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松一脸抽搐的盯着他:“瑜弟……你不是说你得了绝症,药石无灵了么?我怎么瞧你精神气还挺足……”
“你看出来啦?”叶麒跳起身来,一拍贺松的肩,“我跟你说了你肯定不信,我此次出门本来中了一掌本来马上就要见阎王了,结果,突然天降高人给我运功疗伤,不仅伤愈,连我那老病根都给一并治好了,你说神奇不神奇?”
贺松:“……”
掌事官听到这儿自然也是喜不自禁,“那可太好了,这段日子我们都提心吊胆,就怕侯爷出事,如今您平安归来,总算让大公子松了一口气了。是不是,大公子?”
贺松勉强牵动嘴角,笑的比哭还难看,“可不是,我就怕你不回来,要我来扛这贺家的担子,你也知道,我……”
“我明白,大哥你最喜欢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生活,”叶麒将方印从他手中抽走,“之前实在是情形特殊,为难大哥了。”
“……不为难。”
贺松的满腔愤懑大抵是憋不住了,连几句寒暄都不给就托辞离开,掌事官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转头问道:“侯爷,您既平安,何不托个口信让我们去接您呢?”
“七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次出门是去赴死的,没带什么保镖,”叶麒伸了个懒腰,“要让金陵收到风声,还不知这一路要碰上多少只拦路虎。”
“侯爷是担心大公子……”
“那倒不是,”叶麒随意摆了摆手,“大哥虽盼我死,那也是盼我自然病死或被别人杀死,让他亲自操刀,他能把自己活活内疚死。行了,才回家,不说这些,我想泡个暖乎乎的热水澡,撒花瓣的那种,给我备一下?”
侯爷说要洗花瓣浴,眨眼的功夫,一屋池的汤水都灌足了,叶麒眯着眼浸在腾腾热泉中,连日来疲惫顿消,不觉轻哼出小曲儿来。
七叔又命人拎来几桶热水,看自家侯爷颈上挂的小东西,奇道:“侯爷,你怎么把戒指给戴脖子上了?”
叶麒伸手把玩了一下,“这是鎏金戒。”
七叔震惊了,“鎏金戒……那、不是雁国的宝物么,怎么会落到侯爷手中?”
“说来话长,以后有空再告诉你。”叶麒漫不经心的闭上眼,看上去十分的“没空”,七叔自然没继续问下去,加过一轮汤泉后,他踟蹰了片刻正欲退下,只听叶麒道:“有事就说吧,我又没睡着。”
七叔道:“侯爷不在这期间,谢尚书、刘御史、还有清城院的高院士都登过门,也不是什么大事,您心中有数便是了。”
“好,知道了。”
“还有,今早符家的二公子也来过……”
“符宴旸?”
“嗯。”
“他找我?干什么?不怕被他哥揍?”
“符少爷没说,只递了份名帖,听说侯爷不在便走了……哦,对了,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很是貌美的姑娘,也是来见侯爷的。”
“貌美的姑娘?”叶麒打了个哈欠,“可有说叫什么名字?”
“说是荆家的小姐……”
“荆家……”叶麒本来有些困顿,闻言睁开眼,“哪个荆家?”
七叔被问懵了:“咱们金陵……除了荆无畏老将军之外,还有其他荆家么?”
叶麒扭过头去,“荆无畏有儿子我知道,他几时多了个女儿?”
七叔摇了摇头,“这……老奴就不清楚了……”
池岸边的托盘上摆好了温酒,叶麒随意端起抿了几口,道:“不是说递名帖了?拿来给我瞧瞧。”
七叔很快将拜帖拿来,叶麒接过后揉了揉朦胧的双眼,一眼就看到了帖上的符宴旸的名字,叶麒嗤笑一声:“字还是那么丑……”
眸光一转,他看到了紧跟在第二页的名字,徒然间,笑容消散的无影无踪。
荆南絮。
*****
丞相府。
回府后,长陵就把自己关在屋里,握着酒壶坐在窗边,望院内花树一片迷雾。
她不是一个善于伤春悲秋的人,释摩真经承袭佛法,练到第四重的武僧便已能做到随方就圆,忍人之不能。
何况,她是这百年来练到第九层的唯一一人。
佛曰,大悲无泪,大笑无声。
所以,哪怕她亲眼所睹泰兴惨况,知兄长战死,亦不曾痛不欲生,怨愤不平。
她抬起了酒壶,发现壶中早就滴酒不剩,胸口的郁结似乎也随之散去。
长陵不由一笑。
万般悲伤入怀,不乱于心,不困于情,她总是很容易就能做到。
只是从不轻易释怀罢了。
造诸般恶业者,若不能忏,若不曾悔,那受难之人,如何释怀?
念及于此,她将酒壶随手一丢,跳下窗台,心中已有了决断。
既然南絮是荆无畏之女,那么利用现在的身份不正好能接近真相么?
反正荆无畏也好,沈曜也罢,那些旧仇人她早晚都要除掉的。
只不过,自入金陵起,符宴归从未说起过荆无畏,也未曾同她提过回荆府的事,她要如何挑开这个话头呢?
这时,屋外的绘云轻悄悄的敲了两下门,“南姑娘,可睡醒了?”
“何事?”
