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

    宋诗意被激得霍地站起身来,拧开矿泉水咕噜两大口,凉意直入小腹,冷得她一个激灵,浑身都紧绷起来。
    她听见广播里传来自己的名字,韩语一概听不懂,但她知道,轮到她上场了。
    宋诗意把矿泉水往丁俊亚手里一塞,头也不回地往雪道上走。
    身后却传来他的声音:“宋诗意,能拿第一吗?”
    脚下一顿,她扭头冲他嫣然一笑:“等着瞧好了。”
    他一边笑,一边点头:“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那是她的初次比赛,不是什么大赛,也确实因为紧张没能发挥出全部实力。她拿了亚军,在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赛事上,头一回登上了领奖台。
    她的目光落在那片人群里,看见了孙建平笑得眯起来的双眼,也看见了一旁的丁俊亚浅浅的笑。
    少女怀春的年纪里,不是没有过一星半点的崇拜和依赖。
    她去哪都有他,她是队里的女子第一,而他是男子第一,如此门当户对,如此理所当然。她当然知道他对她的照顾来源于孙建平的嘱咐,师哥看着点师妹,天经地义。可内心里还是偷偷萌生出一些细碎的属于少女的梦幻旖旎。
    可她自幼热爱滑雪,进队后更是心无旁骛地为了那个目标苦练,哪怕是有一点少女怀春,也不过是夜里睡前的一点暗自心动。而白日的训练是如此辛劳,她往往出神不到几分,就沉沉睡去。
    丁俊亚于她,始终只是枯燥生活中的些许调剂。
    直到父亲出事,她赛场受伤,就此退役,背负起生活的重担。离队后,曾经因为枯燥的训练生涯产生的旖旎情怀,就此消散。哪怕之后又回到队里,没了就是没了,丁俊亚从师哥变成了教练,但也仅此而已。
    现在的他对于宋诗意来说,更像是个兄长,而她也真真切切感受到,从前的那些旖旎情思也不过是一个入队后的孤单少女对于他人的关心所产生的依赖。
    当初的她那样不可一世、傲气十足,和如今的程亦川一样,在队里不受人待见。
    更有甚者,女生的心思是比男生更复杂的,她所遭受的要比程亦川多得多。
    也因此,丁俊亚的照顾就显得格外弥足可贵。
    今夜,丁俊亚忽然开口说起从前,若说先前她还只因程亦川的提醒而所有猜测,那么这一刻,所有的猜测都成为了事实。
    宋诗意有些意外,又忍不住失笑。
    丁俊亚问:“你笑什么?我想追你,这么好笑吗?”
    “是啊。”她斜眼看着他,“前世界冠军丁俊亚,长得好,滑得好,如今在队里混得也好,年纪轻轻就这么有本事,居然看上了我。不好笑吗?”
    “看上你怎么了?”丁俊亚瞥她一眼,“你也用不着妄自菲薄,你不也是前世界亚军?说起来,我们也算是门当户对。”
    “对你个头!”一旁的树后终于跳出个人,忍无可忍地指着他,“你还害不害臊了?身为教练,对自己的队员有非分之想,你你你,你简直是禽兽!”
    大晚上的,树后面突然冒出个人来,还凶神恶煞冲丁俊亚吼,把这边谈话的两人都吓了一大跳。
    宋诗意一怔:“你怎么在这儿?”
    丁俊亚则是面色一沉:“程亦川,你偷听?”
    程亦川从草丛里一跃而出,将宋诗意一把拉住:“跟我走,我有话问你。”
    丁俊亚也下意识去拉人:“你看不见我和她正在说话?”
    宋诗意都被气笑了,干脆把手一抽,谁都没拉住她。
    “师哥,退役的事我也都跟你说清楚了,你先回去吧。”她定定地望着他,从容而干脆。
    丁俊亚眼神一动,一颗心慢慢地沉了下来。
    若她对他有意,断然不该是这个反应。他不是傻子,哪怕平日里沉默了些,被动了些,也能判断出她对他到底是什么态度,什么感觉。
    只是他始终想不通,为什么几年前她还是那个对他嬉笑怒骂时眉眼里都带有一抹撒娇之色的小姑娘,如今却什么都没了?
    相反,程亦川就得意了,就差没冲丁俊亚嚷嚷:“听见没,她让你走!”
    可那样做未免太落井下石了,程亦川克制住了自己的喜悦,就只斜眼盯着丁俊亚,用眼神表达这个意思。
    丁俊亚看都没看他,只朝宋诗意点了点头,说:“明天再说。”
    被这么个程咬金打岔,该说的话也没说完。但他是成年人了,不会冲动到非得挑个不对的时机去磨她。
    和他相比,程亦川就是那个大龄“未成年人”,像个队霸一样杵在原地,冲宋诗意说:“现在轮到我了。”
    宋诗意瞥他一眼:“我跟他是聊完了,什么时候说过要跟你继续聊了?”
    话说完,她扭头就走,扔下一句:“大晚上的,各回各家,该休息休息,该睡睡。”
    程亦川不可置信,冲她背影大喝一声:“宋诗意,你给我站住!”
