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撂下两字,饶君羡就走了。
莹尘和傅澄对视一眼,都觉得莫名,还好饶太太是个和气人,见她们拿着新鲜的蔬果来了,先是夸赞一番:“看你们这种的真新鲜,我们家也有,但我懒得去收。”其实是饶太太把这些都找好销路了,卖到别处去了,自家吃的不多。
看到肉了就更高兴了:“难为还拿肉给我们,你们那样辛苦,还真是的……”
她又从里屋拿了一袋棉花出来给她:“这个也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用上。”
“您真是及时雨啊,冬天到来了,我还在想哪里去弄呢。就是我这是来送东西的,回去的时候反而还要拿您的东西,我娘肯定会说我。”莹尘也怪不好意思的。
饶太太倒是挺喜欢她的性格的,别看她身量小,但她是标准的西北女子,崇尚力量,这沈姑娘虽则外面看起来娇弱,但能打猎,又能干,不似那林淡月从里到外都是要人疼的那种,她不喜欢那种性子也柔弱的人。
故而她对莹尘道:“是我拿给你的,你娘绝对不会怪你。”说罢,又看到莹尘旁边站着的傅澄,目光澄亮,器宇轩昂,竟心生欢喜:“这是你弟弟吗?长的可真好。”
她想若是这沈姑娘有她弟弟这等的容貌,又不知道要吸引多少狂蜂浪蝶。
谁知这傅澄立马否认:“饶太太,我不是莹姐姐的弟弟,我是傅家的小儿子。”
莹姐姐?以前不都是叫沈姐姐的吗?莹尘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饶太太没有太在意,莹尘又道:“听说饶太太家里要接儿媳妇了,我想过几日上山打点野味过来给您加餐。”
人家饶太太又给了她们棉花,冬天就可以穿上棉衣御寒了,有些东西即使是用钱也买不到的,她想趁着人家办喜事也送些贺礼。
饶太太却道:“不是接儿媳妇,只是纳妾罢了,这种事情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一个罪眷谈什么妻。好孩子,山野危险的很,你日后和你母亲喂些家禽便是。”
妾?
一瞬间莹尘想起秦侍玉的样子,她想林家的人怎么会让女儿做妾呢?
可这些话她无法去多问些什么,从饶家出来,傅澄就把一麻袋的棉花提着,他见莹尘在想心事,不免多看了她几眼。
俩人漫步在路上,回程走的慢一点,傅澄堆起笑容问莹尘:“沈姐姐,你在想什么?”
他不想在她的脸上看到一丝愁容。
莹尘深吸了一口气,淡笑道:“真是世事难料,之前我还羡慕林姑娘运气这般的好,你看现在却又是这番。其实我们女子才是真的命苦,以前我怪过林家人不地道,甚至还想给他们好看,还觉得后悔救了林淡月。”
她把自己心底的阴暗面都说给傅澄听,也不知道为什么傅澄虽然年纪小,但她总觉得他却很了解她的心思。
“现在想想其实大家都不容易,我总看到林淡月过的比我好,其实人家的苦水咱们也未必知道。”
即便林淡月最后不为妾真的嫁与了饶君羡,但饶太太和她的关系却好不了了,婆媳关系可不能小看。
傅澄对这种话题不擅长,前世他也没娶过妻,不知道这些。
倒是莹尘一笑:“你看我跟你小孩子说这些做什么。”
“沈姐姐,我可不是小孩子了。”他很不满意沈莹尘把他当小孩看待,明明按照实际年龄,他比她可是大十岁呢?
莹尘哄他:“好,你不是。”
傅澄不满:“沈姐姐,我是说真的。你也不必为林淡月伤神,她做妾或者做妻又与咱们相干,路都是她自己选的不是吗?若是和我哥哥傅溆在一起,平头正妻好着呢,我嫡母又喜欢她,指不定要奉她为上宾,可林家人卖女求荣有什么办法。你和她又不一样,你看你们家不用去求人也过的很好,辛苦点可是日子自在啊。靠别人和靠自己是不一样的。除非饶都尉真的很喜欢她,她才能做个正妻,可你不一样啊,你不用靠别人的施舍才会成为正妻。”
他想若是……若是他娶了沈姐姐,才不会有什么婆媳问题呢?他什么都会帮她的。只是这种话他不会说。
没想过傅澄会说出这样的一席话出来,是啊,她的人生都是系在自己身上,一瞬间觉得傅澄的话实在是醍醐灌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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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十日,天气转冷,本来这天应该是林家和饶家结亲的日子,但却毫无动静。饶君羡甚至和爹娘杠上了,饶太太装病都换不回儿子的心意。
饶百户不禁找饶君羡想缓和一下情势,毕竟儿子和妻子都是暴脾气,见儿子早起练武,叫了一声“好”。
“爹—”饶君羡收拳。
“来,咱们父子俩好好说会儿话。”饶百户先是态度放的很软。
父子二人找了一处地方坐下,饶百户看了看人高马大的儿子,不禁叹道:“你是真的就定了那位林家的姑娘吗?”
