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一上马跑得比孟侜还快,孟侜在后面声嘶力竭地吼着“不是那条道!左边!”
    还没靠近破庙,一阵风裹着浓重的血腥味吹来,孟侜嗓子一紧,胃里翻腾,差点从马背掉下去。
    他无暇去管身体的反应,跳下马,几步跑到庙内。
    面容风化模糊的菩萨依旧低眉端庄,莲花座上溅了几滴鲜血。管嘉笙夫妻倒在血泊里,周围躺着几个黑衣人的尸体。
    孟侜悔恨莫及,他早该想到管嘉笙的处境,苏州园林血案凶残嗜血,他们怎么会轻易放过管嘉笙。他看见那些标记就应该立即返程!
    他无比自责,却忘了对方有备而来,回去也是送死。
    郎中没见过这等场面,自诩江湖豪杰的他有些腿软:“江湖寻仇?”
    “朝廷命官,你快看看。”孟侜不抱希望,他闭了闭眼,全身血液都在发冷。
    “一剑穿腹,后脑重击。”郎中把抱在一起的管嘉笙和他夫人小心分开,“还有气。”
    “那你快救他!”
    郎中一摊手,“没救了,我又不是神医。”
    此时,管嘉笙缓缓睁开眼,昨夜言语之间孟侜表现出对太子的熟悉和担忧,让他迟迟不咽下最后一口气,赌一把孟侜会回来。
    孟侜小心翼翼扶起管嘉笙上身,不敢碰他血淋淋的后脑勺。
    “替、替我。”管嘉笙孱弱的视线在孟侜那张相似的脸庞扫过,最后看了一眼妻子,阖上眼皮。
    眼角一滴泪滑过,掉在地上,融入未干的血滴。他知道管嘉笙什么意思。
    因为孟侜是逃出京城,所以管嘉笙愿意把自己的身份给他,但同时也给了孟侜责任和四处潜伏的危机。
    选择权在孟侜。
    孟侜握紧拳头,眼里闪过坚定。
    ……
    追查朝廷五品官,实在是一群穷凶极恶之徒。更可怕的还是隐藏在朝廷里的那些奸细,苏州到京城这一条线都不干净。
    孟侜不怕进京遇见楚淮引,被认出身份,他完全可以一推四五六,比如脑袋在水里磕到石头,撞坏进水失忆,相关剧本他在脑海里一搜就能搜出七八本。
    但他怕被发现怀孕。
    孟侜和管嘉笙这两种身份唯一差别在于,管嘉笙不会怀孕,就算会,楚淮引也不会觉得孩子是他的。
    他必须快速解决这一系列事,在肚子超过啤酒肚的范围之前,再次请求调回苏州。
    小镇到破庙这条路他来来回回几趟,孟侜站在破庙前,望了一眼往南方向的小路,嘴里轻轻念了句,毅然转身向北。
    刚走出一段路,忽然听见微弱的呼救声。
    孟侜耳朵一动,辨认出是管嘉笙另一个仆役,胖阿福。
    他在破庙没看见他的尸体,还以为他也是黑衣人一伙的。
    顺着声音来到一个天然形成的深洞,孟侜一探头,人就在里面,摔得灰头土脸的。
    黑衣人杀来的时候,管嘉笙让阿福带着妻子先跑,阿福拉着夫人往树林里瞎跑,半路夫人反应过来,说死也要和管嘉笙死在一起。不知道她一个弱女子哪来那么大力气,挣脱了阿福,朝破庙跑回去。
    阿福觉得夫人念的两句“生同衾死同穴”非常有气势,于是跟着一起返回,哪知一处枯枝掩盖的平地,夫人安然过去,他却一脚踩空,直接掉了进来。
    孟侜把树藤连在一起,扔下去拉他上来。
    不得不说,阿福的体重掉进来是必然的。
    孟侜坐在地上,等这个一百八十斤的胖子哭完,才说:“想替你家老爷报仇吗?”
    “想。”
    “那就进京。从今天开始,我就是管嘉笙,无论人前人后。”孟侜这几句模仿了管嘉笙的声音。
    阿福泪眼汪汪的小眼睛骤然睁圆:“你你你……”
    “起来。”
    进京路上,管嘉笙这张脸都是危险的,孟侜把自己化成个丑八怪,一路挑最繁华的、最热的地方走。
    他想把自己晒黑一些,和管嘉笙相似度更高。
    阿福路上躲着太阳走,孟侜则偏偏要走太阳底下,晒得小脸通红,几次脱皮。
    在把自己折腾到中暑之前,孟侜终于放弃了。
    他就是晒不黑,就像姜瑶未出嫁前天天在军营里风吹日晒,肌肤依旧跟闺中少女一样。
    但总算比之前好一点,孟侜不肯承认他白白被晒了半个月。
    阿福不是很理解:“为什么不能是老爷变白?你也不如他高啊,这咋办?”
