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江无语,很想啄他一脑门,鸟人你大爷,他又不是长得半人半鸟。
“世间有很多飞禽走兽,成千上万的品种,但事实上这些皆是人来命名的,之于飞禽而言,我等并不需要以称谓分辨族群。像人一样的话,声音动听,则自己问自己叫百灵鸟,忒蠢了。”
殷成澜哦了声:“那请灵江公子以一个不蠢的方式告诉在下,你算哪个族群?”
灵江便幽怨瞅了他一眼。
“我不知道,我自破壳起就在驭凤阁黄字舍中,除了我之外,没见过会说话的小鸟了。”
殷成澜惊讶,“那你这身能力?”
灵江道:“我破壳见天地时,就通人性。听人说话,就懂人话。长至几年,就知自己能幻化成人,除此之外,就和你那阁中的鸟没两样了。”
他怎么知道他算个什么玩意儿。
殷成澜本以为能听见什么山海经怪报仇报恩的故事来,没料到真如故事主角一般,淡出鸟了,他嘴里一时没味,琢磨了下,试探的问:“不然本阁主帮你查查身世?”
生怕灵江怀疑他居心不良似,又补上一句:“起码也要知道鬼孤那老头将你误会成什么了。”
灵江嗯了一声,对他这副听话的小媳妇样很满意,大手一挥,大方的让他想办法去查了。
“还有,鬼孤老人这次极有可能没死,你有些心理准备。”殷成澜道。
当日那老头咬牙切齿的一句‘非得到他不可’,让殷成澜心里甚为不悦,不管灵江是不是宝物,哪怕就是他阁中的一只蠢鹌鹑,他罩下后也是不准任何人觊觎的。
况且,灵江长的比鹌鹑精神多了。
“放心。”灵江放松身体歪在他身上,“此人我非杀不可。”
此时,长年海风翻涌大浪的万海峰下,秋深雾重,天色朦胧之际,一队浑身包裹黑衣的杀手自小渔村悄无声息出现,手持无名宽刀长剑潜伏在了万海峰下。
傲然独立在汪洋中的万海峰易守难攻,山壁湿滑,无处攀爬。
领头人神色严峻的搜索上山的路。
一阵海风拂过,牵在岸边与山巅的玄黑色铁链森然浮出雾中。
黑衣人对视一眼,皆有喜色,从岸边矮山树林里摸到了隐匿藏着的玄铁链。
领头人低声下达命令:“上去之后,不留活口。”
其余人将面罩拉上,只露出一双杀意凛然的眼睛。
数十条铁链一端摇摇之上没入云雾,铁链腕粗,冰冷滑腻,乃是出入万海峰为数不多的通道入口,黑衣人大喜,命人攀链入山。
山崖之巅,一人负手而站,山风将他的衣袍鼓起,翻飞如同浪卷。
连按歌低头望着万仞之高的悬崖下面,袅绰云雾中,几点黑色微微颤动起来,正是那几条斜横在天地之间的锁链。
齐英从身后出现,连按歌指着那几点,说:“鱼上钩了。”
随即抬起手,从雾中忽然飞来一只鸟,像雕,棕黑色,羽毛硬茬,鸟喙竟是极大,向里勾起,外带两只囊。
连按歌抚摸着鸟背,温声说:“去吧。”
黑鸟豁然高飞,冲进了浓雾里。
猎猎海风中,黑衣人自山脚攀附锁链而上,像一群乌黑的蚂蚁,随锁链摇摇晃晃悬在半空,脚下是翻涌的万顷巨浪,嗥嚎着要将所有吞没,而头顶穿过浓雾就能抵达峰崖,黑衣人攥紧湿滑的锁链,吞咽了口水,手臂发力。
这时,一只鸟落到了离他头上不远的锁链上。
这名黑衣人仰头呵斥了几下,黑鸟却没有动弹,脚下还跟着的黑衣人大声询问情况,于是他空出一只手,打算将黑鸟赶走。
黑鸟的眼睛盯着他,透过缭绕的雾气折射出不详的微光,对视之下,他浑身生出一股凉意,正欲说些什么,只见黑鸟忽然喷出一股刺鼻的味道,同时,他的眼角扫到一点亮光。
不等他反应过来那点光是什么,眼前一阵热浪忽然炸开,冰凉的锁链上湿滑的液体遇火即燃,片刻的功夫,悬在万海峰与海岸的玄铁链便烧成了赤焰,犹如十几条浑身冒火的巨龙在风中摇晃。
锁链上的黑衣人浑身沾满了那种粘液,化作一团绚烂而残酷的火球,下饺子似的,惨叫着,接二连三坠进了汪洋大海。
远在大荆国都的皇帝两眼充血,将一本奏折扔到了九龙金柱大殿上,冷声道:“这是两日前临滨城太守上奏的,江湖中竟出现如此杀人如麻的组织,若是朝廷继续不管不问下去,遭殃的只会是临滨城百姓,朕要兵部立刻出兵前去镇压,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左丞相低头捡起奏折,打开看去。
“……驭凤临城,江湖乱党,恩怨是非,迁怒之至,甫一治辖,夺刀杀子,浮尸流血,骇人听闻,百姓昼夜难寝,时日不敢出海渔,奏请朝廷出兵以治,还临滨安定……”
他神色凝重的合上奏折,思忖片刻,说:“皇上,驭凤阁在江湖上闻名十余年,臣也有所耳闻,做的是情报消息的买卖,从未听说与江湖门派有过纷争,会不会是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
皇帝坐在金銮大殿上,神色在鎏金冕旒下晦暗不明:“左丞相以为是临滨太守出了差错,还是朕的决定出了差错?”
