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说起这五年,许斌的情绪明显激动起来,“你还有很多事应该后悔,谢信泽,你差点为了自己的自以为是,失去孩子!当彦彦肺炎反复,高烧不退,送到重症抢救的时候,我隔着玻璃站在外面,看着意识模糊的孩子,你知道我想得是什么?”
    谢信泽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滚而下,他忙低头掩饰。
    “难道他来到这世间一次,还没感受过哪怕一天来自另一个父亲的爱,就要这么离开了么?”
    谢信泽不忍再听,伸手去抓许斌的胳膊,却被许斌向后撤了一步,闪躲开。
    许斌的声音微微发抖,听得出来,他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我那时候恨透了你,你为了你自己,为了你可笑的自尊和骄傲,就要连累孩子承受了这些遗憾和不公平!”
    眼泪在他的眼眶里打转,但终究没有流下来。
    “幸好孩子没事,他从重症被推出来的时候,还带着氧气面罩,呼吸都不通畅,可还是小声趴在我耳边安慰着,‘爸爸,我没事,我就快好了,你抱抱我~’。”
    扬了一下脸,许斌像是控制着眼里的咸湿。
    谢信泽已经背过身去,他一手扶着椅子,勉力支撑自己。
    两人之间沉默了片刻。
    使劲抹了下脸,许斌才又开口,语调明显冷静些许,“谢信泽,我那时候就决定,要告诉你孩子事儿,我曾经爱过你,也恨过你,心里有过不甘,为什么每次我需要你的时候,你都不在身边?难道爱一个人就是一张轻飘飘的信纸,一份无足轻重的礼物?但许彦康复之后,我忽然想通了,一切不是早就结束了,那该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就连孩子都懂得宽容和理解,不去埋怨,我作为一个父亲,更不应该纠结于过去。我会让你和他见面,相认,许彦天真活泼,你们父子天性,相信很快就会血浓于水……”
    谢信泽已经听不下去,他回身紧紧抓住了许斌的手,颤动的甚至语不连句,“许斌,我……,你知道,孩子是惊喜,我根本没敢奢想,但我从来,我从最一开始……。”
    许斌想抽回手,却没脱开,他也不再挣动。
    说到两人的感情,他异常冷静,“谢信泽,我已经想清楚了,你我之间,经过五年,早已物是人非,很多感情不是能强求的,你想让我还像五年前那样对你?对不起,我已经没有那颗赤子之心了。”
    闻言,谢信泽更紧的握住许斌的手,仿佛怕再次失去他一样。
    许斌的话,句句诛心,无论是孩子,还是大人,他都感觉无颜面对,不敢和许斌对视,谢信泽把头偏向一边,肩膀不受控制的抖动。
    许斌看不见他是否在流泪,可还是将毛巾塞进谢信泽手里,“大男人,别流眼泪,老子当年生许彦,疼得把你祖宗八代都骂遍了,也没掉一滴眼泪。”
    说完,他挣开谢信泽的手,转身要往外走。
    这时,谢信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许斌,我不敢奢望你再像当年那样对我,但我会一直等你,就在你和孩子身边,再也不会离开。”
    许斌没有回身,他闭了下眼睛,然后微微扬了下头,仿佛怕什么东西掉下来。
    最终,他什么都没说,走了出去。
    外面,雨幕如织,滂沱而下,霹雷电闪,就连山林都为之撼动,何况人心。
    第六十九章
    天公作美, 连续下了整个上午的大雨, 终于在中午渐渐转小, 午后时分, 天空彻底放晴。
    这让笼罩在众人心头的阴云终于散去了些许。
    然而停雨不代表就没有危险,泥石流,山体滑坡往往都发生在风停雨歇之后,这时候才是防灾的关键时期。
    许斌不敢松懈, 换上雨靴, 想亲自去工地现场查看。
    听见隔壁办公室传来响动, 谢信泽也忙推门出去。
    他刚给司机打完电话, 确认了许母和孩子的安全, 随着天空放晴, 手机信号也在刚刚恢复了。
    猜到许斌肯定会去工地现场,他早就换好了工装和雨靴等着,听见隔壁有动静, 就直接走了出来。
    两人在门口碰面,许斌看了看他,道, “孩子平安到家了, 放心吧。”
    闻言, 谢信泽微微一怔, 没想到许斌会主动向自己说起孩子的情况, 对方这样包容, 不由让他负疚更甚, 然而心内百转千回,到了嘴边,他却一个字都吐不出,只是点了点头。
    见他神情异样,许斌眼神微动,嘴唇翕动一下,最后还是说道, “你不用想太多,等过几天,现场不忙了,我会让彦彦和你见面的,见了孩子,你就踏实了。”
    谢信泽当然相见儿子,但更让他煎熬的,还是许斌的态度。
    这样冷静,克制,自持又自知的许斌,让他感觉陌生,也让他害怕,好像两人之间的距离更加遥远了。
    五年的时间,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许斌已经成长了太多。他变得更有担当,更加睿智,在自己不在身边的岁月里,他抚养孩子,开拓事业,变得更加成熟稳重,大气包容。面对感情,他不仅坚定,清醒,而且不失初心,他不会为了感动屈从于夏勇辉,更没有因为血脉相连,就轻易对自己妥协,这样的许斌已经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而他,还需要自己么?
