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德伯亦深深舒了一口气:“尚可。”眼光稍稍环视了一回众人,又斟酌道,“这个,今日诸位赏光为小女添妆,十分感谢。小女年少,还是有些闺中娇气,既然都是亲眷,我也厚颜请诸位多多包涵,多谢多谢。”
“伯爷,听说您近日得了几幅好字画,不知道可否开个眼?”荀澈忽然开声,微微一笑,“以前亲戚往来这些年,侄子从来不知,您竟是喜欢前朝燕派的画作,要不是听说最近朱家大公子寻了好几幅献给二殿下、又转手赠给您,我们家也都不知道,这些年来给您的书画,竟是错了流派的。”
昌德伯刚刚松快的那口气又倏然提了起来——他在得到消息回府之前,刚刚在蒲苇记的酒楼里收到了几幅画作,他刚展开了头一幅,的确是他喜欢的燕派画作,但后面几卷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就听闻禀报往回赶,荀澈这话的意思是……
第148章 亲戚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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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 ”昌德伯勉强顺了顺呼吸, “世子要不要到我的书房看上一看?想来今日除了这亲戚添妆之外,殿下,还有舅兄都是有别的话说?”
秦王面上的神色倒是十分坦然:“昌德伯多虑,本王只是陪王妃出来探望亲戚, 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但若是昌德伯有什么想法,本王自然也是可以听的。”
其实这还是昌德伯头一次这样正面面对年轻的皇长子。在此之前他对皇子们的印象都是十分模糊的,毕竟先前所有的皇子都住在宫里,除了年节宫宴之外, 公卿百官也很少会有机会见到皇子。
所以到现在为止, 昌德伯也不过是多见过自己未来的女婿吴王两次, 而对这位生母出身十分低微、如今与养母文皇后也关系微妙的秦王殿下基本上就没有正面对话的机会。
现在终于说到了话, 还是这样轻松的口气亲戚相称, 然而昌德伯却倏然生出了巨大的畏惧, 甚至比面圣之时更加紧张, 一时之间嘴唇竟然颤抖了两下,才勉强笑道:“殿下, 殿下真是……真是随和。”
“妹夫不必紧张。”文安侯沉了沉, 接口道, “今日我们过来,都是来叙一叙亲戚的情分。给令爱添妆之外,也探望府上安好。毕竟先前走动的实在不多, 可这血浓于水的关系, 总是斩不断的。”
“哈, 哈,是。”听着英武过人的文安侯这样平平稳稳的场面话,昌德伯心里越发升起不祥的感觉,“如此……”
“姑父还是不明白么?”荀澈淡淡地平视着额角已经开始冒出隐约汗珠的昌德伯,“贵府素来中立,纵然有些小小的摇摆心思,也是无伤大雅的。只不过如今世易时移,令爱有了如此前程,您也有了实任在手,这前头的路到底要怎么走,以及亲戚之间将来要如何继续相处,您还是要有些明白的决断。”
昌德伯不由再度环视了一下这满厅的人,心思飞转之间也有不解,这样的话为何要当着这样多女眷说出?
难道不是应该男人们到书房去说话,让身为侯夫人的明华月、身为世子夫人的俞菱心,以及这为昭宁大长公主的战神孙女统统去吃茶说话、回避开来吗?
“伯爷,您就是因为这样的心思,”荀澈忽然又笑了一声,“所以尊夫人和令爱,才会有那样的言行出来。您明白吗?”
昌德伯与身边坐着的齐珏皆是一震,这时再看着厅中几个在场女眷的目光皆是清澈之中既有了然,又有隐约的轻蔑,再想想自家安守后宅的妻女见识,登时便有些泄气:“世子有话,便请直说吧。”
荀澈唇边笑意之中的讽刺越发明显:“那就从令爱对内子的质疑开始说起好了。”
昌德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向下人摆了摆手:“都退下罢。”
下人们纷纷领命退出,将花厅的门在外掩上。当中有些眉眼通透的,不免还要站得再远几分,有意无意转头之间,看见月门之外的甬道上,忙忙碌碌走来走去还是满脸喜气、兴高采烈议论着自家大小姐即将到来的煊赫大婚。
花厅门外侍立的这几个下人不免互相看看,虽然并不太能明白此刻花厅里这番“亲戚之道”到底会说出什么来,但已经有人是本能地感觉到,自家夫人与大小姐昨日里的烦躁与发怒,怕是在这大喜之日之前要再来一回了……
十月二十,吴王大婚。
严格说起来,这一日的庆典比秦王当初迎娶明锦柔之时更加引人注目。
这倒不是因为在如今的时局下吴王比秦王更得到宗亲与群臣的看好,而是摇摆之中的百官,其实更想知道在规制之事上,宣帝的心意到底如何。
