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桀一顿,右手飞快摸到腰边,眉头也紧紧皱起。
“娘,可是那边人来了?”一把大嗓门老远便传进屋里。
下一刻那扇单薄的门扉便吱吖一声开了,一个高大男人一脚踏进村舍里。
荣桀往后退了两步,结结实实把颜青画护在身后。
来者身材高大,粗眉大眼,瞧着十分凶恶。
他一进院就没吭声,只黑着脸看着荣桀,好半天才问:“你们是谁?”
荣桀身上的气息瞬间就变了,他和气笑笑,拱手问:“迷路途径此地,进来问路,多谢婶子赏杯水喝。”
那男人没吭声,倒是他身后立时又走来一个年轻农妇,在那催他:“还不快点进屋,小宝还等着吃奶呢。”
他往边上躲了躲,让女人先进了屋才又道:“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赶紧滚。”
荣桀还没来得及答话,不料屋里那老妇人出了堂屋,横眉冷对骂道:“你闭嘴。”
她转过头来,勉强挤了个难看的笑:“二位别介意,我儿子脑子不太好,你们且去赶路吧。”
荣桀冲她行了礼,领着颜青画出了门。
这个村子仿佛只有那一家人是鲜活的,就连村门口的老胡也跟似牌坊融为一体,瞧着眉目含糊。
两个人一路出了村子,荣桀这才松了口气:“这里有些问题。”
他们翻身上马,往来时路行去,颜青画道:“你说他们是不是做那买卖的?”
国朝不许百姓私自造卖铜铁器以及盐酒烟花爆竹等物,官家的东西又都不便宜,因此许多人便动了心思,做些非法的营生。
那村子那个情形,一看便不是正经耕种人家。
两人正讨论这事,不料前方一阵爆土扬灰,荣桀再度皱起眉头:“来人了。”
第46章 起价
这条路往日里荒无人烟, 道路两旁是稀疏的树林, 他们两个连人带马根本无处躲藏。
荣桀皱起眉头, 拉着颜青画往边上躲了躲,尽量不跟来者正面对上。
尘土飞扬,声雷阵阵, 这一小队人马由远及近,一晃神便到了跟前。
夫妻二人哪怕带着面纱, 还是被呛了个正着。
然而现在根本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荣桀面无表情往前走, 他侧身挡在颜青画身前,几乎把瘦小的她整个人罩住了。
随意扫看过去, 这一行不过四五人,领头的穿着窄袖长裤, 一身劲装打扮,显然不是凡夫俗子。
他们兴许是有事, 这一路赶得很凶, 就在颜青画以为他们将要擦身而过之时, 对面那个领头的突然停下马尔,高喊一声:“大哥且慢。”
对方人多势众, 荣桀也不好假装听不见,他对颜青画抛了个眼神,自己停下来回头张望。
有时候, 一张好面孔真的好办事。
荣桀长了这样一副英俊样貌, 又嘴甜会说话, 出门在外便宜极了,很少会惹麻烦。
即便外人知道他是个土匪,也会发自内心感叹一句“这人可惜了”。
他带着斗笠和面纱,只露出一双璀璨的明亮眼眸,都叫人很容易心生好感。
因此这时荣桀疑惑地看向那领头人,对方就略松了口气,笑道:“这位大哥,不知前方可是赤丘村?”
颜青画机敏过人,一听这话便知他们正是那户人家的儿子正等的来客,不由小声道:“正是,顺路前去十里,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她这一身书生打扮,对方也以为她是小童生,也客气拱手道:“多谢两位兄弟,告辞。”
荣桀也冲他拱手,目送一行人远远离去,两人对视一眼,这才策马往回赶。
骑马灰尘大,两人又有些着急,一直没停下来。
直到回了客栈还了马,两人回屋净面漱口,颜青画才道:“那村子不太寻常,既不是匠村,为何会独存于孤山脚下?”
荣桀给她到了一碗热水,皱眉道:“你瞧他们那个村子,里面空空荡荡的一点人气都没,但是家家户户又显然有人住,那妇人说上午男人都下地去了,可实际上我仔细细听,各家也没什么动静。”
哪怕是他们山寨,农忙时男人都下地去了,厨房那边也是热闹非凡的。
颜青画想了想,仍旧有些寻不到头绪,只好说:“他们既敢修路,那朝廷肯定有备案,或许真是有门路的盗匪也不一定。这次咱们时间紧迫,下回再来时再去打探吧。”
也只能如此了,那村子如此排外,老妇人把他俩当成是来客迎进去,也不知如何才听出他们不是应来之人,很冷淡就把他们赶了出来。
荣桀和颜青画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那一行人是何身份?”
