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饼和炸糕吃了还没两块, 坐在后头的章佳贵人突然呕酸不已。传了太医来一瞧, 果然是有了。皇太后笑得合不拢嘴。康熙从前朝赶来,也是喜气洋腮。章佳氏既是满洲大族出身, 又有蒙古血统,这样的女人生的孩子永远都不嫌多。
温僖在一旁打趣说:“德妹妹的产期就在四月里, 章佳贵人这个,就是老十四了。”
绣瑜哭笑不得,贵妃这话只怕刚好说反了。
康熙闻言更是喜不自禁,大清从皇太极那一代开始子嗣就不算很昌盛, 到了他这儿终于排上了两位数, 怎能不得意呢?
温僖立马请旨叫人打扫了后殿,依着嫔位的例子装点好了,让章佳氏住进去。
四妃的表情都很平静, 更准确地说是麻木。这些年宫里不像以前那样斗得狠了,关键在于皇子们渐渐都大了,四妃地位稳固,谁也扳不倒谁, 所以都在积蓄力量静观其变。章佳氏这种新人就是生出朵花儿来,也越不过前头十二个哥哥去呀。
况且绣瑜看到贵妃这剃头挑子一头热的模样, 总觉得眼熟得很,心里微微发凉。剔骨割肉, 才能练成金身,只盼章佳氏能熬得过去吧。
开春后,大阿哥的福晋伊尔根觉罗氏进了门,这是一个容长脸儿、面貌温柔秀丽的妇人,观之温柔可亲。
第二天新人前往各宫庶母处拜门,依例都是二拜六叩,惠妃虽然并不能比别的妃子多受几个头,还是一早换了身端庄富丽的紫色凤穿牡丹旗装等在钟粹宫。
绣瑜这儿如常起床梳妆,随口问道:“可备下礼了?”
竹月捧了个锦盒上来,里头装着一对品质不错的羊脂白玉镯子。
绣瑜摇头:“上回在草原上,大阿哥好歹救了老六一回。你去挑个更好的来。”
竹月笑道:“别的娘娘那里差不多都是这样。况且再有好的,奴婢可要替娘娘藏好了,将来留给四福晋。”
绣瑜不由大笑:“好个小气丫头,什么宝贝还得藏上六七年呢?”
白嬷嬷笑道:“何须五六年?我们满人向来早婚,皇上与元后大婚的时候,也就比四阿哥如今大了两岁。”
十一岁大婚,还特么是虚岁。如果可能的话,绣瑜真想问问康熙,你们新婚之夜是不是就纯盖被聊天了?
正在大阿哥院子里坐着喝茶,等着见过大嫂的胤禛突然觉得耳朵阵阵发烫。他抬手揉了揉耳根,又转头去看胤祚和胤祺下棋赌苹果吃。
老五老六两个都是肉食动物。这早春的苹果涩得很,平日里就是放在他们俩面前都没人看一眼的。基本上都被奥利奥拿去当球玩。
可胤祚最近迷上五子棋,只要拿这个跟他打赌,就没有不应的。一胖一瘦两个包子都下得极为认真,这一盘足足下了两柱香的时间,胤祚才得意地从盘子里拿了个苹果,拨到自己这一边。
门口突然冲进来个肉滚滚的小胖子,一路跑一路喊:“来了,来了!”正是被三阿哥用泥人收买,支去打听消息的胤。
众人都好奇地挤到窗边来。
伊尔根觉罗氏落后大阿哥半步回到自己的小院,首先看到的就是三叔、四叔站在窗前,旁边六七个小脑袋挤在窗沿边,十六双眼睛一起打量着她。
论婆家太能生怎么办,伊尔根觉罗氏这个大嫂莫名觉得压力山大。
胤褆却觉得皇阿玛特意给阿哥们放了半日假,来吃大嫂做的头一顿饭,是给他这个长子的面子。他高兴之下,连声叫启了酒出来,要跟一群最大十一岁,最小三岁的包子不醉不归。
满人的媳妇服侍小姑子和小叔子是惯例,伊尔根觉罗氏也是能做上两道好菜的。秘方腌制入味的羊肉,用银丝炭细细地煨了四个时辰,撒上各种香料端上来,立时抓住了在坐各位大小男人们的胃。
除了胤禛这个天生不爱吃肉的,其他小阿哥们都吃得满嘴流油。
胤禛惦记着胤祚脾胃弱,不叫他多吃辣子,亲手盛了一碗羊肉汤推到他跟前。胤祚瘪瘪嘴,不情不愿地喝了。
旁边同样脾胃弱的老九却没有他这么服管了。嬷嬷没收了他盘子里的烤羊腿,代之以清淡的粳米粥,偏偏旁边又有个铁胃的老十吃得正开心,胤禟立马不干了,打翻了粥碗,蹬着腿尖叫大哭。
小阿哥们都捂住了耳朵。胤禛猛地敲了一下桌子,站起来喝道:“男子汉大丈夫,动不动就哭成什么体统?嬷嬷们都是怎么教你的?”
