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插入泥间,不怕脏似的,扣起野草的根,陡然拔了出来。
何钰倒是挺意外,原来瞧人拔草,也是一种风景如画。
“那我一定捧场。”顾晏生册封大典,举民同欢,他也可以参加。
然人算不如天算,皇上的身体竟迟迟养不好似的,拖了好些天依旧没有半点动静。
一眨眼小半个月过去,何钰还没等来顾晏生的册封大典,反而等来了太后的一颗桃和梨,不是送给他的,是送给周浩然的。
那日何钰报的是周浩然的名头,太后贵人多忘事,前段时间把他忘了,叫他逍遥了小半个月,才刚跟顾晏生说太后怕是不会追究了,没成想太后便将桃和梨送了过来。
没有亲自来,差人送的,她不仅贵人多忘事,她还懒,从慈宁宫到书苑那么近的路也不愿意过来瞧瞧,那日嘴上说的好,会过来聊聊天,下下棋,实则也忘了个干净。
桃和离送的巧,一个是讨好的意思,一个是分离的意思,叫周浩然选。
周浩然甫一接到懿旨,吓的整张脸都白了,哆哆嗦嗦伸手,在桃和梨之间犹豫。
选了桃,便是与太后亲近的意思,选了梨便是与太后背驰的意思。
周浩然看不出里头的意思,只觉得莫名其妙,吓的不敢选。
太后好端端的送来桃梨做甚?
他想了想去,挑了个喜欢吃的,那手刚要摸向梨,何钰在他身后叫他,“对,就选那个。”
周浩然被他打岔,一怒选了桃,正中何钰的下怀。
就知道这小子一定会跟他唱反调。
周浩然选了桃,那侍女便笑嘻嘻的告诉他,明日有贵客降临,叫他早做准备。
送来桃梨的人是太后的御前侍女,那个贵客,不用说便晓得是太后,无缘无故多了一条太后的大腿,周浩然喜形于色,众人也为他开心。
太后的侍女来的极为高调,是在书苑内,恰好休息一柱香时间,彩衣侍女便带着两排人,浩浩荡荡进来,走的也风风火火。
周浩然忙追出去塞钱感谢,顺道问一问是好事还是坏事?彩衣侍女捂嘴偷笑,“这还用说?周公子,自然是好事。”
周浩然得了准确回应,这才敢庆祝,扬言请大家喝酒,谁都有份,就没有何钰的。
这个小气巴拉的,还记着仇。
这结果何钰早已料到,也没意外,身子一歪,继续趴在桌子上睡觉。
周浩然从他身边路过,冷哼一声没说话,其实想得意得意,奈何何钰装了睡,他没机会。
许修竹拉拉他,“周兄,还好你选了桃,若是选了梨,怕是不知不觉便得罪了太后。”
周浩然皱眉,“怎么说?”
“桃和梨,周兄仔细念几遍。”这种事不能指的太明,尤其是对周浩然,否则周浩然会觉得他讽刺他笨。
“桃、梨,桃、梨,桃、梨……”周浩然当真仔细念了几遍,越念越快,越快,感悟越多。
桃梨,和音就是逃离,可没病没灾的,太后没必要叫他逃离,加上叫他选其一,所以是选一个的意思。
“太后叫我逃?”
许修竹翻个白眼,“是讨,讨好,讨巧的讨。”
太后叫他讨巧自己。
周浩然猛地回头瞧了一眼何钰,何钰刚刚突然插话,是早已明白了其中含义,还是碰巧?