左丞相为官数十载,抬眼一看皇帝的脸色,心里咯噔一下,知晓自己说错了话,纵然不知错在何处,他却已经先撩袍跪了下来,头贴到冰冷的大殿上,眨眼几个动作,已经教他想清楚了刚刚皇帝所说的话。
……陛下不是在询问他们意见,而是心中早有定夺。就伏地说道:“是臣记错了,江湖恩怨起因复杂难以追究,纵然江湖之事江湖了,但若是妨碍百姓起居,官府插手也不无理由。再者,近年来江湖上几大门派世家多与朝廷纠纷,借镇压驭凤阁之事,杀鸡儆猴,也不免是件好事。”
皇帝脸色缓和,环顾殿前文武百官:“还有爱卿有异议吗?”
百官躬身,无人再出声。
高高之上的皇帝望着众人俯首称臣,目光穿过巍峨的大殿,落在外面锦绣江山之上,他露出了自负满意的笑容,微眯起双眼,盯着远处不知什么地方,像一个拉满长弓的猎手,好似已经对准了猎物,只等手指一松,穿膛破肉。
殷成澜收到消息时,已是五日后,看罢,他平静的将纸条扔进了奄奄一息的篝火里,篝火倏地卷起一簇火花,转瞬将其吞没。
灵江单手撑着腮帮子,另一只手捡了根小木棍在火中划拉,将纸条的碎屑戳碎在篝火里,问:“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做?”
殷成澜张开手,烤着火,漠然说:“派人挑起争端,制造江湖厮杀的假象,再借临滨城太守之口,找出个攻打驭凤阁的正当理由,我这位皇兄,就连杀人,也非要冠上冠冕堂皇的理由才能动手,生怕青史上留下一点污迹。”
荒郊野外,篝火烧着木柴‘啵滋’作响,灵江听了没接下去,反而问:“你也想名垂青史吗?”
火光照亮了殷成澜半张脸,将他俊美的五官渲染上一抹深刻的浓墨重彩,他忽然收回烤火的手按在双腿上,沉默了会儿,说:“以前想,现在不想了。”
将斗篷抖开盖到身上,往后一躺,躺到一片干稻草上,双手为枕,枕在脑后,仰头望着夜空的星河:“你不是说了吗,想那么多有什么用,不如好好睡觉,做个好梦。”
说完,闭上了眼。
灵江丢了小木棍走到他身边蹲下。
殷成澜撩起一点眼皮瞅他,无奈道:“你这只小鸟又想说教什么?”
灵江推了他一把:“我是想问你,你想睡在我怀里,还是让我睡在你怀里?”
一听这话,殷成澜方才的睡意立刻消散干净,警惕的把手交叉,拉住自己的斗篷,一副凛然不可侵犯之姿,说:“我想自己睡我自己怀里。”
灵江道:“夜里很冷,抱团取暖是上计。”
殷成澜道:“斗篷太小,盖不住两个人。”
灵江道:“我可以变成鸟。”
料到他会说这句话,殷成澜回道:“你变成鸟,我还怎么抱着你取暖?”
灵江当即化成一团黄,飞到殷成澜身上,爪爪踩在他胸口,说:“没事,这样我就暖和了,你还可以一个人盖斗篷。”
说着,瞄准一条缝隙,钻进了斗篷下面,在他怀里寻了个柔软舒服的地方卧下。
殷成澜望着盖在身上的斗篷鼓起来的一小片地方:“……”
脸呢,还要不要了。
第40章 寒香水(一)
三日后, 灵江二人终于在淮河一带与神医谷的人见到了面。
灵江正欲驾车过去,被殷成澜按住了手背:“先等等。”
灵江顺手把另一只手也摞到殷成澜手上:“你说。”
殷成澜:“……”
为什么他总感觉自己被调戏了呢。
“你在信里有没有提有可能是鬼孤老人抓的严楚二人?”殷成澜只好把手抽了回来,瞪了他一眼。
灵江捻了捻手指, 遗憾的看着殷成澜抽回去的手,很有想再拽过来摸摸的意思, 不过强行忍住了, 说道:“鬼老头的身份我是刚从你口中知道,还没来及说, 神医谷的人应该是按劫匪逃走的方向去寻人了,嗯?怎么了?”