三岁的胤禟可不知道什么叫“大丈夫”,他只知道四哥凶他,翊坤宫的小霸王还没有被这么凶过呢!胤禟猛地拔高了声音,哭得更厉害了。
“四哥息怒!”旁边的八阿哥却站起来了,他凑到胤禟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又用威胁的目光扫了一眼两耳不闻身边事,埋头苦吃羊肉串的十阿哥:“老十!”
十阿哥终于后知后觉地抬头:“九哥,你别哭,你不能吃这个。咱们晚上吃羊肉锅子去。”
果然吃货之间安慰人的方式都如此与众不同。胤禟拽着八哥的衣裳,哼了一声,总算收了眼泪。
胤禛颇为诧异地打量了一眼八阿哥。老九是宜妃把五阿哥送到太后宫里抚养后才得的一个小儿子,老十是贵妃的独子,两个人都是给额娘宠得没边儿了的。皇阿玛有时候都拿他们没办法,没想到平日里不哼不哈的八阿哥倒治得住这两个混世魔王。
说到老九他又忍不住佩服自己的额娘。老六也是打小跟在额娘身边的,论起在皇阿玛面前受宠的程度,要甩老九几条街。可宫里上到皇太后,下到普通的宫女太监都说六阿哥是个好性儿的。
再看五阿哥这个同母兄长也跟老九说不上几句话。胤禛心里油然生出一股“我家的包子就是比别人家的懂事”的老父亲式自豪感。他摸了摸胤祚的脑门,又给他夹了一块羊腿在碗里。
但是很快他就骄傲不起来了。
饭后三个小阿哥聚在胤祚的屋子里闲聊,一人捧了个青苹果在手里,吃着解腻。
胤祚突然说:“大嫂做饭真好吃。四哥,你以后也要娶个这样的福晋,我们就可以天天吃烤羊腿了。”
胤祺傻笑着补充道:“还要会补衣裳的。那我们在外面爬树蹭破了衣裳就可以不告诉额娘了。”
胤祚的脑洞开始往诡异的方向发展:“最好还要会给我的狗洗澡。额娘就会给猫咪洗澡,但是她不给狗洗。”
胤禛的脸色由红转青,终于忍不住一人一个脑瓜崩敲在两个弟弟头上:“难道将来就只有我一个人娶福晋吗?你们俩都是公主不成?”
胤祚和胤祺对视一眼,嘴惊讶地半张着,一副“对哦,原来我也会有福晋”的样子。
“娶了福晋还爬树、玩狗的两个家伙,我可记住了!”胤禛忿忿地咬了一口苹果,清脆的“咔嚓”一声之后,他的脸突然僵住了。
咬苹果的那声脆响实在太过响亮,两个弟弟都向他投以询问的目光:“四哥?”
胤禛下意识地伸手捂嘴,一个劲儿地冲他们摇头。
“你吃到虫子了?”胤祚疑惑地问。
“啊!”胤祺突然尖叫,“四哥,你的手......”
胤祚定睛一看,却见有鲜红的液体顺着他的指缝渗出来,那被他弃之一旁的苹果上也残留着鲜血的痕迹。
他立马沉了脸色:“苹果有毒!快传太医!”
“咳咳咳——”胤禛一口气呛在嗓子里,咳得差点背过气去。
苏培胜站在门口伺候,不明白屋里发生了什么,闻言吓得几乎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就去了。又有其他宫人赶紧去通知了康熙和绣瑜。
那边胤祚已经端起茶壶:“快去找绿豆汤!四哥快喝水,能喝多少喝多少!五哥,你去拿只玉簪子来。”
胤禛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推开那几乎要戳到他脸上的茶壶,掐住了胤祚的脖子:“你四不是洒?!”
