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书房里装着榻榻米, 坐在窗边光线正好, 喝茶看闲书很舒服。
沈苏备考的前几天,张槿正好手边没紧急的事,就推掉几场学术会议,直接让自己放假在家陪考了。
“囡囡, 考完试想去哪里玩?妈妈带你去俄罗斯好不好。”
俄罗斯的酒烈啊。
沈苏瞥她一眼,想想说:“我要和同学出去玩。”
“好啊,”她妈妈装作毫不在意, 使劲试探, “准备去哪儿啊?”
“还没想好,她六月底就要去美国了,所以去哪儿玩都听她的。”
张槿还惦记着之前送沈苏回来的小男生:“你那些朋友都准备出国吗?”
沈苏“嗯”了声:“还有一个人去新加坡。”
“……”
沈苏继续看手边的书,也没想到自己妈妈突然安静下来,是在缅怀那个将要去“新加坡的陆谦”。
“妈妈, 为什么寒食散在魏晋往后都不流行了?”
“本来是治疗伤寒的药, 被名士何晏推广了才走红的,三国志里有写,何晏长期服食后‘魂不守宅、血不华色,精爽烟浮,容若槁木, 谓之鬼幽。’延年益寿变成催命,大家终于明白寒食散不是好东西。离开黑暗的魏晋风流时代,自虐式欢乐就不流行了。其实也死灰复燃过,你可以去看……”
“之前的魏晋名士, 没人知道寒食散是不好的吗?”
“知道归知道,所知不详,甚至有些人因为知道才喜欢,毕竟那个朝代……”
张槿边喝啤酒,边给女儿答疑解惑。
虽然她们只是在聊闲书。
高考前的几天不用去上学。
沈苏早晨写一小时试卷,吃过午饭,抱着电脑看半天电影。吃过晚饭,又捧着各种各样的书籍坐在床边看。睡前再写一小时试卷。每天只复习两小时。
三年累积,脑袋里的知识准备完全,心态就十分平和。所谓大考大玩,小考小玩。
这两天,过得比刚上高中的几天还轻松。
张槿坐在女儿身边,仰着脖子“咕噜咕噜”地喝啤酒。
喝得开心,就从古代历史知识扯到政治,从政治扯到经济,又跟沈苏讲了半天北方的经纬度地理气候人文风俗习惯。
——这是在默认她将去b市念书。
沈苏听着听着,忽然笑了:“妈妈,你都关照好了,我要没考好去不了怎么办。”
“那就待在本市最好,从本科读到博士的老师妈妈还都能认识,”张槿微愣,把啤酒罐捏扁,认真地说,“想复读也行,反正家里给你读书的钱,永远都有。”
沈苏没说话,伸手去抢她正准备开的第三罐啤酒:“爸爸说你每天只能喝两罐的。”
“那你爸呢?他现在又不在家,千里之外呢鞭长莫及啊。”是标准耍赖语气。
撑起身就要去抓那罐酒。
沈苏赶快藏在身后,板着脸说:“……我还在家里呢,不准喝!”
张槿只好讷讷地坐回去,说道:“好吧好吧,不喝就不喝呗,那么凶干嘛。”
语气有点委屈。
沈苏深呼吸,觉得自己去外地念书最大的麻烦,就是平常没人来管妈妈了。
张槿作为985学校的正级教授,科研学术水平、人品、教学水平都很优秀。就是有点酗酒的坏习惯,矿泉水不喝喝啤酒,红酒当葡萄汁,白酒威士忌也都当饮料喝。
她曾经喝嗨了带着酒瓶去教室,边喝边给学生上课,助教拦都拦不住。不过竟也没讲错课。
被沈市长知道后,两人大吵一架。
沈苏听着她爸拿师德秩序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等等来教育她妈,从普通的讲道理到后来一堆堆的文言文爆出来,“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沈苏家里的大小事情基本是妈妈做主,但沈市长有绝招。
绝招就是,语气诚恳温和却如唐僧念经般叨叨叨叨叨叨叨叨……
最后,成功让张槿老师同意控制每天的酒精摄取。
……
沈苏握着啤酒,严肃地说:“答应过要控制酒精的,不能等我走了没人管你,就随便喝啊。”
“明白了。”
“不能嘴上敷衍……”
听见熟悉的教训话,张槿忙举手投降,说道:“我向囡囡保证,你不在家我也绝对不乱喝啤酒。”
“不乱喝啤酒?”沈苏看着她,露出点微微笑意,“应该是不乱喝包括却不仅限于啤酒的任何一种酒,对不对?每天两罐啤酒的酒精程度是上限。”
真是亲女儿……
