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话一出,当真是狂妄至极,连阳胥子等人都不由面面相觑,心中暗暗猜测:不知这姑娘是什么来头,竟会有如此大的口气?
叶麒的眼神凝定在眼前这个女子的倩影上,方才须臾一瞬,他几乎用尽了毕生智慧去猜测她此举的动机,但听到她最后说的那句话,心下没由来的局促起来,“姑娘,我受了伤,本是将死之人,不值得你如此相救……”
“要救人的是我,值不值由我说的算,”长陵转头,看叶麒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不觉轻声道:“用我教你的心法运功,不会这么快咽气,瞧,太阳都出来了,这不又多活了一日?”
长陵挪开眼,示意他去看初升的太阳,叶麒只看到熹微印在一双明眸中,揉了金一般好看。
这时,四大长老已商量好了站出身来,圆空对长陵道:“施主独身一人,我大昭寺若是群起而攻之,未免欺人太甚,便先让我师兄弟四人与姑娘比试如何?”
原本高手对决,就算是那些虾兵蟹将想掺和也掺和不了,这话看去说的有礼有节,就差没说五大高僧一起上了,长陵微微一笑:“我若赢了你们呢?”
圆湛道:“若真有本事赢了我们,就让你与方丈师兄打,你连胜两次,放你与这位小侯爷离去便是。”
迟子山实在看不过眼,嘿然道:“这没脸没皮的,四个老道高僧打一个女流之辈也就罢了,居然还玩起车轮战,不是欺人太甚是什么?”
长陵不以为意,唇角一翘:“要是我在与你们四个打斗之时,方丈插手了呢?”
“若老衲中途干涉,那便算是老衲输。”答话的正是圆海。
“一言为定。”长陵点了一下头,看向明月舟,“明月舟,你没有意见吧?”
明月舟心底头实在纠结的很。
一方面,他不愿见到长陵赴险,但就这么放他们走了,又功亏一篑……尤其是看到她袒护叶麒的样子,心里总不是滋味,左右都把人给开罪了,要是这场比试她受了点伤,没准还能把她留下,大不了事后斟茶认错,任她打罚,求她原谅便是。
这么一想,明月舟也缓缓颔首道:“好,但既是比试,切不可危及性命。”
长陵缓缓举臂,众人看清她手中的青鞘弯刀,有人惊呼一声:“是勾魄刀!”
四大长老同时抢身而出,掌风自东南西北四侧突袭,以巽、乾、坤、艮四个方位困敌于阵眼——正是四象阵的“乾坤一刹”,长陵立身当中,瞄准时机,将勾魄刀一把抡出手,直往四人身上仰面掠去。四大长老侧身避开,那勾魄刀便如长了眼一般,凌空旋了两圈,竟是据着轮换的阵位,险而又险的贴着四大长老脖颈处划过。
这下,四大长老别说是近身伤人,躲都来不及,但见长陵一手接回勾魄刀,只停留一下再度掷出,瞬间乱了四象阵法。
众人悚然,谁不知弯刀盘旋、追魂摄魄乃是天魂天魄的绝技,这姑娘纵是手持神刀,又是从哪练就这一身操纵自如的刀功?
八派掌门之中也有几个是常年练刀的好手,眼见四大高僧被这回旋刀逼的无处遁形,无不震惊异常,蒋方曜“咦”了一声,阳胥子也觉不对,喃喃道:“那勾魄刀……”
圆海立时道:“圆空、圆觉、圆湛、圆贤,无需惊慌!这女施主乃是用银丝缠住刀柄从而控刀,只需斩断其线,则可不攻自破!”
此言一出,才有人瞧见半空中的刀与长陵间连着一条银色细丝,权因天光乍亮,才一时未曾察觉,圆湛当即自袖中抽出一柄短刀,眼疾手快的劈向丝线,没想到那银丝韧性极强,一劈之下居然未能断开。
圆贤一愕,落地站定,正欲划出第二刀,骤觉身后一股劲风,不及回头,但听“嗡”的一声耳鸣,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大昭僧众不觉惊呼出声,圆贤出手之际长陵还离他五步之远,怎么一个错眼,她就兜到了他的身后,将他一掌劈晕——这轻功之神速,委实令人发指!
迟子山惊叹道:“好身手啊!”
路天阑也不禁点头道:“要是没有觉出那银丝,再撑过百招,兴许这姑娘能赢……”
勾魄刀重新收回手中,原来早在她从大乘塔蹦出来之前,就用南华银丝缠好了勾魄刀,本想将这刀当作南华针使一使看,不料两下就被瞧出破绽来。
长陵见唬不住人,信手解开银丝,将握在左手的刀换到右手,平静的望着剩下三位长老:“我本是不打算见血的,可惜时间有限,耗不起了。”
什、什么意思?