绘云推门而入,“老爷回来了,说有事要见姑娘。”
长陵绕过廊道,正要过穿堂,见符宴归从前方拐角处走了出来,官袍着身,多半是刚下朝回府,却不知是为什么忽然要见自己。
她走上前去,抢声道:“我听说你有事找我,巧了,我也有话要问你……”
“有什么话,稍后再说。”符宴归直接截住了话头,“我想先让你见一个人。”
长陵莫名皱了皱眉:“见谁?”
符宴归往边上让开一步,长陵偏过头,但见阴影处踱出一个中年人。
这人身着武官官袍,四方脸庞半是虬髯,身形倒是魁梧,只是满面沟壑没掩去岁月的痕迹,长陵觉得眼熟,尚没有来得及反应,但听那人抖着嗓子唤道:“絮儿……”
她心头突地一跳。
符宴归介绍道:“这位是荆老将军,也是你的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号人头已送上门。哔——
(所以陵姐从来不哭不是无情,也不是太坚强,而是练的武功太反人性了)
第四十三章: 虎穴
长陵没有想到荆无畏会这般突如其来的出现。
若非眼前这人将越家军交到沈曜手中,单凭沈家,如何夺的下这半壁江山。
当年谁人不知大哥的左右将荆无畏与魏行云,多少年的出生入死,多少年的患难与共,到头来捅向背后这一刀的竟是昔日最信任的同袍。
长陵不由自主揪紧双拳,血渐渐渗出指缝。
不是内力遭到禁锢,一刹之际的杀气是藏不住的。
她反应及时,一对上荆无畏的目光就垂下了头,掩去满瞳子的怒意。
这一番动作落在旁人眼中,倒像是手足无措了。
符宴归对荆无畏淡笑道:“南姑娘此前受了点伤,暂时还记不得过去的事,不过将军不必过虑,大夫说没有大碍,兴许过一阵子就能想起来了。”
荆无畏的视线没有挪开,他伸出双手:“絮儿,你……可还记得为父?”
长陵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心中波动涌过之后,反而冷静了下来——
真正的南絮在五年前与母亲来过金陵,但被荆无畏拒之门外,连面都不曾见过……可是现在荆无畏却问记不记得自己,这究竟是试探,还是在更早时南絮见过这个爹?
长陵抬起头,迟疑开口道:“你……真是我爹?”
荆无畏听她这么问,仿佛迂了口气,露出一个看不懂笑容:“我当然是你爹,絮儿,想不到这么多年了,你居然还能回到为父的身边。”
长陵困惑的蹙起眉。
南絮早年就因毒噬肤,他认不出来倒也罢了,但看女儿失忆竟还松了一口气,也未免太过反常了吧?
摸不清虚实,长陵索性将眼神往边上那人投去,符宴归见她一脸陌生,解释道:“荆将军此前一直在镇守西关,知你到了我府上,这才马不停蹄的赶来见你……也是刚刚回到的金陵城。”
“絮儿……”荆无畏小心翼翼看向长陵,“你,可愿随爹回去?”
长陵没料到这老家伙连个过渡都不给就直接要把女儿给带走,微微一愣,“现在?”
“将军,南姑娘毕竟也是刚到金陵不久,人生地不熟,需要一些适应的时间……”符宴归温煦道:“今夜夜深,将军不妨先回去让人稍作准备,过两日,在下会亲自送她去将军府。”
长陵又古怪瞥了符宴归一眼。
荆无畏见状,也不再勉强:“那,既是如此……”
“现在就走吧。”
符宴归怔住,荆无畏也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长陵:“你……你说真的?”
“我在这儿也没有什么要收拾的,”长陵理所当然道:“反正都要回去,早两天晚两天有什么分别?”
符宴归的脸色并无什么变化,只是浓黑的眸光中透着一股迷离,长陵扭过头看他,“还是说符大人不希望我今晚就走?”
“怎么会。荆将军与南姑娘父女团聚,我替你们高兴还来不及。”
符宴归到底没有挽留的立场,车轿侯在外头,长陵象征性的与他寒暄了两句,果真连包袱都没有收拾,就两手空空的跟着“爹”离开了相府。
她倒不是连一两日都等不及就要杀到荆家去,只不过就这姓符的举止来看,实是处处透着古怪。他一声招呼也没打就把荆无畏给领到跟前,显然是认定了她会因事发突然而拒绝——把她带回金陵的是他,拖着不让回去的也是他,如果说那时灭五毒门的罪魁祸首还是此人,他所图的究竟是什么呢?
长陵揣度不出,单凭直觉来说,这丞相府有太多的未解之谜,既然觉出不对,不如先溜之大吉,没准离远一些,反而更容易看出端倪。
“关于你过去的事……”马车内,沉默到半路的荆无畏忽然开口问道:“符相可有和你提过什么?”
“过去?”长陵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往真南絮身上靠拢一点,“他说我和我娘都是五毒门的,从前你不认我们,后来你听闻我娘死了,就托符大人来接我回来……”
“为父从前并不是不愿认你们,”荆无畏道:“只是当年你娘施毒毒害了鹿裕侯的公子,铸成了大错,陛下命人严查此案,我才不得不……”
“撇清关系?”
荆无畏一时被噎住,长陵抬头看了他一眼,“我听符二少爷说过,五毒门在江湖中恶名昭彰,树敌不少,你把我接回来,就不怕惹上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