荣桀闭上眼睛,仔细回想那领头人的样貌:“他是高瘦的体型,头上戴着斗笠,只能看到双目,他坐在马上身板挺直,不是熟手就是武者,再不济也会些简单功夫,绝对不是普通农夫。”
颜青画补充道:“他腰上还有一把短刀,刀鞘样子朴素,一点装饰花纹都无。”
最重要的是,这一行人各个都是年轻的精壮汉子,后面四个跟随者在首领说要停下后就老实停在原地,没有张望,没有好奇,甚至连喘气都似一致,仿佛不存在一般。
“他们是哪边人?”颜青画轻声问。
荣桀垂眸回想,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头绪。
“朝廷里的人不会这样客气,云州的人却又都有些口音,应当都不是。”荣桀道。
他们此行而来,最要紧的就是玉米粮种和棉花,可铁矿也成了他们两人的心事,这一趟一无所获,回来后坐在一起推敲良久,也只大概猜测出那村子做的应当是跟矿产有关的买卖,至于具体如何便不可知了。
荣桀道:“算了,你把东西收拾好,再去叫了水来沐浴,我去下面瞧瞧车都装好了没。”
颜青画想了想,转身从荷包里取了五十钱给他:“一会儿忙完了,趁着天色未暗,你领着兄弟们去搓搓澡,这一路风餐露宿,大家都很辛苦。”
荣桀愣了一下,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还是有大嫂好。”
颜青画白他一眼,推着他出门:“快去帮我叫水。”
“好的大嫂。”
这一天夜里他们终于踏踏实实睡了一晚,第二日清晨用过早膳,荣桀领着兄弟们去喂马,颜青画跟柜台那结账。
客栈的掌柜是个四十几许的老者,颜青画瞧他态度和善,便轻声问:“怎么瞧城里的铁锅那般便宜,我们镇子上就没这价,一寸的铁锅要贵二十多钱呢。”
老掌柜眼睛都没抬,只说:“兴许是我们这有矿藏吧。”
颜青画心中一动,笑道:“不知我们可否买点回去?您也知道跑这一趟不容易,偷偷捎带点回去自己用也很得宜。”
老掌柜这才有点反应,他抬头盯着颜青画的脸瞧了瞧,生疏而客气道:“客人,这是您的找零,请收好。”
住这几天花了小二两银子,颜青画心里明白他不愿意说,只好佯装肉痛:“唉,这花钱如流水,难赚得很。”
老掌柜潇洒一笑,面色又好看了些:“年轻人哟,多来奉金跑几趟,吃点苦,总能赚到钱的。”
颜青画客气笑笑,拱手同他告辞,直接去了后院。
棉花占地,把两辆马车塞得满满当当,明明没有来时的花生重,看起来却蔚为壮观。
荣桀见颜青画来了,便说:“大家再查下行李,再过两刻城门便开了,我们早些回。”
年轻小兄弟虽都是头次来,不过有雷鸣和燕丰庆带着,自是早早就收拾好东西了。
荣桀看大家伙也不用他再操心,舒心笑笑,翻身上了马:“走喽,回家喽!”
回去的路上颜青画的耐力明显增强了,她每天也就傍晚时分才坐到马车前休息,其他时候都是咬牙跟着大部队一起骑马。
荣桀心底里心疼她,却又不好说出来叫她以为自己瞧不起,每天都小心翼翼问她:“晚上擦点药吧?你看我也擦伤了腿呢。”
这大男人一个倒是挺仔细的,颜青画每每承他情,都是接过药膏简单上药,大抵是心里头舒坦,身上也不觉得特别疲累。
第二日落霞时分,他们终于赶到了小湾镇。
小镇子基本没有严谨城防,虽说已过了宵禁,荣桀使了点银钱给守城的小士兵,便也被偷偷放进了镇子。
荣桀怕惊扰到百姓,便领着弟兄们下了马,徒步往客栈去。
客栈的小二还记得他们,见他们回来也不多说什么,只笑着给他们安排屋舍,还是原来的那两间。
天色已晚,一行人喝了热汤后早早就睡下了,次日颜青画迷迷糊糊醒来,才发现外面已经天光大亮,荣桀已经出了门。
她匆匆洗漱出了门,才发现自家弟兄们正在一楼大厅里用早膳,这一群人跟饿狼似的,一顿狼吞虎咽。颜青画瞧他们那样子,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起这么早原来是饿的啊。
也是,昨天为了赶路进镇,他们晚膳都没用,到了客栈就喝了一碗菜汤,这帮汉子们肯定受不了。
“大家早,”颜青画笑着下楼,“给我也盛碗汤。”
弟兄们见大嫂脸上那笑,一个个都红了脸,出门在外又不好叫大嫂,只得结结巴巴打招呼:“大……小先生早。”
荣桀狠狠瞪了说话的小兄弟一眼:“老实吃饭。”
用过早膳,荣桀跟颜青画俩人一起去了镇子上最大的粮行。
小湾镇瞧着不如他们梧桐镇大,却略显富足,粮行里的米粮也堆了半满,显然是有库存的。
守门的便是老板,他正靠在躺椅上打瞌睡,听见脚步声立马睁开眼,因着逆光看不清,他还眯了眯眼睛,看了好半天才说:“两位路过?”
镇子便就这么大,家家户户都要吃饭,他多认识些临人着实不奇怪。
荣桀笑道:“老板好眼光,不知你们这米粮如今是什么价?”
老板站起身来,抚平衣摆的褶皱:“几位前几天来问过吧?”
这位真是厉害人,眼力好,记性也很好。
“正是在下,如今正好返程,想从贵店买些粮种回去。”
这年月谁还不是有生意就合作?货压在手里就赔了,哪里有换成银子值钱。
上回这老板很痛快就给报了价,这次却眉毛一挑,无赖道:“你不是知道吗?上回我是一个个都讲了的。”
荣桀和颜青画倒是没被他激怒,淡定站在那,仿佛他说的是句玩笑话。
“好,就按上次的价,只看老板你有多少货了。”
却不料那老板脸色一变,横道:“唉,这年月做点生意不容易,我想着原价卖你们吃亏,每种都得翻一倍才行,要就要,不要就好走不送。”
荣桀一下子就沉了脸,颜青画怕他爆脾气上来把自己气着,忙去拉他手:“没事没事,不行我们问问别家。”
她的声音很轻,原也是说给荣桀听的,不料那老板也听清了,立刻叫道:“这镇子里各家粮行的货我都买了,你们只能搁我这买。”
这一下,就连颜青画脸色也变了。
早有预谋,提前准备,他怕是得到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