毕竟以如今大盛的稳定局面,外无大患、内无大忧,这万里锦绣江山到底如何传承,主要还是在宣帝的心意摇摆之间。
而另一方面,吴王府的这次大婚,除了一个姓孙的良媛因着突发高烧而不得不暂缓入府之外,其余的朱、黎、谭、尤四位良媛都是要与吴王妃齐珮同时嫁过去的。
而且齐珮还在大婚的前日专门向宫中上疏,为了表示自己贤惠与宽仁,特地将四位良媛的行礼时间提前,也就是在齐珮自己入府的半个时辰后,四位良媛就会被一同接进王府。
虽然拜天地的部分还是只有吴王与齐珮,但在之后就会给四位良媛直接向吴王与王妃正面见礼嘉赏的安排,也有礼乐丝竹,给几位良媛增光添彩。
说起来,这也算是在大盛皇子之中娶妻纳侧同日行大礼的新典范了。礼部和宗景司虽然都很意外,但是对于吴王妃主动提出这样的安排还是没有反对的。
只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吴王府要这样安排,显然就是要与□□的低调纳侧做出极其鲜明的对比,格外表现出齐珮这个吴王妃的宽仁大度,如何厚待吴王的侧室,从大婚之日开始便亲如姐妹,论起胸怀宽广,也算是出类拔萃了。
对此,宣帝也是直接允准的,倒是也没有体现出如何的欣然或是犹疑,除了吩咐礼部在典礼过程要谨慎仔细之外,并没有说什么。
但长春宫显然是很高兴的,丽妃甚至为此而立刻赏下如意一柄、珠宝四盒、宫缎若干,为自己这位懂事的儿媳妇再添了四抬嫁妆。
至于齐珮本人,是否真的像随后呈上的谢恩表章那样惶恐而欢喜,外人就不得而知了。因为自从几日前,文安侯府、晋国公府、甚至联同秦王夫妇以及昭宁大长公主府登门为齐珮“添妆贺喜”之后,昌德伯府终于开始在流水一样的忙碌备嫁之中稍微低调了几分。
虽然有请旨宽待侧妃的本章送进宫中,但是最后这几日却莫名地有些沉稳下来,即便还是有亲戚和宾客上门道贺添妆的来来往往,但家人进出之间,张灯结彩之时,好像莫名地就收敛了几分。
以至于当大婚典礼当真举行的时候,在昌德伯府里的催妆进门都是非常简单的做了做样子,而在齐家送嫁的宾客也并没有特别多。所以虽然吴王与秦王迎亲的仪制几乎可说是完全相同,但齐珮出阁的阵仗却比明锦柔要弱了几分。
而更加有意思的是,在齐珮的花轿之后,随之一同进府的那四位良媛,虽然没有人敢用大红正色,但深妃淡茜的各式粉色简直是讲究到了极致,再配上精美刺绣与别致点缀,一时间宾客们看着这场吴王大婚上的衣香鬓影、绮罗玲珑,人人都不由暗叹道一句二皇子好艳福。
至于年轻的吴王妃齐珮忽然做出这样宽仁大度的姿态来,到底是真的虚怀若谷,还是强颜欢笑,那就见仁见智了。
反正坐在婚宴现场的俞菱心与荀滢看着,心里的感觉都是十分复杂,因为此刻满头珠翠端坐当中接受良媛们见礼的齐珮,虽然面上还是带着端庄高贵的笑容,可那眼睛里的精气神,还是能看出来是在强撑的。
毕竟她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女,之前在闺中一直是顺风顺水,虽然父亲昌德伯在朝廷上不算什么位高权重的要紧人物,可是家里也是世代的富贵荣华。
如果没有选秀之事的发生,昌德伯夫妇原本不曾想要让齐珮嫁到宗室之中,而只是想给她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夫婿,即便谈不上如何恩爱无双,也是能尊重和谐、富贵度日的就好了。
可如今齐珮的夫婿地位倒是出乎预料的高,只是这后宅也是出乎预料的丰富,更不要说如今波谲云诡的局势,以及前朝后宫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先前齐珮虽然对局势看的很不清楚,以至于满心都以为自己是要飞上枝头做凤凰,所以高于心高气傲,但是这心高气傲的时候到底还是有些精气神的。
如今她大概是明白了一些的,经过了那日那样规模的“添妆”与“讨论”,虽然齐珮没有当面承受太多言语,但从后来昌德伯又亲自挑选送到荀家的礼物、以及齐家随后的行事态度变化来看,昌德伯应该终于在自己女儿即将出嫁的这最后几天给了她除了女德女训之外的教导。
所以现在的齐珮,应该是在这个转变的过程之中。但是到底她以前的想法还有多少,以及之后她能如何,就真是谁也无法预料了。
“嫂子,”荀滢拉了拉俞菱心的衣角,“我现在觉得其实珮姐姐还是挺可怜的。”
俞菱心点点头,又拍了拍她的手:“有的时候也没办法,每个人的道路都不同。”
“也是。”荀滢轻轻叹了口气,好像想到了什么,但下一刻又忽然抬头问道,“哎对了,今日程姐姐怎么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