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感觉得到,不止是被围困住的庄园里的镇民,便是守军,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这两日,意志慢慢仿佛也在动摇。最明显的,便是京口令。
这两天,他的恐惧和绝望,已经开始掩饰不住地露在了他的脸上,若非有樊成和范望撑着,只怕守军也要开始放弃了。
吃饭的时候,洛神亲手提了一个装着胡饼的食盒,和送饭的沈氏等人一道从庄园门口出来,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连日的战斗,叫士兵都已很是疲惫,有些人就直接靠躺在地上,闭目养神,忽然看到她出来了,纷纷站了起来。
洛神拿了饼,一张一张亲自发到士兵的手里,等发完了,说道:“这些日,实在辛苦你们,我极是感激。你们放心,咱们只要再这样守个几天,最多几天,李刺史的救兵就会到来的!他是个孝子,母亲和妻子都在这里,他绝不会丢下不管!”
士兵们握着手中的饼,定定地看着她,原本萎靡不振的神色,渐渐有些打起精神。
范望见状,高声喊道:“你们都听见了没?把夫人的话给我传下去!你们手里的饼,也是夫人她们亲手给你们做的!赶紧趁热吃,吃完了打起精神,给我好好守着!有李刺史在,谁都不会死!”
士兵们仿佛突然活了过来,大口大口地咬着饼,奔跑着,相互传着话。
范望来到洛神的面前,恭恭敬敬地道:“多谢夫人。请夫人快些回去,不必再出来了,这里交给我们。夫人放心,必会守劳,再不后退半步!”
……
庄园外的守军,又苦苦坚守了三天。
终于,在第四天的清早,便如洛神那晚上对士兵们说过的那样,救兵终于到了。
从大江上游的方向,来了一支高桓带领的两千人的军队,从后直扑而来,将水贼停在江边的全部船只付之一炬,随后,杀入京口,与获悉救兵到来变得精神振奋的守军一道,将水贼杀得措不及防,人仰马翻,想要逃走,却又发现船只被烧。
数以千计的人积在江畔,死的死,伤的伤,天亮之时,江边大片的水,都被染成了隐隐的暗红之色,江面之上,更是漂浮了无数的尸体。
被困了长达半个多月的京口,终于解围。
庄园大门打开,所有的人都喜笑颜开,向着洛神跪拜磕头之后,纷纷回家。
洛神见到了高桓,自己的弟弟。
差不多一年没见,他个头又高了些,人看起来也是干练了不少。
他告诉洛神,李穆早在一个月前就已择近路回兵南朝,但在半路,遭遇了留守的许泌军队和北夏的两面夹击,一时无法快速脱身,大军被羁绊住了。
他知南朝形式严峻,洛神人又在京口,担心她和卢氏会遇到危险,便派高桓带着这支轻骑军走未设防的一条迂回的远些的道。命他别的都不用管,以最快的速度,直接来到京口,确保京口安全无虞。
他便是如此,夜宿晓行,终于在今日赶到。
“阿姊!好险啊!幸好你们守住了,没出什么大事!万一你们有个三长两短,可叫我怎么向姐夫交待?”
在士兵面前,高桓已是渐渐立起领队的威信,但是对着洛神,他一下就又原形毕露,拍着胸膛,一副劫后余生,庆幸不已的样子。
洛神微微一笑,从睁大眼睛好奇打量着高桓的阿停手里接过一块热乎乎的面巾,亲手替弟弟擦他那张满是尘血的脸,擦完了,问道:“你走之前,你姐夫那边情况很是不好吗?”
高桓嘻嘻一笑:“阿姊放心。姐夫的战神之名,可不是白叫的。他只是担心京口,才叫我先赶来。就许泌留守襄阳的那支军队,想挡他很久,根本不可能!何况北夏,应该也要自顾不暇了。慕容西已经出兵在打洛阳。”
“姐夫的计划,便是尽快拿下襄阳,然后直接渡江回南朝,这是最近的一条道了。许泌的荆州叛军不是沿江打建康吗?姐夫也效仿他,沿江追他,从后面打上去,打他个措手不及,看他还如何攻打建康!”
洛神那颗已经绷了许久的那颗心,终于慢慢放了下去,脸上露出了一缕已经久违的笑容。
只要他回来了,不管接下来的情势还有多艰难,洛神便不觉得有多担心了。
他的身上,就是有如此一种神奇的力量,能叫人感到安心。
第124章 第 124 章
建康之南, 距离京师不过数百里的溧阳。
就在不久之前,宣城叛军第一次造势, 试图攻打建康之时,高峤曾亲自从建康赶赴而至,在此地痛击叛军,成功狙击, 一度令叛军龟缩不前。
但是那场短暂的胜利还没过去多久,这个地方,便又再一次地陷入了争战。
一方依旧是那支朝廷军, 另一方也仍是来自宣城的叛军。
但和前次不同的是,这一次,叛军里还拧合了一股天师教的力量。
溧阳的这场争夺之战, 已是进入了第五天。
朝廷军一次次地打退了来敌的进攻。但宣城军和天师教众拧合起来的叛军,却仿佛从那地底深处爬上来的源源不绝的蝗螟,漫山遍野。打之不尽,灭之不绝, 退了一波, 又来一波。
尤其那一支由天师教弟子组成的数千人的先锋队伍,个个面孔僵硬, 双眼血红, 眼底闪烁着野兽似的兴奋的异样目光,手中举着利剑, 狂冲而上, 见人就砍。
没有什么能挡住他们的步伐。这些人仿佛不是人, 而是一大群只有生命,没有灵魂的僵尸。除非是断气了,或是断了腿脚,否则,即便被斩断手臂,血流如注,也不会阻断他们一边拖着断手,一边踩着同伴尸体朝前冲去的步伐。
一个人倒下,后头立刻有更多的人冲上。
在一场为了争夺有利地形的野战中,李协便亲眼看到一个被自己一刀砍下了脑袋的天师教弟子,竟就挺着那具脖颈和肩膀齐平的缺了头颅的身体,又笔直地超前冲出了七八步路,这才扑了下去,而那把剑,还紧紧地握在手里。
此情此景,便是叫他见了,亦感毛骨悚然。
溧阳是建康南向的最后一道关口,倘若失了溧阳,便如同为叛军打开了直通建康的门户。而建康,除了高峤多年以来用心经营的石头城和它那道并不如何高大的城墙,便再也没有任何能够值得一提的屏障了。
人人都知溧阳的重要。加上每战自始至终,高峤必现身指挥作战,甚至不顾属下苦劝,亲自披甲执锐,上阵和将士一同杀敌。受他激励,无论是广陵军抑或是被留下一道守城的中军,到了这一步,皆已是杀红眼睛,再无人敢思后退。
便是凭着这拧成一股的士气,数日之后,朝廷军不但夺回了先前失去的阵地,还将叛军往后逼退了五十里地。
然而,上下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在激战进入第七天时,高峤却还是不得不做出了收缩阵地、退守城内,分兵回往建康的决定。
因为他已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收到了最新的战报。
望江郡在数日前被攻破,荆州叛军兵分两路,一部分走沿江陆路,攻占沿途郡县,势如破竹,另部分在许泌的亲自督战之下,择舟船代路,沿着江流顺风疾行,径直朝着建康汹汹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