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半个时辰之后,小凤凰肚皮撑了起来,整只鸟十分饱满。他吃撑了,又摊开小翅膀躺了下来,晾着两只白玉似的小爪子。储物戒滑下来,小凤凰的豆子眼乌溜溜地一转,这才想起来自己原先是准备给星弈带果子吃的。
    他赶紧起身,先跳了一段减肥操,而后敦敦敦地去给星弈摘果子。这山林中栖息的精怪又告诉他:“小胖鸟,你若是还没吃饱,温泉边还有些傍地生长的香瓜,都是很大个的,管饱。”
    小凤凰于是再次转移阵地,自己几步一跳,蹦跶去了温泉边上,在瓜地中闷头找了半天,左敲敲右打打,终于找到一个没被薄雪冻坏的瓜来。他把储物戒放到一边,而后拍着翅膀,想用爪子把瓜推过来,结果没能成功。过后,他又蹲下来,浑身蓄力,膨得更圆了,往前使劲儿一滚,还真叫他将这只沉重的仙瓜给推动了几分。
    头顶传来一阵嘻笑声:“嘿嘿,想不到你这么小,还算是有力气,竟然推得动这只瓜。”
    小凤凰抬头一看,头顶立着一只金翅鸟,正歪着头冲他打招呼,不是那天用假冒伪劣符咒骗了他百万灵石的人还是谁呢?
    小凤凰立刻想起了这茬。星弈不在,他也不用装不会说话了,他瞪圆眼睛,立刻叫道:“是你。你给我卖的符不顶用,是假的。”
    金翅鸟拍拍翅膀飞下来,落地化成人形,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无比诚恳地道:“我又没说它们管用多久是不是?这不怪我,是你自己没搞清楚,我卖的就是这种符,它的名字叫做‘电光石火’。”
    小凤凰道:“我不要这样的,我要退货。”
    金翅鸟很爽快:“好啊,那退货,货也得在不是?你把一万张符还我,我便给你退货。”
    小凤凰拍拍翅膀跳过去,刚想打开储物戒,却愣住了:他那剩下的九千九百九十九张符早就被星弈化为了虚无,连灰都没剩下,更别说拿来退货了。冤有头债有主,这桩债他本应当向星弈讨,可他慎重思考了一会儿,觉得星弈大约不会赔他这笔灵石了。
    金翅鸟见他不动,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而后站起身——弯腰时,连带着小凤凰刚刚推了半天的瓜也一并摘走了。金翅鸟笑眯眯地道:“拿不出来罢?早听说了,有个不会化形的小雀儿一心想攀高枝儿,企图变成人去勾引浮黎帝君——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最后还不是被帝君识破了,连带着所有的符咒都化为了虚无?你以为你干的丑事别人不晓得,但是月亮和冬风都是会说话的呢,别以为我不知道。”
    小凤凰道:“你就是去偷听了,别说得这样好听。这不是丑事,我是来找我的夫君的,如今符咒已经没有了,我收回我让你退货的话,但是你要把这只瓜放下,它是我先发现的。”
    金翅鸟将瓜抱在怀里,轻蔑笑道:“夫君?别是梦里的夫君罢!你刚来浮黎山那天我就发觉不对劲了,帝君是何人物,那是你能肖想的吗?你这只胖雀儿,我——”
    他话没说完,一阵剧烈的灼热感就奔袭向他的头顶,引起剧烈的疼痛和燃烧感。金翅鸟被烧得吓了一跳,伸手一摸又是一跳,接着大叫起来:“你你你!你怎么会喷火!你不是山雀吗!”
    小凤凰跳了跳,小翅膀微微张开,圆润的脑袋微微低垂,表示着一个颔首挺胸的备战姿态。他短短尖尖的鸟喙一张,立刻又喷出一道火焰来,烧得金翅鸟嗷嗷直叫。
    金翅鸟也怒了:“就你会用火吗!你知道我是谁吗?梵天凤凰明尊育有九子,除开彩凤、火凤那些个不中用的,一曰金翅大鹏鸟,未来承袭金翅明王之位,一曰孔雀,未来承袭孔雀明王之位;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凤凰道:“你真是金翅大鹏鸟的话,也要叫我一声父亲。”他拍拍翅膀,浑身的毛都蓬松起来,小豆眼毫不示弱地瞪过去。
    金翅鸟快气晕了:“你还骂人!天庭里哪有你这样的!”
    小凤凰胖而灵活,最主要是小,金翅鸟化了人身后被烧得嗷嗷叫,又怎么也抓不住他,连手里的瓜都要摔碎了,打急了眼,也重新变回金翅鸟的模样,和小凤凰你来我往地打了起来。金翅鸟身形优美,迤逦二三尺长,比小凤凰大上七八倍不止,偏偏即便是这样了,也依旧打不过小凤凰。
    短小精悍,说的大约就是小凤凰这样的小胖鸟。他圆滚滚地左右穿梭着,这里挠一爪子,那里啄一下,几乎要把金翅鸟的毛都揪秃了。小凤凰刚刚吃饱了果子,又做了减肥操,精神头正好,打起架来毫不落下风。两只鸟从黄昏打到月亮上来,把这一片泉池都要烧没了,也都喷不出火来了,等他们滚到西边的雪地上时,金翅鸟声嘶力竭地喊:“不打了,不打了!我认输,我道歉!”
