅相,被认为是公主开始放弃鲁人,转头开始任用本地世家的信号。
——辅相,这是公主生造的一个官。
辅相位于丞相之下,丞相为正,辅相为副。顾名思义,为辅佐、辅助之职。
公主“谦虚”的说她没有资格任丞相,又年轻才浅,这才请来黄公任辅相,辅佐她。
看起来是很谦虚,但一个公主为什么会需要一个辅相?这个事没人敢直接问安乐公主。
上回她奏帝乐雅音,这回她任辅相,下回……
齐藉家里也没人敢把这话说出来,都觉得不说就不存在了。
齐藉苦笑,他倒是不止一次听王姻提过“大业”。什么才称得上大业啊……
他也不敢说,也只当自己没听到,听到了也不敢深思,因为他思考过后,发现自己想像不出那会是个什么样。
他以为王姻在背地里的话已经称得上是狂妄了,可他现在听同行之人说话,更加虚无飘渺,不知所以。
同行中有一个人叫吴妄,与齐藉没有交集。凤凰台太大了,吴家与齐家属于都听过对方,但因为不是一路人,所以一直避着对方走。
吴妄是吴家嫡脉第六子,以前没有遇到过所以不了解,这回相处不到两天,他就看出吴妄是个什么人了。
吴妄是个大理想者,但才德不配。
他一直在说诸公引安乐公主进城这步走错了,更不该在发现安乐公主有野心的时候没有阻止她,放任她坐大。
“应将此女及其他鲁人全数遣出凤凰台!命其归鲁!”吴妄说。
因为他的声音大,气势也足,他说话时,其他人已经习惯了不去打断他——反正抢不过他。难道真要比谁的嗓子大吗?
“安乐公主挟雄兵数十万,她不肯走,谁能赶她走?”有人反驳。
吴妄不理会这个问题,径直说:“此女为祸首,祸根!只要将其遣走,方可治国痈。”
有人问:“陛下未见好转,怎么能送走安乐公主呢?”
凤凰台下的人至今仍是有两种观念。
一,皇帝死了,公卿们密不发丧;
但这种想法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越来越没什么土壤了。
那毕竟是皇帝啊!难道还能放着不管?任其腐臭?
二,皇帝没死,皇帝好好的,皇帝一直都没事,大家可以放心了。
如果安乐公主来了,很快就立了太子,很快就给皇帝发了丧,很快就推太子继位为帝,这才是大家原本以为的套路。
但安乐公主是来了,太子却不见了踪影。根本没有人提起!
皇帝也一样,再也没人提过。
之前还有人说云贼去后,皇帝重病,这才让安乐公主来照顾。因为朝阳公主被云贼抢走了嘛,皇帝失去一个姑母,就再给他一个姐姐。
可姐姐来了以后,皇帝就失踪了。
正常皇帝生病,肯定是要祭祀的,求老天保佑皇帝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