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十摇摇头道:“十三弟,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啊。要论关系,你肯定比不过老八,不过论能力就不一定了。你要进宫面圣,当然不能空手去。你得带着自己写的奏疏,提一些对改革的建议才行。”
老十三还是一头雾水:“可是我连一官半职都没有,该以什么立场上奏呢?按照规定,只有五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上奏啊。”
老十头头是道地说:“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如果皇帝现在当真求贤若渴,就不应该拘泥于这些小节。退一万步讲,以你郡王的身份,见皇帝一面总是没问题的吧?到时候你把奏疏的内容当面说给他听,让他认识到你的不同,也是一样的。”
老十三听了,还是很没底气地说道:“可是,皇上现在在做的那些事情,我也不懂……什么税制改革,以工代赈,听着好像挺容易的,可真要让我提些建议,我又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你自己想不出来,就不会找几个谋士吗?或者花几个钱找几个酸秀才,总能想点东西出来的。”
话虽如此,老十自己也知道,改革这件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一旦提的建议不妥当,还不如不提。
就在兄弟二人冥思苦想着,该怎么让十三在裴清殊面前表现一番的时候,老十忽然一拍脑袋,兴奋地叫道:“有了!”
十三赶紧期待地看向他:“十哥有主意了?”
“我想到了,除了提建议之外,我们还可以提不同意见啊!挑刺总比想那些个变法之道要容易得多了。”
十三一听,有些紧张地说:“这样怕是不好吧,皇上现在正是满腔热情的时候,这个时候给他泼冷水,这不是找不自在吗?”
“你懂什么,你要是建议提的不好,他可能还是不会用你。但你要是挑他的刺,他就是心里再生气,也只能忍着,不然他就是不虚心纳谏,容不得别人说他一点不是的昏君!”老十越想越兴奋,“快别犹豫了,听我的准没错!”
要说挑别人的毛病,那可是老十的长项。
都不用别人帮忙,很快他就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通。
十三把老十说的那些都写下来之后,下苦功记了半天,直到隔天确认自己能说通顺了,这才进宫去求见裴清殊。
十三来到乾元殿的时候,裴清殊正在和公孙明说话。
小悦子站在门边,迟疑着不敢进来。
要是求见皇帝的人换做是老七,小悦子肯定就毫不迟疑地去通传了。
可同样是郡王,十三这个淳郡王可比老七那个襄郡王要差得远了。
小悦子怕自己一不小心,会惹裴清殊不高兴。
裴清殊瞥见他那犹犹豫豫的样子,便停止了和公孙明的交谈,看向小悦子:“何事?”
小悦子硬着头皮上前说道:“启禀皇上,淳郡王殿下求见。”
“老十三?”裴清殊颇为意外地说道:“他来做什么?”
裴清殊刚想说不见,就听小悦子低声说道:“听十三爷说,他是来找皇上说改革之事的……”
“哦?”裴清殊听了,倒是来了点兴趣。他看了旁边的公孙明一眼,见公孙明也露出一丝好奇之色,便道:“那就让他进来说话吧。”
裴清殊倒是想看看,这个从小就没什么本事的老十三,都能说出些什么东西来。
第34章
裴清殊小的时候,每到逢年过节, 宫里举行宫宴的时候, 皇子们大多会按照齿序就座。裴清殊和老十三的排行是挨着的, 所以两个人过去经常坐到一块去。
兄弟两个最初还相安无事, 可是自打裴清殊的生母林氏从冷宫里出来之后,就独占了太上皇的宠爱,老十三的生母定妃自然而然地就失宠了。在她的影响之下,老十三也对裴清殊母子十分嫉妒。他还故意找裴清殊的茬,和裴清殊吵过一架。
老十三原本还不觉得自己和裴清殊关系不好有什么大不了的,直到裴清殊当上太子之后,老十三整个人都吓懵了。
他整日里提心吊胆, 生怕裴清殊会因为往日的恩怨而去找他的麻烦。
结果他一直等到裴清殊登基, 都没见裴清殊动手收拾他。
可是, 十三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放松。因为裴清殊干脆完全无视了他,这比挑他的不是还要让人难受。
老十三十分挫败地发现,他自己平白担心了那么久,结果人家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大家都是皇子, 裴清殊凭什么这样看不起他?!