    我还能为他做什么?
    谢信泽不禁自问,却悲哀又无奈的发现,自己除了那份口说无凭的爱情,竟然什么都拿不出手,可就是这份爱,也被自己践踏的千疮百孔,再送到许斌面前,他还会在乎么?
    就像许斌所言,五年的物是人非,自己的缺席造成的过失和遗憾,给许斌和孩子带来的是无法弥合伤害,他现在又怎能要求许斌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和他修复如初?
    看着许斌走在前方,迎着初现阳光的身影,谢信泽终于意识到,自己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能遇到这样一个人,并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他已不敢再执着于破镜重圆,哪怕这辈子许斌都不会再爱他,但只要自己还能在他和儿子身边看着他们,就已经足够了。
    两人到了现场,发现乙方已经将加固设施冒雨布置好,现在看起来一切妥当。
    见状,两人心下安定不少,谢信泽又反复查看之后,再次叮嘱乙方代表,“今、明两天都不要施工,除了值班人员,其他人都撤到前面的生活区。值班员要不间断的做巡视,每二十分钟做一次情况汇报,如有特殊情况,随时汇报,千万不能疏忽,这时候最容易出问题。”
    许斌也道,“对讲设备都充足电,给我和谢总每人配一部,有了情况,咱们随时沟通。”
    乙方忙点头,“两位老总放心吧,人命关天,我们不敢懈怠。”
    两人又一起查看了其他各处有可能的风险点,发现都做了处理,这才放心返回。
    走回去的路上,谢信泽对许斌说,“你先回八山吧,我在这边就行,家里人肯定不放心你。”
    许斌抬头看了看天色,说,“不用,回去我也待不踏实,咱俩都在,遇到特殊情况还有个商量的人。”
    闻听此言,谢信泽心里一暖,这是两人重聚之后,许斌第一次表示需要自己,虽然明知对方说得是工作,但他还是忍不住多想。
    待到了办公室门口,谢信泽没有先进门,他看着许斌走进隔壁,然后又在门口驻足了片刻,才转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很快,乙方就把两部对讲设备送了过来。
    许斌和谢信泽互相对了一下频率,然后又与前线的值班员核准通上话之后,才把对讲机放在办公桌上。
    “希望不要出什么问题。”
    许斌不太放心的盯着办公桌上的对讲机说道。
    “如果傍晚下起雨,我建议让工人们都撤走,即使不发生问题,也是以防万一。”
    谢信泽的语调里同样充满忧虑。
    点点头,许斌说,“可以,如果傍晚再下雨,我们就撤走,周围拉上警戒带,我跟当地政府报备一下防灾停工的事。”
    “好,那我去协调车的情况,同时让乙方通知工人不得擅自离开工地,随时准备撤离,咱们做好万全的准备。”
    两人达成一致,便去分头准备,临出门之前,谢信泽又不放心的叮嘱许斌,“你不要再独自去现场查看了,有事情叫上我,现在不比平常,千万不能逞强。”
    许斌正在整理资料,闻言手上一顿,抬头看了看他,“我在你眼里是个逞强的人?”
    谢信泽严肃点头,“嗯,宁愿把医院大楼骂塌都不掉眼泪,不是逞强是什么?”