“是。”饶君羡毫不犹豫的答复父亲。他是真的那样爱恋一位女子,尽管她是罪眷,可他依旧想和她在一起。生平第一次这么想和一个女子在一起,不因为财富、地位、外貌,就是喜欢她。
饶百户抬头望了望天空,天空一碧如洗,他笑道:“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还是个大头兵,从未想过会成为百户。爹知道你的本事,爹老了,百户的位置迟早是你的,我和你娘这么多年兢兢业业就是想留一份基业给你,所以你娘都是为了你才小心谨慎,你别怪她。”
他的潜意识很明白,百户的位置是世袭,但并非就是那么稳固。找个罪眷出身的人,那可不是满头虱子给人抓,再者林家的事情涉及到权斗,这种事情沾上了,就甩不掉,以后今上再遇着什么事,又把林家拉出来,儿子怎么办?
可饶君羡一直都很沉稳,因为和林淡月的事情,知道母亲出尔反尔,和母亲闹的很僵,现在听得父亲的拳拳之心,他不禁道:“我知道爹娘都是为了我好。”
但这种好,并不是能够左右他娶妻生子之事的,他就想不通了,娶了林淡月过门,以林淡月的性子,自然对饶太太格外恭顺,外加林淡月知书达理,二人根本就会相处的很和谐。再说罪眷之女,他打听过林家人只是和沈贵妃沾亲带故的关系,真正的沈家人都活的好好的,更何况林家这种关系。
又军户所的多少人都是流放至此的,乌鸦何必嫌弃老鸹黑。
“可是爹,儿子觉着靠自己也能挣一份家业。林小姐对于儿子来说就如同命根子一番,若是没有命了,儿子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饶百户从未想过儿子竟然这样用情之深,一时间竟愣住了。
第24章 点兵
饶君羡是个主意很正的人, 见父亲愣住, 也不忍让父亲为难:“爹,如今新皇上位, 江山不稳。西戎必要寻衅,儿子也想拼一把,若儿子自己挣了功劳, 还望父亲和母亲宽容则个,完成儿子心愿。”
一个家庭里,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 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父母强些儿子弱些, 若儿子强硬,父母也是要低头的,饶百户已经意识到儿子之势他和饶太太都弹压不住了,若饶君羡是那等无用之人,凡事也只好听爹娘安排, 但饶君羡却不是那等人。
想及此, 饶百户叹了口气:“你这次若是真的立了功, 我也劝你母亲一二。”
饶君羡谢过父亲, 又去了林家寻林淡月,原本林东阳家已然是放弃了,他是决计不会让妹子做妾的。林家是想让妹子嫁个好人,可也不是非饶君羡不可,更何况若林家有一日平反,有个做妾的妹子, 家里的男人女人又如何抬的起头来。
可事情峰回路转,这饶君羡却是个可靠之人,主动让林家众人安心,说是绝对会以妻礼来娶林淡月。
“早知道都尉是个言出必行的人,我林家上下就放心了。”林东阳拱手作揖。
饶君羡虚扶他一下:“东阳兄何必客气。淡月人呢?她怕又担心了吧,我去和她说说。”
他都这么说了,林家的人因乐见其成这桩婚事,故而明知于礼不和,却并未阻拦二人见面。此时林淡月正倚着窗棂想心思,她身上只着单衣,在饶君羡看来未免有些单薄,知道她心思也重。
遂笑着走过去:“淡月,在想些什么?”
林淡月也是好几日没见着他了,一时见了,十分欢喜,“没想什么。你怎么有空来?”
“来看看你,也来安你的心。我今天和我爹说了,若我立了功,婚事上他就帮我说服我娘。你在家好好待着,这些日子我估计会忙一点。”饶君羡拥她入怀。
“你说的可是真的?”林淡月仰头看他。
饶君羡点头:“我说的自然是真的,你放心,你这么好,以后进了门,我娘知道你的好,肯定会喜欢你的。”
饶君羡的话语好似阳光一般驱散了她心中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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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昌的冬天来的很早,还未到冬月,雪粒子已经下下来了。莹尘和沈夫人在灶房一边烤火,一边做棉衣,灶前是傅澄在做饭,他围着围裙,在锅里翻炒着。锅里炒着土豆烧鸡肉,香喷喷的,傅澄烧好后,用筷子夹了一块放莹尘嘴边。
“沈姐姐,快张嘴吃,尝尝我的手艺。”
傅澄才学做饭几天,手艺竟然就这么好了,莹尘吃了一块,还看了看土豆,傅澄问弦歌知雅意的又喂给她吃。
“太好吃了,澄哥儿真的是什么都厉害。”莹尘不吝夸奖。
傅澄扬眉一笑。
沈夫人看的心惊,女儿可能觉得傅澄还小,可她们这也太亲近了。她其实也很喜欢傅澄,但傅夫人那边,她想了想装作不在意的道:“澄哥儿,你母亲和兄长那边如今有找过你吗?”