在场众人连同明月舟在内,没人听懂这句词不达意意所何指。
叶麒眼神微微一闪,不由自主往前迈了一步。
长陵最后说到“耗不起了”时,徒然间身形拔起,三大长老早有防备,却是圆空在前,圆觉从旁,圆湛自上空出掌扑面而下,这三人使的都是达摩入传的擒拿功夫,招招皆拿人周身要穴,但凡中招一处,便可有性命之忧。
长陵看他们身形微动,后发先至,人影倏地一窜,抢得先机,一刀划破了圆空与圆觉的手腕经脉,他二人惨叫出声,重重跌落在地。
在场众人:“……”
方、方才谁说要过百招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 ─━ _ ─━?
这次卡的地方不消魂了吧。
男女主角不会一直这样拿反剧本的,诸位放心。
第三十章: 追问
长陵将勾魄刀扎入地砖之内,突然间纵身而上,一手格挡开圆空的龙擒手,在半空中摇身而起,腾出了比先前还高的位置,圆空根本来不及反应,但看长陵右臂一弯,用手肘就着他背心督俞穴狠狠扣了下去。
在这一刹那间,圆空身形僵直下坠,而那卡在地砖内的刀柄正直挺挺的对准自己的膻中穴,他心中登时万念俱寂,眼见就要毙在当场,突觉一股厚重的劲力托住了他的身躯,却是圆海终于按讷不住,及时出了手。
圆海心生骇意,在场余人又有哪个不为她震惊?
饶是明月舟亲眼见识过长陵出手,但在顷刻之间就瞧出四大长老的破绽,将他们一一治服,如此身手已经不能单单用“高手”二字去形容了。
叶麒却忽然想起初见那日她在荒村中与徐道人的那场比试。
同样是比试,当时的长陵是进退有序、十拿九稳,但眼前的长陵似乎全无章法,但又乱中带着陷阱——然后一招即中。
总觉得像是竭尽心思用一种最不费力的方式去对决一样。
长陵稳稳当当的落在地面:“哦,大师怎么插手了。”
圆海道:“姑娘出手狠辣,挑断我两位师弟的手筋不说,方才老衲若不出手,怕我圆空师弟此刻已然丧命。”
“比试之前只说不能杀人没说不能伤人的,至于这位圆空大师……”长陵无辜道:“我本就是怕下手太重,故而把刀放在一旁,你不出手,我也打算救人的……”
“你……”圆海简直被长陵堵的说不出话来,适才她一脸杀气的说什么“见血”“耗不起”的,现下看来,这姑娘十之八九是算计好了,才会定下“插手便算输”的规则。
但是,这比武场上风云骤变,区区一位年轻女子,怎能如此预知和笃定呢?
念及于此,圆海对长陵又有几分钦佩,合十道:“好,老衲愿赌服输。”
“方丈师兄……”
圆海抬手,示意圆空等人不必多劝,“既是早有约定,岂有背弃之理?不过,姑娘有言在先,你只能带贺侯离开。”
长陵道:“放心,就算是大师叫我把多余的人领走,我都没有那个闲功夫。”
八派掌门听到有人说他们“多余”,瞬间变了颜色,尽管他们原本也并不指望长陵能将他们救走,路天阑喝道:“老子还不稀罕嘞!”
长陵将勾魄刀从地砖里拔出,又转眸看向叶麒腰间,叶麒会意,将刀鞘取下递上前去,长陵还刀入鞘,掷给明月舟,“这刀我用的不惯,替我物归原主吧。”
明月舟接过勾魄刀,一时愣住。
长陵问道:“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吧?”
事已至此,他心知自己已无力阻止,方才看长陵与四大长老殊死搏斗,又无比庆幸她毫发未损,说来也奇,之前的满腔愤懑好似都随着这一架淡了稍许,他低头道:“也罢,当日贺瑜要置我于死地,是你救了我,也因此坏了他的计划,今日我要杀他,你又救了他,不管怎么说,这笔账,可算是扯平了。”
说完,他抬首看向叶麒,发现叶麒正望着自己淡笑不语,于是道:“贺小侯爷,下次见面,可不要再是这般狼狈相,省的人家说是本王欺负病弱之躯。”
叶麒笑盈盈的拱了拱手:“多谢小王爷关心,你回到雁都后也要多多提防身旁人,出门记得带保镖,不要太过信任自己的身手。”
明月舟扬起的唇角没稳住,打了个抽。
长陵实在看不下这两个小毛孩的无聊之举,冷冷瞥了明月舟一眼道:“我要是你,现在已经在赶回沙州府的路上了。”
明月舟一噎,长陵头也不甩的往前道:“还有你,还杵在那儿干什么?”
