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龙已死,雏儿不足为据,你不是龙,你只是只幼雏,我就不相信我白小乙,会死在你个孽畜手里,若连只幼雏都控制不小,我又谈何剑指九泉府,救出我爹,替我白家先祖报仇!”
我不知是在怒斥巨龙,还是在麻痹自己,撑着手中渡厄一步步朝着水墙靠拢,看着水中巨龙眼中闪过轻蔑的神色,每走一步都将渡厄的江峰狠狠扎在地底,赶等到再度站在鲜血喷洒的位置,巨龙突然探起了头颅,张开巨口,身子微微屈躬,数不尽的水流开始盘旋,急速汇集在了喉心,形成了一团庞大的水流漩涡,越转越转,越滚越急,仿佛在达到了极致即将爆开来时,一声足以撼天动地的怒吼,顿时在水中炸响。
在龙吟传入耳朵里的一刹那,我感觉整个三魂六魄都从体内飞了出去,只剩下一张空空的皮囊站在原地,面无表情抵抗看着庞大的水柱冲开水壁,呼啸着直砸面门,甚至连痛都无法感觉,看着巨龙在视线中越来越远,轻轻笑了笑,呢喃地张开嘴,话未出口,整个人便已经失去了知觉,在那一刻,能清晰地感觉到四肢分离身体,我知道,这次是真的死了。
无边无际的黑暗在此时将视线吞噬,脑海中闷雷滚滚,仿佛那龙吟在体内尚未散去,继续肆虐着身体和大脑,可这又如何,人死如灯灭,即便是将我的身躯吞入腹中,消化成一团白骨,对于已经死了的人来说,也是无关痛痒,死已解脱,何意红尘?
……
我想念你,君瑶。
“十四世了,到头来,却终究逃不脱一个情字。”
这一世我不为情而死,却遗憾不能为情而死,只可惜在临死之前没有见着君瑶一面,她一定在怪我,没有信守诺言吧。
“那你不觉得,十四世以来,这句临终遗言,总是出奇的相似么?”
……
“人们总是妄图对抗命运,却不知道这一切,实则也是命运的本身。”
你是谁?
“我?我和你身边的那个红鲤一样,只是在你脑中沉睡许久之人,你若是死了,便会替你而活。”
你是黄河鬼婴?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我共用同一副身躯,前二十年归你所有,但从现在开始,该归我了。”
你要占据我的身体?
“是交还,这具身体本就不属于你和我之间任何的一个,都是夺人驱壳,行逆天之事罢了。”
你会怎么样?
“和你一样,先救你爹,然后去黄河古道,你不是后悔此生未能为情而死么,我可以替你完成这个遗憾。”
你要对卫君瑶怎么样!
“不是我,是你,也可以说是咱们共同两个,你太弱了,她跟着你除了替你殿后擦屁股外什么也得不到,可我不一样,即便不用这分水剑,我照样能救出你爹,然后和她一起,重新杀回九狱九泉,夺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随着话音,黑暗中一道人影开始若隐若现,看着模糊,却又有些熟悉,等到身影落定,笑吟吟地站在眼前,我才发现,他和我长得一样,是另一个自己。
可是那眸子中所布满的猩红,无不散发着阴冷的光芒,仿佛天下最恶毒的怨念都汇聚在了眼眸里,盯着我的眼睛阴鹜地一笑,低声道:“乖乖睡吧,白小乙的路不会断在这里,后面,就交给我罢。”
说罢阴笑地转过身,朝着黑暗中一点点消失,我感觉从内心深处发出的极度恐慌,拼命地大喊着不要,可是那背影却快速在黑暗中消失,等到完全散去时,黑暗再度侵袭,最后一丝意识,也在此刻彻底散尽。
……
“夜黄昏,星满寸,风起又落,一战寂寞……”
一阵轻柔哀怨的歌声在耳边轻轻回荡,我猛然睁开眼睛,挣扎着快速从地上爬起,身子尚未站直,眼睛里却看见面前正站着一位青衣女子,姣好的面容被轻纱遮掩,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止住了口中的歌声,淡淡转过头看向我道:“你醒了。”
我一怔,身子僵在了原地,拼命地左右观瞧,就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河边山顶,河面宽阔宽广,河水起伏摇荡,两岸皆是平原,夕阳正落,将眼前的景色镀上了一层金黄,仿佛时间又回到了初入黄河古道时的情形,忍不住呢喃了一声:“我没死?”
“我没死!”
再度打量身体之后,发现身上的衣物虽然占满了干枯的血迹,可是整个身体却完好如初,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异样,顿时喜极而泣:“哈哈,我没死,我没死,是在做梦,我还是白小乙,我没死!”
“你死了。”
青衣女人的话瞬间将我说愣住了,跳跃的身形陡然一僵,疑惑地盯着眼前的女子,愈发的觉得熟悉,看着了半晌,忍不住失声道:“七姑姑,你怎么在这?”