    宋诗意身形一顿,到底还是站住了。
    第43章 第四十三个吻
    第四十三章
    程亦川风风火火冲上来, 明明有一大堆话想说, 可站定了,一时之间竟又不知该说点什么。
    原本是一腔热血, 得知她为他费尽心思逼卢金元认罪, 他揣着那颗惶惶不安的心飞奔而来, 想问她是不是傻,为了那么个烂人,值得费这么大力气吗。想说这些苦力交给男人去做就可以了,他都这么大人了, 为什么把他当个孩子似的蒙在鼓里, 自己一个姑娘家去办。
    想问的太多,脑子里仿佛装了一万个为什么, 跑来的一路上都在茫然自问。
    为什么对他这么好。他揣着这一句, 只觉心头山洪将至, 摇摇欲坠。
    可真到了宿舍门口, 却看见她和丁俊亚站在一处。他像是做贼一般, 下意识跳到了草丛里, 躲在那棵被他踹过好几脚的老树后头, 稀里糊涂做起了偷听这种事。
    哪知道却叫他意外得知, 她这次回来竟是为了退役离队。
    不是说好要坚持的吗?
    明明她离开之前,他费尽心思去鼓励她, 一路送她去机场时都还在谆谆教诲。她怎么就这么不听劝呢?!
    “宋诗意。”程亦川想也没想, 伸手拉住她的胳膊, 手心下是她瘦弱纤细的臂膀, 眼前是她睁大的眼。
    该说一句谢谢你,感激她的倾囊相助,还是骂一句真糊涂,指责她的轻言放弃?
    他张了张嘴,却傻愣愣地站在那,只是拉着她的胳膊,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宋诗意正想骂他,臭小子动手动脚干什么,又想演偶像剧了吗?可刚张嘴,就看见他茫然地低下头来,与她双目对视。
    他急急地问她:“为什么要走?”
    少年的眉眼往常总是飞扬的,带着不可一世的狂妄,和不谙世事的天真,此刻却藏着显而易见的焦虑与愁苦。
    他急切地说:“不是说好要坚持吗?是家里的事情没解决好,你急着用钱是不是?我说了我可以帮你啊,再等等不行吗?”
    程翰已经找到gilbert了,如今正在沟通宋诗意的伤情。
    他不能给她无谓的希望,可万一有机会呢?为什么就不能再等等,等他为她争取那一点光明呢?
    程亦川有一肚子话想说,可此刻仍不是个适宜的机会。他怕他给了她希望又让她失望。
    宋诗意不知他心中矛盾,却察觉到了他的焦虑,加之拉住她的那只手沉甸甸的,越握越紧,险些把她弄痛。
    她一愣,叫他:“程亦川?”
    少年大梦初醒,猛地缩回了手,片刻后,低声问她:“真的要走?”
    “离队手续都办好了。”她点头。
    “没有反悔的余地吗?”他追问。
    “没有了。”她狠下心,不打算告诉他孙健平开的是张假条。
    程亦川颓然站在原地,先前的一腔热血化为乌有,一颗心都冷了下来。
    宋诗意看他脸鼓得像河豚,没忍住,伸手戳了一下,笑道:“我以为你该高兴的,卢金元把破坏雪杖的过程都交代了,证据已经送到了孙教那里。”
    念及自己要走,对这个尚有稚气、不够成熟的小师弟却莫名其妙放心不下,她收起了笑意,多叮嘱了两句。
    “程亦川,年轻人有志气是好事,可是傲骨胜过傲气。志气该在心里,在骨子里,而不该总是浮于表面。否则就应了那句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怕他总这样狂妄,重复自己从前的老路,在队里受人排挤,过于孤单。
    “我曾经跟你说过,十九岁的时候我以为我来到队里是为了荣耀,为了冠军,可是二十五岁这年回头再看,才发现更重要的是这六年时间里和我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
    所以你别重蹈覆辙,别像我一样蹉跎时光,也去交一些真心的朋友,不论前路多长多苦,患难与共总好过一个人扛。
    “师姐年纪大了,身体也不济了,是时候急流勇退,回家嫁人啦。”她还开玩笑,“我妈说年纪再大些,就只能挑人家剩下不要的了。”
    而你,你天赋过人,年华正好,未来一片光明。
    愿你永葆无忧,离我所经历的伤痛与挫折越远越好。
    愿你前程似锦,脚下是荡荡坦途,抬首是万千光辉。
    然而那些话,她一句也没说。她这样一个爽快利落的人,就不该说这样拖泥带水的话。否则叫陆小双听去了,一定会骂她真矫情。
    宋诗意不用回头也知道,陆小双一定在窗口支着脑袋看呢。
    不能叫她看热闹。
    看热闹是要给钱的。
    所以她哈哈笑着,伸手揉揉少年的脑袋,哪怕他比她还高了半个头多呢。可是没关系,疼爱小师弟的心在这里,不论他多高,在她心里也是那个可爱又可气的程亦川。
    她笑容满面,说:“记住师姐说的话啊,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程亦川低头看着她,定定地看着,一眨不眨。
    记忆里,她总像这样,以一副长辈的姿态教导他、嘱咐他,她一点也不温柔,可凶巴巴的语气里却是难以掩饰的关心。
    胸腔里仿佛有颗玻璃心破碎了,扎得人很难受,浑身都抽抽。
    他别开脸,眼眶有些热。
    真不想承认,他一直不愿她走,总说是不想看见她终止梦想、半途而废。可这一刻他前所未有的清楚,不愿她走,分明是出于私心。
    她走了,谁还会这样凶神恶煞地关心他?
    她走了,也没人会敲他脑门儿笑话他、挤兑他了。
    从前她动手动脚时,程亦川总是一脸不可置信地拍下她的手,说:“你也不过大我几岁而已,凭什么教训我?”
    “你敲我脑袋干什么?”
    “还敲?”
    可是这一刻,他没有去摘下那只“以下犯上”的手。
    他任她揉着他的脑袋,像是对待稚童一般,末了,轻声问:“多久走?”
    “不是明天就是后天了。”
    “就不能多留几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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