叶麒忙跟上前去,没走出两步,长陵又停了下来,她将指尖鎏金戒解下,递给明月舟:“既然扯平,戒指还你。”
明月舟却不肯接,“本王送出去的东西,绝无收回来的道理。”
长陵皱了皱眉头,“你这戒指来头不小,若是给我随手一丢或是拿去当了,怕也是要给你们添麻烦的。”
“为什么要丢掉?”明月舟一听急了,“你不喜欢么?”
长陵:“我从来不戴首饰,留着也是无用。”
明月舟哑然。
这鎏金戒意义非凡,整个大雁不知有多少女子梦寐以求求而不得,眼前这个女子却只把它当成是一件碍手的首饰……明月舟莫名觉得有些委屈,他张了张口,仿佛想说什么,但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长陵看他双手执拗的背在后头,觉得十分莫名其妙,于是直接将鎏金戒扔到他怀里,明月舟接住时才反应过来,又将戒指重新塞回长陵掌心,“要出雁境,有这鎏金戒行事也会方便些。”
长陵一怔,明月舟已不动声色的缩回了手,眼神不自然的飘到一旁,“不过,这戒指要是落入他人之手或有不便,就请……请姑娘暂且替我保管……”
他堂堂一个王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了这一番别别扭扭的话,就是四大皆空的出家人都得听出点什么来,偏生长陵在这方面迟钝的可以,想一想这鎏金戒确实有助于她离开雁城,于是点头道:“也行。”
明月舟闻言不禁眸色一亮,“那,待我处理好……手头的事,再亲自去中原找你拿回……”
“随便。”
长陵不再磨叽,径自跨步向前,寺中诸人都自觉地为他们让出一条道来,叶麒回头瞥见明月舟一脸的不可言说,不禁有些幸灾乐祸,他硬生生的将快要涌到喉边的甜腥吞了回去,加快步调与长陵比肩而行。
初升的旭日为远山近岭抹上了一层瑰色。
他们出了大昭寺便一路向南面走,下山的时候已经没有看到什么雁军,明月舟倒还守信,说退兵就退兵,说放人也没再找人使绊子。
只是带上一个“身残志坚”的叶麒,长陵的脚程根本快不起来,这荒郊野岭别说是匹马,连头驴子都没见着,奔了不到五里的路,她也有点虚脱,就着溪边坐下饮了几口水,见着溪里有鱼,转头问叶麒道:“这里有鱼,你会不会烤鱼?”
叶麒身为一个濒死之人,临死之前没能找个地方好好躺着也就罢了,好几次以为自己会这样撅过气去,这会儿终于能够躺尸在地,听到长陵说什么烤鱼,登时头晕目眩道:“姑娘……现在就是把一只烤好的鱼摆在我跟前,在下也是无福消受了……”
长陵蹲下身替他搭了一下脉,倏地收了手道:“啊,你是真的马上就要死了。”
叶麒听她说“要死了”的语气和前面的那句“这里有鱼”别无二致,感觉自己连苦笑的笑不出了:“我早说……救我很亏的……”
“我救你是有话问你。”
“猜着了。”叶麒喘了一口气,“一出寺,我不就问你到底为什么要救我……你早问,我早答完了,现在问,我随时答一半就与世长辞了……咳咳咳……”
长陵:“我担心他们发现兵临城下只是你耍的诡计,就走不成了。攻城是真,只是攻不了城吧?”
叶麒闻言诧异的掀起眼皮,“你怎么知道?”
事实上,越家军也想过攻打沙州府,中原的兵马要想避开雁军的斥候,可走云白山的险道埋伏于麓谷中,麓谷虽然能够掩人耳目,至多也只能藏身三万人,而三万兵马攻城是远远不够的。
是以,十二年前的付流景坚决反对过她用这个方法攻城。
想不到十二年后有人和她想到过一块儿去……还给他蒙混过关了。
叶麒见她不答话,不再追问,他能感到自己的意识开始飘忽,勉强笑了笑道:“都不重要了,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长陵看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那枚环玉,问:“玉是从哪来的?你为何要把它交给……那个叫长陵的人?”
叶麒听到“长陵”两个字,眸色微微一沉。
“姑娘连十六年前的南丘一役都知道,不会没有听过越长陵的名号吧……我这枚玉,就是要交给她的。”
长陵眼神变了变,叶麒道:“十一年前泰兴一役,越家两兄弟为雁军所害,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巧的是当年我也在那儿附近,更在机缘巧合之下救下了越长盛……”
“你救了越长盛?”长陵惊了,声音都颤抖起来,“你说、他没有死?”
叶麒神智迷离,没有留心长陵的失态,兀自道:“他身中剧毒,心脉俱裂,活不成了……但他告诉我,只要付流景活着……越长陵就很可能也活着……他……咳咳,他给了我半柄扇子和一枚玉佩,说这两样东西背后藏着一个秘密,只要交给付流景或能解开,只有解开……才有可能救的了越长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