再转过头看向四周,有些喃喃道:“我怎么会在这,君瑶呢,我爹呢?!”
“你就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同么?”
七姑姑一直安静地站在那里,淡淡地看着我,被轻纱住着的面容看不出神情,可是清澈的眼睛里,却透出一抹幽幽哀伤。
我愣了愣,再一次仔细地检查过身体,发现依旧毫无异样,不解地看向她正要开口,却在抬头的瞬间,余光里发现自己左手上的十颗结疤,消失了。
木讷地将胳膊抬起,拿手在手腕上摸了摸,想起昏死前最后消失的那道背影,身体不自禁地抖了抖,看向七姑姑说:“你,什么意思,我怎么死了?”
“感谢君瑶吧,是她拼尽了十三世的修为将你最后一丝残魂从九泉河底救了出来,并为此差点断送了性命,不过也要说你福大命大,竟然在体内藏了两道邪影,一个想害你,一个想救你,若不是那人,君瑶就算是有通天的手段,怕是也救不了你。”
七姑姑的话让我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半晌的功夫才反应过来,低头看看自己,又看向七姑姑喃喃说:“残魂,你说我现在只是一道残魂?”
七姑姑叹了口气,从绿袖中伸出纤纤玉指指向地面说:“看看这是什么?”
我身体微微颤动,强呛了口口水将目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往地上瞧,只见夕阳映衬下的土地上,只有一道弯弯曲曲的黑影从七姑姑的脚底下蔓延成了一道人形,而自己的脚下,却空空如也。
我没有影子!
第三百零四章 残魂
我真的死了?
那现在的自己又是什么?
呢喃地看着自己脚下空空的土地,半晌无言。
那黄河鬼婴说要替代我继续活下去,也是真的了?
蓦然地抬起头,七姑姑面上的青纱被山风缓缓轻拂,清澈的眼睛注视着我,二人相视无语,我深吸口气问:“君瑶呢,她现在在哪?”
“吴公主现在十三连环坞治病疗伤,你要去么?”七姑姑轻声应道。
我急忙点头:“带我去。”
春浪棹声急,夕阳帆影残。
轻舟筏上,我和七姑姑坐在幔帐里,绿罗衫丫鬟站在船头手中轻轻搅动着长蒿,小船顺流而下,沿边不时有大型商船路过,让我不由得想起了此刻还身在落雁镇的淮北,可这个时候也没有心思再言其他,一直安静地坐在七姑姑对面,等到船行停稳靠岸,丫鬟在外轻轻唤了声“到了”,再用玉如意挑开帘头,才发现已然是到了杀人庸医,阎不焕的宅前。
在下船的时候我才发现渡厄也不知去向,估计是留在了九泉河底,长叹了口气,只要卫君瑶没事,这些身外之物又有何足兮。
来到门口,鼻尖里嗅着从屋子里飘出来的浓烈中药味道,我看向七姑姑,就见她同时也止下了脚步,说:“阎不焕行针,不易打扰,等等吧。”
我点点头,深吸口气尽量让思绪放平缓,目光却忍不住地紧紧盯向漆黑的门洞,脑海中不断回想起卫君瑶出现的一幕幕,攥紧了拳头,心中默道,君瑶,若这个天下势要负你,我即便是堕心成魔,也要如你一般,千世万世,哪怕永远沉浸在黑夜之中,也要护你。
时间如白驹过隙,夕阳沉山,明月高悬,宛如天道轮回,此消彼长。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屋子里非但没有任何动静,而我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逐渐变得透明,像是要随风消散,低头能直接穿过胸膛看见地面,心头一惊,转过头看向七姑姑,就见她秀眉微蹙,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说:“残魂能留存在这个世间的时间不长,你耽误的太久了,再这么等下去,怕是要魂飞魄散,连做鬼的机会都没有。”
我心头一颤,目光看向屋内,呢喃道:“还能坚持几天?”
“你想见她最后一面?”七姑姑轻声道。
我点点头:“我有些话要跟她说。”
“如果我让你现在跟我走可以延长存活的时间,再回来看她,你愿意么?”七姑姑道。
我摇了摇头:“不见到君瑶,我哪也不会去。”
七姑姑听了沉默良久,轻轻地看了我一眼道:“其实吴公主在将你带回来交到我手上的时候是让我带你去姥母那里稳固命魂,撑到她醒来再帮你想办法重塑肉身,可是我知道在没见到她之前你哪也不会去,所以才带你来到了这里。”
我闻言一愣,却在此时,耳听得从屋内传来一声齁到肺里的咳嗽,顿时大喜,正要往屋子里走,就见阎不焕面色苍白地从黑暗中出现,看着我皱了皱眉,道:“进来吧。”
两步迈进房门,第一眼看到的,是守在屋内竹帘外的吴将军。
在看向我的第一眼,吴将军冷峻着面孔本想说话,可是目光打量之后,伸手挑起了竹帘,便将目光挪开了。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更无言以对,直接弯腰穿过竹帘钻进了内堂。
卫君瑶平躺在榻,粉白相间的长裙中多出了一抹抹嫣红,听见声响,将脑袋转向我,微笑道:“你来了。”
“你怎么样?”