    孟侜用馒头堵住他的嘴。
    闭嘴,增高垫我已经备下了。
    ……
    京城在望,还是旧模样。
    孟侜出走一月有余,肚子里的孩子三个月大。
    白杨树下,阿福按照孟侜的要求挖了一个巨深的坑,一边喘气一边问:“老、老爷,咱、咱们是要埋尸吗?”
    “不是。”
    然后阿福眼睁睁地看着孟侜,眼睛一闭,将那把大概是心上人送的宝贝得不行的匕首,扔坑里了。
    “填土吧。”孟侜不舍得看了几眼。
    希望有朝一日能亲手让它重见天日。
    阿福:???
    那为什么要挖这么大坑?
    孟侜敲敲他的脑袋:“附近有野狗刨坑,上次挖走了我五百两!”
    说起来,孟侜还是十分痛心。
    奶粉钱让人捡走了。
    又把路上没喝完的安胎药全部扔掉,孟侜垫高靴子,化成管嘉笙的样子。
    面对阿福惊异的视线,孟侜最后一次嘱咐:“阿福,你不认识孟侜,你只认识管嘉笙,就算当今陛下问起来……”
    “就算陛下问起来,您也是我的主子,我从小跟在老爷身边伺候,打死也不会认错人。”阿福倒背如流。
    自从半路听说楚淮引登基,“欺君之罪”四个大字就死死盖在孟侜脑门上。这性质完全不一样,身份暴露就算楚淮引不定罪,也会有一群大臣死谏“按律当斩啊陛下”。
    阿福不懂孟侜的忧虑,他还疑惑孟侜为什么一天三次提醒他——陛下哪会管那么多。
    他还不知道,陛下不仅管得多,还相当严。隔三岔五抓一次过去问话。
    孟侜带着阿福,做出风尘仆仆的狼狈样子。
    离城门还有几十米,孟侜一眼认出那个指挥巡逻的人,正是季炀。
    五城兵马司统帅的衣服非常眼熟,孟侜记得他走时季炀还是御林军统领。
    跟着楚淮引升职真快啊。
    只有我重新回到起跑线。
    发出羡慕的声音。
    第27章
    宣政殿。
    御史中丞献上一封奏折。
    “地方来报,苏州刺史管嘉笙任上失踪, 包括其夫人廖氲兰和两名小厮。”
    奏折中暗示管嘉笙渎职, 苏州园林屡发大案, 管嘉笙平日不思治理,流连各处园林,问山看水。案发后因无力破案恐被降罪,携家带口出逃。陛下将苏州如此富庶之地交与管嘉笙, 这厮实在愧对陛下信任。
    “依你看,该如何处置?”
    “夺去苏州刺史之位,抓捕问罪。”
    楚淮引听完没什么反应, “管氏代代忠良,家风明正, 严镶, 你怎么看?”
    严镶皱眉:“管嘉笙离京前臣曾与共事,并非懦弱怕事之人,相反, 他至情至孝,其中有什么隐情也说不准。陛下不如派遣钦差前往苏州,堪明真相。”
    楚淮引单手阖上奏折, 突然对御史中丞发难:“一个月前管嘉笙便已失踪,为何奏折现在才到?园林血案三个月前便频频出现, 朝廷却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你作为管嘉笙的直接上级, 居然没有发现任何疑点?”
    御史中丞当即跪下:“臣确实今日才收到这封急报。至于园林血案, 臣收到消息之时, 正值陛下登基,天降吉兆。未免有心人以此做文章,故臣与左相商议,暂时压下此事,由御史台派人前去苏州。”
    “你们倒是替朕想得远。”楚淮引冷笑,“朕记得左相的后花园,仿的就是江南的园林,鬼斧神工,京城一景。他倒是不着急。”
    “苏州之事,严镶你全权负责,至于管嘉笙,如果朕没猜错,他应该在回京的路上了。”
    楚淮引挥手屏退众人,从一个卷筒里取出一条布带,是孟侜出事时的腰带,匕首锋利,一截两断。
    他总是不放心冲在前面的孟侜,楚淮引亲自搜罗了府库,找出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给他防身。谁知这成了楚淮引最后悔的事情之一。
    但凡匕首再钝一分,给他的反应时间再多一瞬,他定然不会那样手足无措,眼睁睁看着孟侜从他手里挣脱。
    孟侜被下药之后,楚淮引曾疑惑过,他想从孟侜身上得到什么。之后孟侜大义凛然地说他选择淮王,是因为体谅民生多艰,那一刻楚淮引不知为何,直觉不想要他的“大义”。
    这两个问题的答案,隔着一层雾纱,楚淮引甚至可以窥见它的全貌——在千阳湖的那场大雨里。
    这其实是没有意义的事了,楚淮引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想,但今日的管嘉笙又让他想起孟侜。
    他见过管嘉笙。
    和孟侜很像。
    掌心收紧,楚淮引唤出暗卫,问他姜仪到哪了。
    ……
    季炀今日奉陛下的旨意巡逻东门,安排部署,姜仪大将军预计下午抵达京城,陛下要亲自迎接。
    一切都很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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