在多种因素的驱使之下, 十三站在了乾元殿里,按照他和老十提前准备好的那样,鼓起勇气说道:“皇上,臣弟以为,您变法之心虽好,但有诸多不足, 不知皇上是否愿意一听。”
裴清殊听到这话,心里就是咯噔一声,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被冒犯的感觉。
在改革的道路上,他自然听过不少不同的意见,不过大多是来自于朝臣,尤其是一些拥有丰富从政经验的老臣。
十三比裴清殊小两岁,今年将将十九。他从小就功课平平,也没有什么从政的经验。
不过就当是为了国家考虑,裴清殊还是打算给十三一个说话的机会: “你说吧。”
十三握紧了拳头,看得出来,他有些紧张:“首先,皇上让地方将税收先上交给朝廷,再酌情发放下去,这是不信任地方的表现,怕是会寒了地方官员的心呐!”
裴清殊一听他要说的是这个,就没什么兴趣了:“这项新政朕已经昭告天下,今年开始就会实行,十三弟不必再劝。”
“皇上先听臣弟把话说完啊!臣弟知道,皇上是担心地方官员贪腐,所以才会这样做的。可是您把税收集中到朝廷之后,京官就不会贪污了吗?银两一层一层地拨下去的时候,地方官就不能再贪了吗?这般层层剥削下去,朝廷真正用在老百姓身上的银子,恐怕还不如从前呢!”
“朕承认你的担忧具有一定的道理,但绝不能因噎而废食。只有将税收大权揽于朝廷,朝廷才能占据更多的主动权。至于官员贪污一事,朕已派出了不少钦差和御史巡视地方,京城这边的吏治也会进行整顿,十三弟就不必操心了。”
公孙明在旁瞧着,只觉得裴清殊这个皇帝脾气可真是好,竟然还跟老十三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解释。
他都替裴清殊觉得不耐烦。
“淳郡王殿下,陛下日理万机,还有许多事情要忙,您还有什么别的建议要说吗?”
老十和十三早就想到裴清殊不会那么轻易接受他们的意见,所以还准备了其他要说的:“当然。还有裁军一事,臣弟也觉得十分不妥。据我所知,现在被裁的那些人大多已经在军中呆了好多年了,皇上现在让人把他们赶了出来,他们以后该以什么为生呢?”
“朝廷会给他们一笔安居费用,他们可以用这笔钱回老家买地,或是做些小买卖。至于那些富家子弟该怎么谋出路,就不必朕为他们费心了吧。”
老十三见自己说什么,裴清殊都有话要说,颇有些慌了。
不过,他还有一招老十为他准备的“杀手锏”没有使出来。
他定定心神,开口道:“好吧,就当皇上有办法安置他们,先不说这个。臣弟觉得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皇上的改革太没有章法了。今天想改税收就改税收,明天想裁军就裁军,说风就是雨。这样像没头苍蝇似的东一头,西一头的,实在不利于大齐的稳定啊。”
“淳郡王,您怎么说话呢!”裴清殊还没说什么,公孙明先听不下去了,“你竟然敢冒犯皇上?”
老十三忙道:“公孙大人别乱扣帽子,本王可没有冒犯皇上的意思,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怎么,难道皇上连一点意见都听不进去吗?”
公孙明不悦道:“你提意见归提意见,总该注意着点儿措辞吧!”
老十三反唇相讥:“公孙明,本王敬你从前是皇上的伴读,是公孙先生的儿子,才叫你一声大人,你可别不知好歹。怎么说本王也是郡王,你也该注意一下和本王说话时的态度吧!”
