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楚锦似乎早已经料到,她没有吭声,乖乖跟在楚临阳身后,同楚锦卫韫一起走出来。
    四人走在长廊上,楚临阳带着卫韫上前说话,楚锦和楚瑜远远跟在后面,楚瑜没有出声,楚锦也不说话,然而许久后,楚锦突然开口:“对不起。”
    楚瑜有些诧异,她转过头去,看见楚锦有些麻木的神情。
    楚瑜从来没从楚锦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她记忆里的楚锦,永远是充满野心与欲望的存在。
    而此时此刻的楚锦,却似乎是什么都不想要了。
    她像一个精致的玩偶,行走在长廊之上。楚瑜皱了皱眉眉头:“你怎么了?”
    “没怎么,”楚锦声音里没有半分情绪,平静道:“我对不起你很多,今日给你道歉。”
    楚瑜没说话,她目光落在楚锦身上,想问什么,却又觉得,这与她并没有多大干系,问多了,怕又多惹麻烦。
    她压抑着好奇心,听着楚锦慢慢回顾着过往。
    “十二岁那年,你伤了脚,却还是去井里救猫,我答应你用绳子拉你上去,却晕倒在井边,让你带着伤在井下困了一下午,这件事,是我算计你。对不起。”
    楚瑜微微一愣,没想到楚锦说起这件事。
    这件事她记得。十二岁那年,她初回华京,见到这瓷人一般的妹妹,甚是喜爱。楚锦身子骨差,谢韵不让她养猫,于是楚锦就在后院,偷偷养了一只小猫。
    有一日小猫落水,楚锦就哭着来求她救猫,那时候她脚上带着伤,却还是下井去帮她救猫。楚锦说好在上面给她递绳子,却晕倒在了井边,然后那楚瑜就在井下突出的岩石上蹲着,用身体温暖着那猫儿,楚锦晕了多久,楚瑜抱着那猫蜷缩在井下多久。
    等后来她被楚临阳最先发现,救起来的时候脚上伤口别泡太久发了脓,当天晚上就发了高烧。
    她向来身体好,那一次吓坏了家里人,连向来疼爱楚锦的谢韵,都忍不住对楚锦发了火。
    这样遥远的事情,隔着两辈子想起来,楚瑜也没觉得难过,甚至因少年时那份天真,忍不住有了笑意。
    她扬起笑容,满不在意道:“啊,我知道。”
    楚锦猛地一震,她顿住脚步,抬头看她,神色莫测。
    楚瑜有些不好意思,想起小时候的事来,她甚至忍不住有些孩子气的抓了抓头发:“就,那只猫嘛。其实是我练武时候不小心用石头打到它的腿,所以它掉下井就没能爬上来。你来找我时候我心虚,也没敢和你说它那腿是我做的。”
    楚锦没说话,她张了张口,一句话说不出口。
    她怎么能告诉楚瑜,那只猫是她放下去的,不是猫自己摔下去的?
    楚瑜没注意到她神色,还像小时候一样,有那么些傻气道:“我知道你气这件事,所以故意装晕不拉我上来。晕不晕呼吸都是不一样的,我上来时候就听出来了。”
    “那你为什么当初不直接告诉父母呢?”
    楚锦故作冷静,捏着拳头。楚瑜回想着过往,心里竟是觉得有那么几分暖意:“本来是想的,结果我被抬到床上的时候,我看见你在一旁怕得哭,一直问我我会不会死,我就觉得,算了。”
    “这对我来说,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楚瑜靠在长柱子上,语调里带了那么几分无奈:“我要是告诉家里人,按照家里的脾气,父亲除了上军棍就是上竹条,母亲骂人伤人又没重点,哥哥就更算了,他能把你当我打,你这身子骨,受不起。”
    楚瑜说着,思绪忍不住远了去。
    其实年少的自己和楚锦,也并不是那么坏的关系。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后来的呢?