“囡囡,妈妈第一次觉得你还真挺适合读法,”她皱着眉,又有点奇怪地说,“可你早想学法律,读文科不轻松多了,那时候物理的分数考不高,还天天熬夜学呢。”
“……”
她其实从小偏好理科,未来的梦想是当科研人员。八岁就读遍各种诺贝尔得奖者的自传传记。
家里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一下就想去念法了。
半响,沈苏把书本合上,说道:“有点困,我今天早点睡吧。”
张槿没察觉出什么,抬手摸摸她的发顶说:“囡囡晚安。”
躺在床上,她侧躺着睁眼看透过窗帘的微光。
感觉心沉沉的,身体也沉下去了。
闭着眼半天,回忆纷纷涌来。整个人又变轻了,表情舒缓。沈苏带着清醒意识地睡着,浅浅地,做着以真实素材编制再现的梦。
还是幼稚园大班生的沈苏和陆琴扬,并排坐在彩色小板凳上。陆琴扬指着电视里法官的假发,乐不可支地笑起来。
她的家长总是很晚才会来接她。
沈苏就让妈妈也晚点来,坐在教室里陪好朋友一起看动画片或电视剧。别的小朋友基本都走光了。
老师会拿几包小饼干,倒在盘子里分给她们吃。有时候不忙,还会坐下陪她们聊天,问些老套的话:“你们长大以后要干什么啊?”
沈苏小朋友内敛羞涩地笑笑,没有回答。
陆琴扬是古怪的小孩,觉得电视里法官头顶的假发好好笑,就偏指着说:“我以后要当法官!”
“……”
老师的话早已模糊不清,大多是意外和鼓励。
其实所有细节都模糊不清。
只是后来,附中入学有英语演讲比赛。主题很是俗气的:未来的梦想。
学长学姐们的演讲比赛,新生只是坐在演艺厅里当观众。
陆琴扬是跟沈苏不同的班级,但这种时候的纪律管理很松散,她们就自然而然地坐到一起。以后,每次在演艺厅或小礼堂的活动,她们都是坐在一起的。
开场的学姐一口标准伦敦腔英语,闭上眼睛,让人怀疑自己面前有台正在播英剧的电视机。顿时把底下,悄悄带着自命不凡的新人震住。
沈苏也被震住。
静悄悄地听着学姐的演讲。她演讲完一鞠躬,全场掌声轰鸣。
就在满场的掌声里,陆琴扬偏头,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沈苏没听清,等掌声消失才小声说:“我刚刚没听见。”
“我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她顿了下,笑说,“你猜我以后想干什么啊?”
应该没告诉过,因为她不记得了。
但想到台上学姐的演讲,沈苏心下微动,笑问:“法官?”
“诶你怎么知道?”
她显然没预料到,笑容还未扬起又垂下说:“不过我没她那么有计划,没她那么英语流利。完全被比下去啊,附中太可怕了太可怕。”
“哦,”沈苏挑挑眉,笑得眼睛微弯,“那你听我的,英语肯定能练得比学姐还好。”
“我猜你要说背单词。”
“还要跟着录音,一帧一帧反复纠正发音,才能练出那种标准英腔……”她看着陆琴扬越皱越紧的眉头,笑说,“骗你的,当法官哪里需要什么英腔。读文科,考法学院嘛。我相信你可以的。”
“嘿嘿,我也只能读文科,不费脑子。”
这天晚上,沈苏梦见陆琴扬穿法官袍的模样了。
只是光线刺眼,没看清五官面容。
她想知道,她眉目的朝气活泼,时常左顾右看灵动的眼眸,穿上纯黑法官衣袍时,会不会真的去除私心杂念,变成法治化身。
……
早上天蒙蒙亮,沈苏就醒了。
她看见手里屏幕亮着,就揉揉眼睛,去看新进的短信。
陆谦发来的:“——你有没有良心啊?!”
沈苏躲在被窝里笑了下,明知故问,回复道:“怎么了。”
安静四天,别人都怕打扰到她。
明天就是高考的第一天,陆谦终于忍不住了。他真有点委屈,怎么沈苏都不能主动问候问候他的,他不找她是懂事,但也很寂寞的!
她忙着学习就把他彻底忘掉?
通宵达旦学习的陆谦,捧着手机回完短信。后知后觉,发现哪里不太对?
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
他反应过来,微愣,发短信控诉沈苏:只忙工作不管老婆的人是渣男!
沈苏蹭着棉被歪歪脸,没有看懂。
很快又进一条:反之亦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