公孙明好久都没这么生气了,听老十三这么说,差点没忍住和他对骂起来。
裴清殊无奈地说道:“好了,都少说几句吧。”
说句老实话,裴清殊这么辛苦地推进改革,还被乳臭未干的老十三批评了,他心里感到不舒服、感觉自己出力不讨好是必然的。
但是裴清殊却不得不承认,老十三最后说的这个问题,也有一定的道理。
裴清殊上一世经历过大齐亡国的事情,所以他知道再过十五年左右,大齐就有亡国的危机了,所以他现在一心只想着救国。从继位之后,他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了改革。
但是许多事情,在他真正坐到皇帝这个位子上之前是看不到的。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又会冒出新的问题来,这些都是裴清殊始料未及的。
而因为对亡国这件事情太过惶恐,所以裴清殊争分夺秒,发现了什么问题就立即去想办法解决,而不是提前规划好之后,再一项一项地按照计划去做。
他怕大齐不会留给他那么多的时间了。
现在他所接手的,就像是一条千疮百孔的船。船马上就要沉了,已经开始进水。所以他没有时间来慢慢规划先补哪一块的漏洞,只能看到什么就赶紧去补什么。
在外人看来,这就是没有规划性的表现了。
不过,就算老十三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他用“没头苍蝇”这样的词语来形容皇帝,就是大不敬。
虽说十三想用“虚心纳谏”的名头逼着裴清殊忍下这口气,但裴清殊偏偏不忍。
他将两件事分得很清楚——纳谏归纳谏,尊敬皇帝归尊敬皇帝。
裴清殊要让他知道,身为人臣,哪怕是在提建议的时候,也必须对裴清殊表现出百分之百的尊敬。
因为现在,裴清殊不仅仅是他的兄长,更是一个帝王。
他看向老十三,面色淡淡地说道:“十三,你最后说的这一点,朕会好好考虑一下的。”
听裴清殊这么说,老十三的脸上刚要露出喜色,就听裴清殊继续说道:“不过你言语之间,对朕甚是不敬,朕想你怕是还没有认清楚自己的身份。”
在老十三错愕的表情当中,裴清殊云淡风轻地说道:“既然你礼仪学得不大明白,那就先回去抄写一遍《礼记》吧。”
“啊?”十三在长华殿里是学过四书五经的,知道一部《礼记》大约就要十万字左右,他得抄到什么时候啊?“皇上,臣弟可是来提建议的,您怎么能……”
裴清殊打断他说:“既然光抄书还不够,那你就先去宗正寺领十个板子。”裴清殊说完,看向一边的福贵:“送淳郡王去宗正寺。”
宗正寺是专门负责管理皇家事务的机构,包括对皇室成员的处罚。
老十三一听自己既要抄书,又要屁股开花,吓得双腿发软,立马就服软了:“皇上,臣弟知错了,您就饶了臣弟这一回吧!臣弟是真心实意地想要为朝廷做事啊!”
“朕看出来了,不过一码归一码。朕不是父皇,不会惯着你,也不会容许任何人骑在朕的头上。等你想明白了这一点,再领差事、为朝廷效力也不迟。”
裴清殊说完,福贵就领着两个孔武有力的太监,将还在发愣的老十三给架了出去。
公孙明看到老十三吓成那个样子,忍不住幸灾乐祸:“哈哈哈哈!皇上,您真行!臣还担心您会像太上皇那样忍气吞声呢!幸好您没有!”
裴清殊摇摇头:“朕现在是缺人用,但不缺不知分寸之人。”
公孙明笑了一会儿之后,发现裴清殊好像有些郁郁寡欢的样子,便关切地问道:“皇上,您有心事?”
裴清殊轻叹一声,突然之间感到有些迷茫:“阿明,其实老十三的话虽然难听,但他说的也有些道理。你说……朕是个好皇帝么?”
虽然裴清殊不想承认,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能力有限,做不到面面俱到,什么事情都想得那么周全。
旁人只看到裴清殊淡定从容,成熟稳重的那一面,却不知他这个少年天子在人后,也会像凡人一样迷茫和怀疑自我。
公孙明和裴清殊既是君臣,也是至交好友。见到裴清殊这般失落的样子,公孙明心里也不好受。
他安慰裴清殊说:“皇上,您千万别这么想,臣觉得您已经做得很好了啊!皇帝这个位置这么难坐,就算是留名青史的千古一帝,也会有为世人所诟病的地方,您又何必被淳郡王的那些话影响呢!反正在臣看来,他就会瞎扯淡,对别人指手画脚。真要让他来做这个皇帝,他连您的脚后跟都比不上!”
第35章
听到公孙明为了宽慰他,连“脚后跟”这样的糙话都说出来了, 裴清殊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心情也没那么糟糕了。
“如果皇上一件一件事情做、与此同时不做其他事情的话, 就不会显得没头没尾, 没有方向感了。不过,在臣看来,皇上是因为太过勤政爱民,所以才会这么急于将大齐变得更好啊。反正不管淳郡王他们怎么说,臣都能理解您。改革这条路上,注定会有许多风言风语,只要您不忘初心就好了。”
公孙明的这番话, 让裴清殊情不自禁地为之动容。
高山流水遇知音, 彩云追月得知己。
虽然这么说可能会有一点怪怪的, 可在裴清殊看来,公孙明可真是他的解语花啊!
公孙明继续说道:“您要是觉得心里还不踏实,咱们就先停一停,整理一下思路呗。”
裴清殊点点头, 看向一旁的小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