或许连我都都没注意自己当时话出口时抖成了什么样,看着卫君瑶苍白的面孔,只知道喃喃地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继续开口。
良久,卫君瑶才艰难地从嘴角扯出一抹笑容道:“看够了吧,看够了就快去黄河姥母那里,我等着你好了来接我。”
“那你的伤怎么办?”我强压下不安的心问道。
“有金不焕在,我死不了,不过你再这样继续看下去,可就不好说了。”
卫君瑶说话的语气很从容,样子也丝毫不像是个重伤之人,可是眉宇间透出的那股子虚弱和衰败,却是无法遮掩的。
“那好,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深深看了她一眼,将她此时此刻的面貌深印在心头,咬着牙转身离去,直接来到了河岸边,冲七姑姑说道:“有劳七姑姑了。”
七姑姑点点头,伸手让我让进幔帐中,小船再度驶离岸边,朝着古道黄河缓缓行驶。
黄河姥母所身居的地方名为流云渡,位于古道极西,也是整个古道中最靠西向的黄河渡口,不在四大势力的掌控范围之内,地位超然脱尘,皆因黄河姥母一身强悍的实力,却不问世事的秉性。
黄河姥母在古道中成名的时间要远超过四大势力当中的任何一人,深谙阴魂之道,自打出世以来便常年隐居在流云渡,座下有七位女徒弟,个个手段不凡,却也同师傅一般,深入浅出,踪迹很难查询,自然也就更少人知道她们的相貌和手段。
船行在河,轻轻的纱幔将河风阻拦在船外,防止加速我身形的消散,七姑姑坐在我对面,给我简单讲述了接下来要到的地方,我听完点点头,随即有些犹豫道:“姥母会出手帮我么?”
“姥母跟吴山公主素来交好,你又是公主的意中人,等到了地方,自然不会坐视不管。”七姑姑轻笑道。
听了七姑姑的话,心中略有些踏实的同时,却不由得再次想到了已经夺我身躯,“替”我活下去的黄河鬼婴。
若我只是孜然一身,毫无牵挂,那身躯它拿去也就拿去,可是不管是玉姐还是狼妖众人,个个都在等着我的消息,黄河鬼婴出去以后到底会做什么,是继续以白小乙的身份融入其中,还是另有他谋,只是简短的对话,就不难察觉藏在鬼婴内心那不可一世的野心和阴谋,若是他带着此番动机混入到玉姐等人当中,其后果,不敢相信。
想到这里我看向七姑姑,沉吟了片刻问道:“敢问七姑姑,溟泉狱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我爹,现在在哪?”
七姑姑明亮的眼神中明显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安抚下定,淡淡道:“在命魂稳定之前,你最好收下所有的心思,此番前往流云渡尚需些时日,倘若在半途中你因为情绪波动而加快残魂破散,在这古道黄河之中,怕是谁也救不了你。”
我一愣,才发现只是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自己的身形已竟然又变淡了不少,几乎快成了半透明状,顿时心中一凛,深吸了几口气,却无法做到自己骗自己,呆呆地看着七姑姑说:“那你告诉我,我爷爷,到底有没有去救我爹?”
“去了。”
七姑姑说完之后轻叹了一声,像是有些欲言又止,却终究止住了嘴型,不发一言地撩开轻纱走了出去,远远地站在船头,看着身影像是在刻意回避我。
我心中一沉,大致明白了溟泉狱在那一天,究竟会是个什么结果。
古道一日,世上一月,我细数了一下从醒来到现在已然是第五天到黄昏,不知道玉姐他们到底还好不好,鬼婴有没有对他们怎么样,爷爷救爹能不能全身而退,那个老宅子里的疯女人,有没有找到被抢走的泥胎……
泥胎!
我猛然一惊,却只是这一瞬间,连自己都能感觉到差点灰飞烟灭,顿时强行压制下了心头的震撼,深深吸了口气,靠在身后开始闭目养神,保留着最后一丝气息,赶往流云渡。
第三百零五章 黄河姥母
与落雁镖局的镖船不同,一路上我们没有受到丝毫的阻拦,几乎是畅行无阻地顺着古道黄河划行,赶等到了流云渡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清晨,而在那个时候,我也基本上已经无限于接近透明,赶等船只靠岸时,七姑姑没有第一时间让我下船,而是自己上岸了片刻,再度回来时手中多了块黑布,罩在我脑袋上,用玉如意牵着我的手,一步步引领下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