一定是碰巧,他不可能那么好心,会提点自己。
他俩是世仇,何钰又老爱捉弄他,这次肯定也是想破坏他跟太后之间的感情,虽然并不知道哪来的感情,不过何钰肯定不会成全他。
敌人好,自己便不好的道理他不会不懂。
周浩然自我安慰了一番,又继续心安理得的冷落何钰,晚上便带着所有人,到他的院落喝酒,迎接贵人,还弄来了一些小菜,一切准备就绪,就差太后降临。
太后此刻正在慈宁宫拜佛,自从皇帝掌权之后,她为了避嫌,便整日吃斋念佛,为自己当年犯下的错弥补,偶尔有时候午夜梦回,会被吓醒,偶尔又会忘了都做过什么错事。
许是真的老了,记性越来越差,可她还没傻,斗了一辈子,该懂的都懂,依旧还能帮她儿子拿主意。
再想想曾经与她一道进宫,称呼为姐妹的其她太妃,死的死,守陵的守陵,打入冷宫的也不少,运气好跟着儿子去往封地,运气不好儿女一起下地狱。
到了宫里,哪里还有善良的人,她们死后,全都要下地狱。
“太后,时辰到了。”太后记性差,事事都要人提醒着,否则没多久就忘了个干净。
“急什么,叫那小兔崽子多等等。”太后手里拿着念珠,大拇指拨动念珠,嘴里念念有词,那双眼也未曾睁过。
纯兰不晓得她什么心思,自己拿不定主意,便又等了等,心道刚刚提醒过太后,太后应当不会这么快忘,谁料太后念完了佛珠,叫她去厨房温汤,要刚温的,新鲜。
怕有人下毒,对太后不利,她自个儿盯着,太后喜欢小火炖的,时辰不到端回去必然又要挨骂。
太后还不是一次性骂个够,她是想起来骂一次,下回以为自己没骂过,又会骂一次,偏偏她们当宫女的,也不敢反驳,便只能忍着受着。
那汤炖了一个多时辰,厨房的婆子终于告诉她,可以端走了。
纯兰惦记着去书苑的事,走的微急,待她回到慈宁宫,没瞧见太后,一问才发现太后歇息了。
太后果然老毛病犯了,忘了去书苑的事。
她一向睡眠不好,若是打扰她歇息,没睡好第二天便会头疼,她头疼,大家就是掉脑袋的事,纯兰不敢打扰她,吩咐人将汤温在厨房,等太后醒了再喝。
太后这一觉睡得是香,半点醒的意思也无,她这边不来,那边周浩然便不敢放开了吃喝。
叫太后吃剩菜残羹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饿着肚子等她,从讲课结束,一直等到戌时,大家期盼着吃大餐,一睹太后风采,讲课刚结束便急急跑过来,生怕错过了时辰。
帮着周浩然摆好了酒,上好了菜,太后就是迟迟不来。
因为这场桃梨之选是何钰惹出来的,所以何钰也来了,只不过他知道周浩然不待见他,便躺在屋顶上,也在等太后。
顾晏生也来了,大概是想着帮他圆回来,也从酉时坐到戌时,滴水未沾。
底下苦逼兮兮,何钰却躲在屋顶吃肉喝酒,好不潇洒。
太后还没来,何钰便顺道瞧了瞧月色,一低头,发现原本坐着顾晏生的位置空了。
“你害大家等了一晚,自己却坐在这里看灯赏月,当真好意思?”顾晏生撩开衣摆,跟他并排坐下。
“现下你也是啦。”言下之意,顾晏生现在也跟他一样,看灯赏月。
“至少不是我害大家等了一夜。”
“虽然我也有责任,不过太后的责任更大。”
是太后爽约不来,他们才会在这里白等一夜。
说来太后还真是记仇,上回毒舌,多说了她两句,便被她报复了回来。
其实他误会了,太后单纯是记性太差,忘了还有书苑赴约这茬。
第167章 我在等你
太后这一忘,一直连续忘了三四天,纯兰怕大家等着,过来说太后歇息了,叫他们别等了,今天来不了,明天来,结果第二天也没来。
纯兰又过来解释,说是出发前遇到周贵妃,发现周贵妃在御花园赏花,与宫女有说有笑。
皇上病情刚稳,还未能从病床上下来,她这边竟然笑声欢语,太后气不过,便将人叫去慈宁宫好好训了一顿,训完已经申时,赴宴一说自然作罢。
后来又是各种事,不是头疼去不了,就是皇上那边有情况,三五次之后,大家的期望值越来越低,最后干脆不来了。
就像狼来的故事,一次两次之后,便没人相信,碍于是太后,没人说她,但是对她是失望的。
她说要来,迎接的宴会便不能停,还在摆,只是没几个人去,除了跟周浩然十分要好的,连何钰都懒得去了,天气这么热,在自个儿院子里吹吹风,吃个西瓜冰沙多好?