“没有。”傅澄情绪好像有些低落。
好在莹尘看他这样,不禁和沈夫人道:“娘,您别问这个了,先把菜碗端出去吧,爹和阿弟不是还等着吃饭吗?”
沈夫人心道,还真是女生外向,“好好好,我拿出去。”
看沈夫人走了,莹尘才和傅澄道:“你别把这个事情放在心上,就把我们家当成你家也是一样的。”
“沈姐姐,你说我是不是真的不讨人喜欢,连自己的亲人都不喜欢自己?”傅澄眼睛湿漉漉的看着莹尘说。
莹尘心里一阵发酸:“才不是,傅夫人只是你的嫡母,并不是亲生母亲。嫡庶之间原本就不会亲如一家人的,你别把她们放在心上。”
若我说的不是傅夫人呢?沈姐姐你若是知道连亲生父母都弃我于无物,你是否还会心疼我。
但有些人有些事情,他决定放弃的同时,就不再提,见莹尘是真的关心自己,心中满满只有感动。
“好,沈姐姐,以后我都不会把他们放在心上的。”
莹尘像对小孩似的摸了摸他的头发:“这就好,对你不好的人都不要放在心上。”
“我会的。”傅澄轻声道。
傅澄的棉衣刚做好,他就要陪莹尘上山,入冬后头次上山,莹尘想打点猫冬的野物打打牙祭,家中的小鸡尚小,还被人偷摸了几只,家里人也好些日子没沾荤腥了。
大雪把路都封住了,傅澄穿的新棉衣,觉得身上暖洋洋的,他拿着木棍,棍尖削的细细的,他拿在手里,这次一定要自己打野物,让沈姐姐也看看他的能力。
二人才刚一出来,就碰到杨总旗了,傅澄堆着笑脸上前打招呼,那杨总旗沉着脸道:“你们可要小心点,猛兽出入,万一被咬伤了,可不是开玩笑的。”
寻常人都不敢深入林子里,军户所虽然有艺高人胆大之人,但也只敢在边缘打点野兔子什么的。莹尘和傅澄都是练家子,二人倒是不怕,但出来一趟真不容易。尤其是傅澄和莹尘都穿的棉鞋,不一会儿脚就湿透了。
一个不小心,莹尘就摔了个狗吃屎,傅澄见状赶忙半搂着她起来,二人离的太近了,莹尘抬眼都能看到他精致无比的眉眼。
“沈姐姐,你和我拉着手走吧,要不然山路太滑了。”
他一脸的真诚,莹尘摸了摸头上的雪粒子,也不得不同意了。这一次傅澄大显身手,仅凭木棍就叉死两只傻狍子,莹尘这一次没这么好运气,只好空手而归。
下山后,傅澄又主动把狍子背在自己身上,二人的手一直没有放开。
“沈姐姐,这次点兵,我嫡母肯定会让我应下战事,我想想个法子和他分家。”
莹尘没有想到傅澄在说他的打算,又听他的意思是要分家,也十分赞同:“嗯,你是要和她们分家,这样子即便你自己做事那也是为了你。”
傅澄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再者我也要做房子,天天在你家里住着,你们待我虽好,可我也给你们造成了不便。”
这么懂事的傅澄,莹尘觉得她好像已经习惯了傅澄在自己身边,无时无刻不帮着自己,他还怕给自家带来不便,她一时竟泪盈于睫:“你跟我们做了多少事情啊,怎么会不便呢?”
“你哭啦?”傅澄弯着腰,探的很近的看着她。
在他心中沈莹尘早已不是前世威风凛凛的反叛军女战神,而是普通的小姑娘,会常常和爹爹怄气,会赖床,也会笑着和娘一起做家务,可却很少见她哭,一时竟有些心慌意乱。
“哭什么?”
他的声音带着几丝魅惑,莹尘不由得抬头看他,很郑重道:“澄哥儿,你肯定会越过越好的。”
这么聪明懂事的小男孩,在他们家住一天,那水缸里的水永远都是满的、做饭都不用沈夫人操心,还常常照顾她,这么好的人应该得到好报。
傅澄笑道:“我知道。”他放下手中的木棍,轻轻用手擦掉她的眼泪:“别哭,哭的我也心疼。”
莹尘脸一红,似有所觉。
刚回到家,王全正挑饭给衡哥儿吃,一见到狍子眼睛就亮了:“打到狍子了?我跟你娘说,咱们晚上打边炉。”
“嗯,那您别叫涂小旗过来了。”莹尘不客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