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厄在空中划过一道垂直的光线,身陷树干两尺有余,剑柄微微颤动,发出丝丝入耳的嗡鸣。
“小乙……”
玉姐这个时候皱着眉头走了进来,看着我像是有些欲言又止。
我不知道该如何张口,甚至连想说话的心思都没有,迷茫地站在地上,眼睛盯着门外众人,轻轻叹了口气,说:“二爷呢?”
玉姐皱了皱眉:“还在房间里,一直没有出来,你要找他?”
我点点头,跟于姐说了声好好休息,便迈步离开正厅来到姚二爷房门前,踟蹰了片刻,抬手叩响了房门。
三声落罢,房门被打开,姚二爷推着轮椅出现在门内,看着我半晌无语,随后叹声道:“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姚二爷没说要去去哪,我也没有多问,谢绝了狼妖等人的相送后推着他直接出了远门,顺着二爷所指,来到了离着姚宅不到两公里处的山脚下。
这个地方我来过,上次二爷爷带着我跟红鲤狼妖便是从这里下到了九泉,那条小河依旧潺潺地绕山而淌,点缀山间的绿也较之前来浓郁了许多,并有一名穿着纳衣和罗汉鞋的僧人垂手站在河边,见着我们来,微微屈躬,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便沿着小河畔朝着山间行去。
我愣了一下,万没想到在这个地方除了姚宅之外还能看见别的生人,不过转念想起红鲤曾经提过的静安寺,心中微微吃惊的同时,却也疑惑,静安寺与姚宅如此相隔咫尺,那岂不是在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都被他们洞悉?
按下心头的吃惊,推着姚二爷紧跟着和尚往山里走,赶等进山之后,只有一条斑驳的青砖小路向山顶上延伸,路很窄,两边都是坑洼不平的山泥,我停在路口处犹豫了片刻,跟二爷商量了一下,将将他背在身后,沿着青砖小路一路向前。
小路曲曲折折,隐藏在深深的花木丛中,越往上走就越发现上面的草木长得旺盛,似乎丝毫不受季节的影响,雾气朦胧,萦绕周遭,每穿过一处便是一派新的风景,惶然间初见,好似白云环绕的九宵云居,处处都充满着无边的禅意。
静居寺在隐居在这万花丛林当中,尚未靠近,便听见似繁实慢的木鱼声在耳边缭绕,走在前面的和尚站在寺门口轻轻叩响了寺门,待等门大开口,将我二人迎进寺内,轻轻开口说道:“主持,客人到了。”
一进入寺门,便看见正对着佛堂内,佛祖拈花而笑,佛堂前的檀香袅袅而起,一位袈裟的老者在蒲团上盘膝而坐,木鱼懒懒的正端在蒲团前方,听见声响头也不回道:“二位施主,为情还是为人?”
老者身上的袈裟被水洗的有些发白,却没有显得一丝一毫的陈旧,反倒和整个佛堂融为一体,让这红尘滚滚的痴人,刹那间好似历经过佛堂所历经的岁月,骚动的心开始学会淡定。
进院之后立马有僧人端着一团蒲团放置身边,我道了声谢将姚二爷放在蒲团上,姚二爷屈膝而卧,双手合十,冲着屋内的老者恭敬道:“妙无大师。”
“你来了。”
老者语气满是沧桑道:“施主此番前来,是想通了?”
姚二爷摇了摇头,叹道:“此番前来,是想请大师替他人解惑。”
“既是解惑,又何必来此,庙宇未必有真佛,闹市但许有高僧。何处不红尘?何处无佛陀?何时、何事、何处不修行?”
妙无大师的话让我心头一愣,感觉像是拒人千里之外,而且我也没太明白姚二爷为何要将我带到这个地方,我此时心中无祸,却身有顽疾,需要的是良医,而并非高僧。
可是看着姚二爷恭敬的神情,我也不敢出口妄言,只是安静地站在一边,静观事态发展。
姚二爷明显也没有料到大师会有此一言,脸上的表情也是一滞,沉默了半晌,便听佛堂中的老者淡淡道:“佛度众生,香在里面,自己去取吧。”
在姚二爷眼神的示意下,我迈步走进去佛堂,来到老者的身边,低头看了他一眼,就发现盘腿坐在蒲团上的老者面黄肌瘦,皮囊包着骨头,骨头顶着筋,就跟一辈子都没吃饱饭似的,却垂着眼帘,浑身气息收敛,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与畸形的外貌形成了既然相反而肃穆。
见那老者对我视而不见,凛了凛神,取出身旁供桌上的三根佛香,于香炉内引燃之后再插进去,随后屈膝跪在蒲团,朝佛像恭敬地拜了三拜,可还没等我抬起头,耳边厢突然就响起了一阵微不可察的“咔嚓”断裂声响,猛地一惊,赶等将脑袋抬起,目光落在香炉,就发现自己刚刚上供了三炷香,齐腰断了。
当时心中一惊,有些手足无措地望向身边老者,可发现他依旧垂眉闭眼,似乎对眼前之事漠不关心,再将脑袋转向门外,正看见姚二爷也是满脸震惊地跪在蒲团上,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我不相信断香是因为香的质量问题,抬头瞧了眼佛祖,深吸口气,站起身再次到供桌前取下三炷佛像,点燃之后插在香炉内,跪在地上,亲眼看着它缓缓燃烧,眼睛一眨不眨,直到烧了有一半,才重新低下脑袋,朝着地面磕了下去。
一叩,看了眼佛香,没有问题。
二叩后再看,依旧袅袅燃烧。
可是就当我第三次低下头,脑门跟地面刚刚接触时,断香声再度响起,猛然抬起脑袋,香又断了。
“渡人千年,到头来却发现佛不渡己,是不是觉得很可悲?”