胤祺愣了一下,中毒了还会这么有力气吗?
胤祚却严肃地说:“你连声音都变了,肯定是那毒药的原因。快别说话了。坐下!喝水!”
胤禛头上青筋暴起:“额喝你个头!”他说着拿了个白瓷小碟子,俯身吐了两颗带血的门牙出来。
满屋急急忙忙的宫人动作一顿,连空气都安静了下来,门外归巢的乌鸦嘎嘎的叫声里好像都带着幸灾乐祸的意味。
胤禛吐尽了口中的血沫子,恶狠狠地瞪着自己的傻弟弟。不等他想好怎么处理这丢脸的事情,门口就响起了更叫他绝望的鞭子声,太监大声通传:“皇上驾到,德妃娘娘驾到。”
第59章 二合一
阿哥所, 胤褆喝醉了酒,正拉着新婚福晋的手, 二人亲亲热热地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却突然听得后头的院子里爆发出康熙粗犷的大笑。
胤褆不由愣住, 连话都忘了说。
“这是......皇阿玛的声音?”刚刚聆听过康熙圣训的大福晋满脸错愕地跟夫君面面相觑。
胤褆叫了水洗去满身酒气,小夫妻俩好奇地往后头院子里来, 刚好见胤禛低着头跟着德妃出来。
胤禛低着头,满脸写着不高兴, 匆匆给他行了个礼就一言不发地躲到德妃身后去了。
胤褆不由诧异:“我们的猎熊英雄这是怎么了?”
胤禛听得此话更不高兴了,死死拽着额娘的衣角不放手。
如此他是只猫的话,此刻已经浑身的毛都立起来了。绣瑜只得忍笑帮他遮掩:“跟老六两个怄气呢,你们别理他。”
哦, 果然还是个小孩子。胤褆暗笑, 有心在皇阿玛和德妃面前表现自己身为长兄的风范。他走上去摸了摸胤禛的头,拿出个一直袖在怀里的苹果:“别气了,吃苹果吗?”
胤禛仿佛看见了全天下最可怕的东西, 一退三尺远,头摇得像拨浪鼓。
“噗——”绣瑜终于忍不住抱着肚子笑了个开心,大阿哥简直是真·补刀小能手。
“多谢,他在换牙, 下回再吃吧。”绣瑜笑着解释。胤褆这才恍然大悟。
绣瑜和康熙笑归笑,还是照顾了儿子的面子, 嘱咐下人不许将此事外传。可架不住苏培胜去请太医的时候那一声石破天惊的“四阿哥中毒了”,此事还是很快传得满宫皆知。
旁人听了也就置之一笑。唯有翊坤宫的宜妃不大高兴, 老四老六是一个娘生的,怎么闹都无妨。可自家那个实心眼的傻儿子五阿哥,自打跟着德妃去了一趟草原,就几乎把自个儿当永和宫的阿哥了。这回闹出乌龙来,也有老五一份责任,这不是白白招人埋怨吗?
偏偏老五自幼在皇太后膝下长大,见了她这个额娘不过只有干巴巴的几句问候;放着自己同母的老九、老十一不管,倒跑去亲近德妃的两个儿子!宜妃不由气结。
当然这只是表面原因,更深层次的原因在于,她跟德妃从康熙十六年起就一路斗到现在。早些年她凭借良好的出身,在宫里的地位甚至还要稳压德妃一头,封妃的时候才有了惠宜德荣的排位。可近年来,两人年纪渐长,她宠爱渐渐衰竭。然而永和宫却表现出惊人的后劲儿来。
根本原因还是孩子。她生了老五、老九、老十一,儿子的数量还要比德妃多。可生儿子除了数量,时机也很重要啊。老九、老十一太小,跟康熙难得见上两面,哪能像老四老六这样频频跟着皇上出巡?正是指望长子给她挣脸面的时候,五阿哥却跑去跟永和宫亲近,宜妃气得肝都疼了。
这边永和宫里,绣瑜也在跟底下人聊宜妃的事情。绣瑜手里拿着掺了金丝的红线想打几朵花儿出来,三月初三上巳节的时候挂在树枝上好看。
竹月在一旁一边给她捻线,一边压低声音说着上回翊坤宫告发荣妃向内务府讨要人参送回娘家的事情:“不是奴婢说,宜主子就是小事精明,大事糊涂。她有空跟荣主子、惠主子怄气,不如好好教养几个阿哥。五阿哥是太后养着的也就罢了,九阿哥也被她骄纵成那个样子,都说三岁看老,这日后能得着什么好?”