    如果说楚临阳死之前,楚锦做的一切是为了自己富贵荣华,楚临阳死之后,楚锦嫁给顾楚生之后,那铺天盖地的,简直是恨了。
    楚锦看着站在长廊上,眼中有回忆之色的楚瑜。她觉得有什么翻涌在她喉间。
    楚瑜偏了偏头看楚锦,她比楚锦高出半个头去,楚锦瘦弱,站在她身边,看上去让人觉得柔弱又怜惜。
    她眉眼间还有少年气,并不全是楚瑜死去时,那精致又恶毒的女人。楚瑜静静看着她,一时之间竟也觉得,其实并没有那么恨的。
    年少的楚锦也会偷偷养猫,也会哭着问她会不会死。
    人的成长都是一步一步,哪有人真的就从一开始,就坏成这样?
    来得及,一切都来得及。
    楚瑜静静看着面前捏着拳头,红着眼的姑娘。她抿了抿唇,终于是伸出手,将楚锦拥入了怀里。
    “阿锦,”她抱着她,像年少时一样,温和开口:“你该多出去看看。这世间有大好山河,你不该拘于这宅院寸土。你会发现所谓财富不过过眼云烟,所谓男人的一时爱慕不过晨间露珠,所谓女子的名声、后宅的心机,那都是在消耗你的生命和美丽。你本来是个特别特别好的姑娘,”
    楚瑜说着,楚锦捏着拳头,睁着眼睛,眼泪簌簌而落。楚瑜感受着肩头被眼泪打湿,她拥紧她一些,叹息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可是阿锦,你该找回你自己。别被这世间的阴暗、恐惧、绝望、痛苦种种,去把自己变得面目全非。可能你不懂我今天在说什么,但这也是我作为姐姐,想给你的最好的东西。你把我当家人,我就把你当家人。你若把我当仇人,阿锦,”楚瑜叹息出声:“我也从不是个让人欺辱的人,你可明白?”
    “我没有,”楚锦咬牙开口:“想欺辱你。”
    “我知道,”楚瑜温和了声音,放开她,静静看着她,重复道:“我知道。”
    楚锦抬眼迎向她的目光,牙齿微微颤抖。
    “我只是……”
    只是什么?
    她说不出口,过往翻滚上来,从十二岁那年,对楚临阳那句“凭什么”,就成为了她的执念。
    她反复挣扎,终于出声:“不甘心。”
    说完之后,她仿佛是将自己一生最狼狈的一刻放在了楚瑜面前。她慢慢闭上眼睛:“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怕大哥,又希望大哥对我像对你一样好。我感觉不到谁爱我,母亲不爱我,她爱的是父亲,她在乎的是自己,她只会反反复复和我说,她对我多好,要我记得;父亲不爱我,他从不喜欢我,只会骂我;哥哥……哥哥……”
    楚锦说不下去,楚瑜静静听着。
    她突然觉得有那么些酸楚。
    如果上辈子她早些知道楚锦在想什么。甚至于如果上辈子她早一点询问过哪怕一次,或许就不会让楚锦变成后来的模样。
    她看着抽噎不停的楚锦,抬手覆在楚锦的头发上。
    “那我呢?”
    楚锦呆呆抬头看她,楚瑜平静出声:“阿锦,如果你不曾害我,其实我很爱你。”
    “我们家的人不懂得表达感情,可是并不代表不爱。哥哥每年回家,在边境时候都会给你挑礼物,遇到好看的娃娃,都买下来,和我说是带给阿锦的。父亲一个随时准备给我上军棍的糙汉,却能控制住自己,再暴怒都没对你动过手。至于母亲……”楚瑜苦笑:“她偏心都偏得我难过了,她要你记得她对你的好,也只是因为你是她的唯一,我和父兄都在边境,她谁都没有在身边,她不安,她害怕。”
    “阿锦,”楚瑜叹了口气:“你看,那么多人爱你呀。”
    楚锦没有说话,卫韫和楚临阳站在前方,他们等了一会儿了,看那对姐妹哭哭抱抱。楚临阳看了看天时,卫韫察觉他怕是要走了,便同楚瑜道:“嫂子,可能回了?”
    “我这就来。”
    楚瑜扬声,叹了口气后,提裙转身。楚锦突然叫住她:“阿姐,你可遇到过什么伤害你的事。你看着就怕,却又执着放不下?”
    楚瑜久久没有回声,她背对着楚锦,不由自主挺直了腰背,好久后,才道:“有。”
    比如顾楚生,比如她。他们都是她上辈子的噩梦,她害怕,又执着。她以为自己会恨他们一辈子,缠绕在这噩梦里,拼命逃脱,却又不得超生。
    “怎么办?”