太后那边没有消息,顾晏生这个倒是消息不断,皇上昭告天下,一个月后正式举办册封大典。
这期间皇宫各司各所都开始忙活起来,有人过来测量顾晏生的身量,询问他太子袍如何设计等等,顾晏生对这个没有要求,全都随心一选,就连太子的头冠都是一切从简。
日子越近,他修剪花草的次数越频繁,将心事装在心里,每次何钰去问,都说没事,没事能把院子里的花草剪秃?
分明是有事的,但是他不说,何钰便静静陪着他,也不再问,给他一些空间,叫他自己消化。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一同过去的还有夏天,初秋天气变化不大,白天依旧热,晚上才能体会秋天的滋味。
万千树叶变黄,顾晏生的册封大典也即将开始,前一天俩人谈了很久,从东说到西,又从西说到东,谈天说地,三更才睡。
为了早做准备,四更天便有人进来装扮顾晏生,打水的打水,束发的束发,换衣裳的换衣裳,因为日子特殊,顾晏生难得没有拒绝。
何钰也早早起床,出宫去接给顾晏生的礼物,顾晏生什么都有,这个礼物还真不好挑。
好在他早有准备,送的是束发的玉冠,找的是京城有名的良匠,花费数月制成。
师傅说慢工出细活,这玉是好玉,怕损在自己手里,叫何钰不要催,何钰便耐着性子等啊等,一直等到昨夜,本来说好取货,结果师傅说还需打磨一下,叫整块玉更加圆润,缝隙里也光滑细腻。
离顾晏生的册封大典还有一夜的时间,早晨出宫去拿也无妨,便答应下来,五更天匆匆出宫,顺利接到玉冠。
果然如师傅所说,连边角细缝都打磨了一下,指头伸进去,摸到的尽是凉丝丝的白玉,光滑细腻。
何钰拿着玉冠回宫,意外发现顾晏生还没走,在等着他。
这日子对他来说十分重要,重要到一定要跟何钰分享,何钰不来,他便不走,瞧见何钰才安心被无双劝走,参加册封大典。
何钰正待赶上,身后突然有人喊他,“何公子,何公子请留步。”
何钰回头看去,一道粉红色身影映入眼帘。
这人他认得,是曾经被顾晏生利用的红烟,后来为了躲避大皇子的报复,投奔了何钰,何钰瞧她本性不坏,便将她安排在了姐姐身边。
红烟扶住膝盖,找他找的满头大汗,“公子不好了,皇后娘娘急着参加册封大典,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流了好多血,现下昏迷不醒,已经宣了太医,皇后娘娘说自己怕是不行了,想见您最后一面。”
何钰越听心越惊,来不及细细琢磨,连忙拉起红烟道,“快,前面带路!”
他脑子轰的一声炸开,此刻什么都想不到,脑海里尽是姐姐,和红烟的话。
皇后快要不行了,想见他最后一面。
好端端的,怎么摔的这么狠?
俩人急急奔去,脚下跑的疾,一前一后,很快到了凤秀宫。
凤秀宫内一片紧张,气氛严肃,太医进进出出,何钰逮着其中一个问,“我姐姐怎么样了?”
那人摇摇头,“我只是打下手的,什么都不知道,别拦住我,我还要去抓止血的药。”
止血的药?
“我这里有。”何钰平时练武,总会跌打损伤,药物常带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