绣瑜一边穿针引线一边轻笑:“你当她傻?恰恰相反,她是我们几个中看得最明白的一个了,至少比贵妃强多了。”
“这从何说起?”竹月不解极了。贵妃把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连皇太后都喜欢她、护着她。十阿哥在康熙面前也比九阿哥有体面多了。怎么能说温僖不如宜妃呢?
绣瑜缓缓一笑:“如今那位份上有人,太子又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依宜妃的出身、位份,三个阿哥再不成器,至少也是个郡王。若是太成器,那才是糟糕了。”
“既然争不了长远,那还不如活得痛痛快快的,想跟谁怄气就跟谁怄气。何须强迫自己忍耐呢?惠妃就不懂这个道理。温僖也不懂,她钮祜禄氏再显赫,还能大得过皇上吗?”
这番话竹月听懂了,却更困惑了:“娘娘既知道,那咱们?”
绣瑜笑而不语。宜妃再聪明,也想不到后来会生出那些波折。在风平浪静的时候,旱鸭子可以坐在大船上笑话那些苦练游泳的人;可当风暴来临的时候,会游泳的人毫无疑问更有可能活下去。
畅春园在康熙的催促下提前赶工完成了,四月末康熙亲奉太皇太后到园中修养,因为打算一直在这里待到秋初,所以阿哥格格和得脸的妃子们都来了。
康熙自己住了清溪书屋,太皇太后、皇太后住了凝春堂,绣瑜就带着九儿住了延爽楼。皇子们除了已婚的大阿哥分了个院子,未满六岁的小阿哥们跟着自己的额娘住,六岁以上的就在康熙议事的澹宁居里头住了。
本来以为出来能松快松快,结果直接住到了皇阿玛鼻子底下,小阿哥们都有几分沮丧。
畅春园是园林式建筑,既具有了南方园林的山水之景,又兼备了北方宫殿的大气恢弘。宫墙之间的界限被打破,众妃都觉得自由了许多,每日二三人相约游湖的游湖,散步的散步,其中快活滋味暂且不表。
单说润四月十一这一天,康熙在瑞景轩大摆筵席,算是搬家之后暖暖屋子。
因为是家宴,康熙带着诸王在前头饮酒歌舞,后妃与福晋们在后头宴饮,端的自在。
“咳咳!”胤祚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早已被六哥许了一堆大风筝洋娃娃的九儿瞬间会意。她趁人不注意,从胤祚桌上端了一盘掐头去尾只剩净肉的白灼虾,跑到水阁外边,高高地举到胤禛面前,大声说:“四哥,额娘赏你的。”
胤禛瞥了一眼窗户里探头探脑往这边瞧的胤祚,故意大声说:“九妹,帮哥哥谢额娘的赏。”然后无视某人期盼的目光,把盘子里的虾蘸着酱一只只吃光了,继续拿着根竹竿钓鱼。
胤祚见状不由耸拉着脑袋。唉,又失败了,当初五哥跟他说,四哥是个爱记仇的,他还不信。可这都一个月了,四哥都肯张嘴说话了,还是不理他。打胤祚记事起,兄弟俩还没有冷战过这么长时间呢。
胤祚又不死心地端了盘西瓜上来,亲手拿着银勺子把西瓜上的浮籽一粒一粒全剔了,准备豁出面子亲自上阵,结果再抬头时胤禛却不见了踪影。
胤祚不死心,带着魏小宝出来寻,结果在丁香堤边上遇见了抱着件厚衣裳的苏培胜。
六阿哥最近忙着讨四爷欢心的种种举动,苏培胜都看在眼里,想来都直乐。四爷脸皮薄,却没真的恼了,忙笑着指路:“四爷跟三爷、五爷在丁香堤那头放河灯呢。您先去,可千万别说是奴才给指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