    “面对它。”楚瑜抬头看着卫韫,果决道:“它若是缘的纠缠,那就解开。它若是孽的牵扯,那就斩断。”
    楚锦没说话,楚瑜知道她已明白,提步上前。
    她从容来到卫韫身边,卫韫和楚临阳都察觉,她身上似乎带了股子决绝的气息。楚临阳皱了皱眉,却也没有说话。人都有自己的路,她不开口,他不干涉。
    楚临阳送着楚瑜和卫韫上了马车,到了马车上后,卫韫看着楚瑜的模样,终于开口:“嫂嫂怎么了?”
    楚瑜听到卫韫的声音,慢慢抬头。
    马车里映照出长廊上楚临阳和楚锦的身影,她目光有些茫然。
    “我以为我这辈子,和她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卫韫没说话,他听不明白她的意思,却也知道她想说话。他看她静静看着外面,神色迷惘。
    “我曾经恨她,恨在骨子里。你说一个人怎么能在恨里,去看到一个人的好?”
    卫韫没说话,他给楚瑜倒了茶,端到她面前,让她捧在手心里。
    温度从手上蔓延上来,让她浑身肌肉和内心一点一点舒展开。
    “其实人一辈子,不过是在求一个心上的圆满。如果一个人心是满的,就能看到这个世界本来的样子。”卫韫喝着茶,慢慢出声:“心不满,拼命想要求什么,执着什么,就会被蒙住眼睛。看么看到纯善,要么看到纯恶,甚至于善变成恶,恶变成善。”
    楚瑜没说话,卫韫这样一点,她才猛地反映过来。
    这辈子不一样的不仅是楚锦,还有她楚瑜。
    她不由得轻轻笑了。
    “其实我很感激你哥哥。”
    卫韫转头看了过来,楚瑜看向车帘外,目光里带了暖意。
    “成婚那天,他见到我,紧张得话都说不出来。后来将红绸递到我手里,一路特别小心,就怕我摔了碰了。”
    “这辈子都没人这么对过我,”楚瑜叹息出声来:“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心里开始满起来。”
    重生回来的时候,在她心里带着无数戾气,只想逃脱的时候。
    这是她第一缕温暖。
    卫韫没说话。
    其实在他听到楚瑜这话的瞬间,无数心疼骤然而上,他差点脱口而出——我以后对嫂嫂也这样好。
    然而这话止在唇齿之间,旋即他便觉得不妥。
    那是他哥哥能做的事,不是他的。他哥哥是她丈夫,是与他全然不同的存在。有些事,卫珺做得,卫韫做不得。
    他对她的好,永远要在那一道线之外,止乎于礼。
    虽然他想将这世界上所有好的都给她,以报她对卫府那份情谊,她于他危难时给予的那份温暖。可有些东西能给,有些东西,要有资格才给。
    卫韫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他喝着茶,看着外面的景色,就觉得,莫名的,今日的茶,有些过于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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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瑜与卫韫在华京中商议着后续之事时,千里之外的昆阳,顾楚生正在县令府衙之中披着文书。
    白城攻破之后,昆阳就成为首当其冲的关键要地,姚勇屯兵于此,与他共守昆阳。
    “公子,”侍从张灯从外面急着走出来,小声道:“身份文牒我都已经准备好了,您看什么时候走合适?”
    顾楚生没说话,他一手握笔,一手抬手,张灯将准备好的文牒都放在他手上,同时道:“城外的人和银两也按公子的吩咐准备好,公子不用担心。”
    “嗯。”
    顾楚生迅速翻开文书确认没有问题后,提笔在正在批奏的折子上道:“送给公孙缪的银子,他可收了?”
    公孙缪是姚勇身边的心腹,对姚勇的态度知道得一清二楚。他给他送银子,便是要试探姚勇的态度。
    张灯放心点头:“收了。”
    顾楚生握着笔顿了顿,抬头看向张灯:“怎么收的?”
    “就……直接收的。”张灯看着顾楚生的神情,竟有种自己似乎是做错了什么的感觉。他犹豫着细化了公孙缪的意思:“公孙先生还说,下午就来请您过府,为您引荐姚……”
    话没说完,顾楚生便站起身来,开始收拾行李。张灯有些不明白:“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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