殷成澜坐在马车里,微眯起眼盯着沿河岸朝这里来的一队人马, 他整理着衣裳的褶皱, 放低了声音说:“你还记得鬼孤老人认出来我时的反应吗?”
灵江拉住缰绳, 放缓了马速, 顺着殷成澜的语气回想了一下当日的场景,很快便从里面挑出了异常:“他根本不知道你的身份。”
灵江顿了一下,神思敏捷的说道:“他不知道你的身份,就不会知道严楚的重要性, 自然也不该会想到用他二人来威胁我。”
他睫羽往下压了一息,漆黑的眸子便立刻反射出某种冰冷危险的意味:“你是指劫走严楚的另有其人,而那鬼老头算是个凑巧碰上的?”
殷成澜整理好了衣襟,抬眼见灵江眉间的厉色, 忍不住伸手拍了他一下, 让他转头, 把他发间的木羽簪子正了正,说:“不算碰巧,那老头看见你之后应该是一路尾随我们,只不过怕被发现,跟的比较远,半路恰好看到严楚出事,就借此机会,将信送到了阁中,引你出去。”
他说:“如果他知道我的身份,一定会装扮成严楚来威胁你,而不是季玉山,明白吗,毕竟你是我的人。”
听到他最后一句,灵江原本冷寒的眸子忽然从杀气凛然中绽放出一点微末的笑意,眼角都不由自主弯了一下,殷成澜看见,心里生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竟是这般在乎自己说的话吗。
二人交谈之际,神医谷的人马已经到了跟前,殷成澜点到为止,放下车帘不再露面,灵江一点就通,收敛起杀意,淡然的看着来人。
与他们接头的是神医谷的管家,名唤王祝,人过半百,两鬓有霜,不知是不是谷主下落不明的原因,他布着老人斑的眼底隐隐有些发青。
一见面,王祝愣了一下:“您不是连总管。”
车里的殷成澜知道了,感情这小黄毛是顶替的是连按歌的身份。
灵江道:“大总管令我协助神医谷寻找神医的下落。”
王祝往马车里望了一眼,没听到灵江介绍,便收起了好奇,忧心忡忡向他做了一揖,用袖子擦着额头,眉心拧成一道沟壑,忧心忡忡道:“我们追到了这里,踪迹就断了,不知公子可有线索?”
灵江想了一下:“有,不过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当日马车被劫走时,神医谷有几人护送在侧?”
王祝道:“谷主怕季公子路上别扭不舒服,明着只留了两人驾车。暗中有侍卫十七人护送。”
“那这些人呢,没有一个人见过劫匪的容貌吗,劫匪是单枪匹马,还是人数更多?”
王祝脸上浮出沉痛的神情,他黯淡的垂下头:“并无,人……全死了,还是老奴派人半路去迎谷主,才发现马车周围横尸遍野,而谷主和季公子不见踪迹。”
灵江眼里闪过暗色的幽光,他坐在车辕上,手里握着一截马鞭,修长的指骨若有所思轻轻敲着鞭绳,已经意识到问题不对了。
鬼孤老人是跟踪他时,恰好遇见严楚二人被绑,所以才趁机送信引诱灵江出现,这么来说,严楚出事的时候,不会与他们离的太远,时间间隔不会太长。
而按照此人的话,他们是半路迎接谷主回谷的时候见了空的马车,才知道人失踪了,从这一点上来说,严楚出事的时候应该是离神医谷不远的地方才对。
灵江直觉这里面一定有些他们没注意到的地方,但具体是哪里,他又说不太清楚,他天生是一只鸟,就算生的再怎么聪颖,对人世间腌臜繁复的阴谋还是少了一点弯弯绕的肠子,只好作罢,打算丢给身后马车里的男人头疼去。
对王祝道:“既然踪迹是在这里断的,我们就将此地再搜索一遍。”
王祝点头,还想说什么,就见灵江已经率先调转马头,往附近最近的村落里走去。
淮河一带多平原湖泊,无深山也无峡谷残垣,人站在高高的城门楼上往外看去,能将淮河的三城六镇十一村落尽收眼底,如此开阔之地能将踪迹断在这里,还真是不太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