老者在这个时候忽然睁开眼睛,缓缓将目光落在我身上,说:“可曾记得你当初在佛祖面前许下的宏愿?”
我一怔,神情有些呆滞地摇摇头说:“不记得。”
“冥河之畔,愿为一任船夫,棹一叶孤舟,载千万孤魂,望烟波浩渺,叹若梦浮生……”
妙无大师的言语中带着无尽的沧桑与叹息,听在心底忍不住升起一阵落寞,可随即有些不解道:“我何时说过这话?”
妙无大师摇摇头,缓缓伸出手将断在香炉里的残香捻在只见拔了出来,递到我面前道:“当今世上只有一人可渡你。”
“谁?”
妙无大师没有说话,只是拿手轻轻点指我的胸口,随手双手合十,轻声默道:“心动则物动,心静则物静。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凡夫畏果,菩萨畏因,心怀愤恨的人,是永远看不见佛光的。”
我心头微微颤动,感觉老者的话同昨日陆无双教诲我剑意之言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心中颇有感触,不知不觉间,就陷入到了深深的沉思当中。
……
风声,叶声,蟋蟀声,声声交融在耳边,那两次闭目舞剑的感觉再度油然升上了心头,仿佛世间万物,爱恨情仇在此刻都被看淡,与大道众生相比,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可是清净不过片刻,那深深埋藏在心底里的种种仇恨,却如火山喷发般顷涌而出,瞬间占满了心头,将短暂的宁静冲的一干二净。
“一个人若只为了片刻的欢乐才活着,这悲痛又是多么深邃。世上虽没有永恒的黑暗,却也没有永恒的光明,所以人间总有着很多悲惨的故事,产生了许多许多哀艳的诗赋,凄凉的歌曲。
死,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容易,尤其是当一个人被痛苦折磨得太久时,反而不会死亡。
因为他们连勇气都已被折磨得麻木,也太疲倦了,疲倦得什么都不想做,疲倦得连死都懒得去死。
人若无信心,和行尸走肉又有何异?
可是这信心若只来源于仇恨,那又同一头野兽,有什么区别?”
第二百九十三章 又见七小姐
就在感觉即将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杀戮溢满心坎时,妙无大师的话再度萦绕在耳边,宛如三月间的清风,瞬间将满心满骨的仇恨,吹散的无影无踪。
一波仇恨起,一阵话语宁。
盘腿坐在佛祖面前,耳听得妙无大师口吐莲花,将内心涌出的一股股仇恨与杀戮抚平荡尽,忘却了时间为何物,到最后仿佛天地万物只剩下了自己,待黑暗中逐渐凉气一道光时,我缓缓睁开了双眼。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恭喜施主,你可以下山了。”
妙无大师依旧做在我身边,听了他的话我微微点头,双手合十朝他轻施一礼,随后站起身朝外走的时候,却发现姚二爷不见了。
“居士半个月前就已经下山,回到府中歇息了。”妙无大师沉眉道。
半个月前?
我心头一愣,随即诧异道:“我在这里待了半个月?”
见妙无大师已经开始闭目诵经,手中的木鱼敲打出一个一个同样音节,我轻轻吸了口气,再次冲他道谢,便迈步走出佛堂,朝山下奔去。
山上方一日,山下已千年。
静安寺周遭的花草丛林依旧一派生机盎然,可是到了山下,原本星星点缀的绿色却已然一片翠绿盖眼,连空气中的风也都变得温热,拂在身上说不出的惬意和舒适。
一路小跑回到姚宅,院门口早已被换上了崭新的大门,推门而入,首先进入视线的,是坐在桂花树下正饮茶说笑的狼妖,还有血狐。
见到血狐容光焕发地坐在那里,长久压在心头上的一块巨石随之落地,血狐二人也同时转过头看向了我,脸上欣喜的表情尚未落下,却迅速变成了疑惑。
我跟着一怔,就见狼妖愣愣地从石椅上站了起来,亦步亦趋地来我跟前,探着脑袋开始在身上闻。
半晌的功夫,狼妖才抬起头,目光死死地盯着我说:“你见过那人了?”
我皱了皱眉头:“谁?”
狼妖没有回话,转过头看了血狐一眼,血狐抿着嘴说:“和尚。”
“妙无大师?”我不解道:“你们认识?”