    许斌,“……”
    没等他变脸,谢信泽便走了出去。
    下午的天气一直晴好,好到让人以为之前做的准备工作都是无用功。
    但还没等晚霞飘上来,乌云先滚滚而来,眼见着又要变天。
    谢信泽一直观望着天气,一有异样,他马上去找许斌,“安排工人撤离?”
    许斌正在用对讲和乙方通话,见谢信泽问,通话也没停,只是对着他用力点了下头,同时在对讲里对乙方说,“按照之前谢总的布置,赶紧安排大家撤离,除了随身物品,其他不要多带。”
    见他安排妥当,谢信泽便道,“你也收拾一下,我们也得撤走。”
    许斌一边快速整理手边的东西,一边道,“好,我收拾一下资料。”
    “我出去看看撤离的情况,你有事随时在公共频道喊我,再说一次,千万不能独自去现场!”
    后半句,谢信泽的音量明显提高,弄得许斌不得不抬头瞪他,“你未老先衰啊,谢大爷?这么墨迹呢!”
    没忍住,即使被骂了,谢信泽还是笑了出来,甚至走到一楼的时候,嘴角还是翘着的。
    谢信泽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工地的三台重型货车已经停在了那里,巨大的箱斗开启,工人们正在陆续上车。
    工地的施工人员并不多,合计二百多人,准确的数字是237个。
    乙方的工头一边点名,一边组织人员上车。
    十五分钟之内,第一台车上的80个人已经被清点完毕,并且发车,这时候,乌云只是刚刚罩满天顶,暂未出现其他下雨的征兆。
    又十五分钟之后,第二台车也装满了80个人,这时空气中已经能隐约嗅到潮湿的气息,怕是离降雨不远了。
    谢信泽赶紧通过对讲提醒已经发车的两台大车,务必把车顶的防雨布盖好,避免工人们被淋湿,同时也询问了路上的情况。幸运的是,反馈的都是好消息,目前山路还算通常,偶有泥泞但难不倒重型卡车的大尺寸轮胎和强劲的马力。
    与此同时,第三台车也在陆续进行人数清点。
    可二十分钟之后,竟然还没发车,谢信泽发现不对头,赶紧过去询问。
    乙方的工头皱着眉头回复,“有个叫张程的焊工不知道去哪儿了,给他打手机也不接,宿舍也找了,没人,刚才还有人看到过他。”
    这种情况最是让人着急,谢信泽看看时间,已经逼近晚上七点,过不了多久,天就要黑了,到时山路更加难行,此时不能优柔,他便问那工头,“还少其他人么?”
    工头摇摇头,急的嗓子冒烟,“不少,就少他,我已经派人过去找了。”
    “好,你们留下两个人找他,其他的人赶紧就位,告诉司机发车!”
    工头听了更急,忙问,“谢总,人没来,咱们就走?”
    谢信泽马上变了脸色,厉声说道,“七十六个等一个?万一发生意外,你怎么向其他人交代?简直糊涂!大部队先走,剩下的这个,我们一起找,还有,给前面两辆车打电话,看看是不是上错车了,别让咱们空忙!”
    被甲方老大一吼,工头立刻醒悟,赶紧催着大车启动,然后又找了几个乙方的管理层,吩咐大家去工地现场排查,看看是不是张程没得到通知,被落下了。
    第三台大车刚开出去,天空便飘起了雨丝。
    许斌这时候开着车过来,看到谢信泽正一脸严峻的站在门口跟人通对讲,马上把车停在了旁边。
    “工人都撤走了?”
    “没有,少了一个,现在找不到人。”
    谢信泽回对讲的间隙,简短答了许斌一句。
    许斌一听,也急了,下车之后,一手叉腰,一手抓了下短发,“他妈的,又不是小学生上间操,躲什么躲?!逃命还他妈让人催!”
    这时谢信泽已经放下了对讲,见许斌一边骂着,一边要往回倒车,赶紧上前拦他,“你要干什么去?”
    许斌,“找人啊,你刚才问清楚了么?确实人在工地上,别不是缺勤没来?”
    谢信泽,“乙方回复,确信人在工地,刚才在吃饭的时候还见到他了。而且另外两台车上也没有他!”
    “我擦,就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真是让泥石流埋了都不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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