狼妖和血狐两人面面相觑,像是在犹豫些什么,看的我着实有些着急,刚想问到底怎么回事,就听见耳边响起一声轻呼:“白公子,你回来啦。”
白公子?
我微微一愣,觉得这个称呼以及声音有些耳熟,却记不起来是谁,喃喃地转过头,就见一个穿着紫衫,年纪跟我相仿的女孩俏生生地站在正厅门口,笑吟吟盯着我看。
“你是……”
我皱了皱眉头,越看越眼熟,随即一拍脑袋,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七小姐?!”
“你,你是七小姐?”
我看着七小姐脆生生地站在那里,双手卷着衣角,可是脸上的笑容却依然不减道:“看来白公子还没有忘记我呀。”
我一时有些无言,怎么也都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刻以及这个地点跟她再度相见,可随即想到了猫老太爷的行踪,恍然大悟道:“是猫老太爷救的你?”
七小姐重重地嗯了一声,随即玉姐等人也出现在了她的身后,冲我招手道:“小乙回来啦,有什么话快进来说吧。”
有些手足无措地跟着狼妖还有血狐进了屋,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的身边已经多了这么多既是新人,又是旧故的面孔。
龙老大,金大发尚在金鹏手中生死未卜,淮北还留在古道落雁镇也不知道那边的情况如何,金小发惨死于黄河,红鲤下落不明……
从踏入这一行开始到现在,身边的人走的走,留的留,熟悉的面孔也就只剩下玉姐和姚二爷一直陪伴着我至今。
但是当看到狼妖,血狐,刘云飞,猫头鹰几个端坐在屋子里玩世不恭地看着我时,笑了笑,给七小姐让了位置,跟着坐在玉姐身边,说:“七小姐什么时候来的,毛老太爷没有一起么?”
“猫老太爷说他还有事要去办,就让我先来拉。”
抢在姚二爷之前,七小姐笑吟吟地说道。
我不由得好奇将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就发现此时的她和先前在龙泉山庄时大不一样,主要是整个人的状态差别很大,之前的她如果说是一只被关在鸟笼里的金丝雀的话,那么现如今的她宛如一只飞入林间的百灵,清秀的脸上总是挂着浅浅的笑意,仿佛无论看见什么事物都特别美好,声音清脆动听,很快将屋子里的众人感染,沉闷的气氛也陡然缓解了许多。
“那猫老太爷没有说让你来做什么么?”我想了想问道。
七小姐一抿嘴,皱了皱眉头,说:“不知道,反正就是让我来找你,龙泉山庄已经被毁,在这个世上除了你,我也不认识其他人呀。”
我一时语结,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便将目光转向血狐道:“你身体怎么样,还有没有什么大碍?”
“放心吧,已经差不多了,只不过草王因为替我续命疗伤,再加上之前玉姐的伤势,本元已经透支过度,如果不想想办法,怕是支撑不了多久。”
血狐的话让我一下子陷入到了深深的愧疚之中,却在这个时候听玉姐说道:“草王虽然贵为草之本源,但并不是天地独生,想要为他补充本元,或许我们可以想办法再寻一颗草王,以元补元,应该可以奏效。”
“这样岂不是为救人而去杀人?”
我眉头一皱,耳边就像狼妖慵懒道:“这玩意儿上面兴许已经没有多少,而且找起来麻烦不说,还费时间,我倒是知道有一个地方,像他这种草王要多少有多少,只要成功再给它提上一个档次也不是难事。”
“哪?”
“幽泉狱。” 狼妖淡淡看了我一眼说:“幽泉狱主司山林恶毒,里面关着的草王没有十棵也得有八棵,并且这些草王和那老头儿不一样,只有犯下恶行累累才会被引渡人盯上然后捉拿进狱,正好过阵子你不是要去溟泉狱救你爹么,顺手再弄点草王回来替他补充本元,岂不是一举两得?”
我一听这也是个办法,既然零雨城都能闯得,区区一个幽泉狱应该也不在话下,并且届时所有的九泉府兵力都会集中在溟泉狱戒备,在我憋得分水剑引发混乱的同时,其他人再去幽泉狱劫狱,如果事情进展顺利,或许就真如狼妖所说,可以达到一举两得效果。
“你当真下定了决心,清明之日要去劫法场么?”
说到这里,玉姐满眼担忧地看着我,轻声说:“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我微笑地看着玉姐说:“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有关于和卫君瑶的计划我目前谁也没有打算透露,不是我对屋里的人信不过,只是事情实在关系重大,并且通过这些日子对九泉府实力的了解,让我更加不得已对每走的一步都慎之又慎,动一发而牵全身,到了这个关键时刻,一步走错,必当满盘皆输。
算了下时间,离清明还不到一个月的距离,看着满屋子的人都盯着我,似乎想在我这里得到一些有关于当天的行动计划,我沉吟了半天,看向狼妖道:“狼爷,去劫幽泉狱,你需要带几个人?”
狼妖想了想,冲我伸出两根手指:“我和狐娘两人去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