    小凤凰气喘吁吁的从他的翅羽下钻出来,一爪子把金翅鸟的头拍进雪地里压着,表示了最终的胜利。而后他一屁股翻了过去,在雪地里滚动了一下,安详地休息了起来。
    金翅鸟开始哭:“我秃了,你要对我负责。哪有你这样的,这么小一个,这么能打架。我说的难道不是真的嘛,就算帝君养了你当宠物,也不会对你多上心的,你看你出来这么久,他会来找你吗?”
    雪开始下了,小凤凰晾着两只爪子,用小翅膀攒了攒身边的雪,把自己埋起来降温。他浑身的羽毛都是乱的,那些短小的绒也交错纠缠在一起,懒得梳理。
    小凤凰说:“他会的。”
    而后不说话了。
    其实他说星弈会来找他,心底却也是拿不准的。就好比他说人间好,也有些拿不准,不过是在那儿遇见过他的夫君。
    小凤凰躺在雪地里,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他在凡间看见的月亮通常都是淡黄的,像是透过纸灯的烛火。天庭的月亮是银色的,干干净净不惹尘埃,一大片银辉清亮地洒下,好像有点冷。
    小凤凰打了个寒战,而后跳起来,抖干净身上的雪,蹲在雪地里。
    金翅鸟还在哭,小凤凰不打算理他。
    他伸长脖子准备找回自己的瓜和储物戒,刚走出去没几步,就被一只修长的手给提了回来——与之而来的还有来人身上透出的暖气,如同春风拂过。
    星弈掂了掂手里的小胖鸟,垂眼凝视着他:“你打算把自己做成鸟肉冻,送给我吃?”
    小凤凰楞了一下。
    小凤凰赶紧要转过身来,可是他的爪子被冻僵了,在星弈柔软的手掌上走得有些蹒跚。星弈便用双手把他捂起来,静静地暖着手心里这个冰冰凉的小东西。
    星弈看了看远处被烧焦的泉池草木,又看了看凌乱雪堆中躺着的那只金翅鸟:“这是怎么回事?”
    金翅鸟从雪地中爬起来,哭丧着脸一五一十地说了:“这只鸟找我买了一万张灵符,我是想骗他的钱来着,可是我保证,这是我第一次骗人。我给他卖了最次的那一类符咒,可是这只小雀儿也太凶了,会喷火打人也疼,难怪吃得多,力气这么大。他还把我的毛拔了——哇呜呜呜,我退钱还不成嘛,不就一百万灵石嘛——呜呜呜呜——”
    金翅鸟自顾自嘤咛着,星弈却没听了,他低下头问:“是这样吗?”
    小凤凰瞅着他,点了点头。
    其实他被金翅鸟嘲笑的部分,星弈还不知道。但是小凤凰决定闭口不言。
    星弈又问:“因为这个,把人家打成这个样子?”
    小凤凰又愣了愣,这回时间过得久了一点,他又点了点头,乖乖蹲在他手心,但还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星弈道:“好,乖。我在战场上不曾败过,我养的鸟,在外头也不会输给任何人。”
    小凤凰呆了一下。
    金翅鸟也被这不讲道理的护短给惊到了,他跟着呆了一瞬,接着马上又哭出声来:“我要回去告诉凤凰明尊,请他为我做主!帝君,你是被这只小妖精迷惑了心智!”
    星弈捋着小凤凰的头,只瞥了一眼金翅鸟,便将对方给硬生生吓了回去。
    捂了这么一会儿,小凤凰也被他捂热了。他腻在星弈指尖,又趁机多蹭了几下,啾啾了两声。
    星弈出来没带伞,雪已经落满了肩头。他低头问他:“回去了,小凤凰?”
    这还是他如今第一次这样正式地叫他,虽然还只是一只小宠物的身份。小凤凰有点高兴,方才的不愉快都忘了,飞去他肩头立着,又用小翅膀给他拂去肩头的雪,认认真真的。
    星弈抬手引出一段银光,而后化为实形,变出一把绘着漠漠群山的伞来。他伸手把小凤凰提下来,照旧轻轻握在手心,用手心暖着它。
    小凤凰一双小豆眼亮晶晶地瞅着他。浑圆的小胖球和手掌完美贴合,有一点点沉,更多的是软和暖,那副坏模样又来了,无辜又奶气,让人恨不得使劲儿揉一揉。
    星弈想起刚刚金翅鸟的话,眼里浮现出一点笑意。
    他又叫了叫他:
    “小妖精。”
    第6章
    第六章
    小凤凰在他耳边啾啾着,那意思是说自己不是小妖精,而是一只纯天然的凤凰。
    星弈握着他准备往回走,却感到手中的毛绒绒的大圆球挣动起来。小凤凰用头蹭着他的手指,灵活自如地从他手中钻了出来——小凤凰的储物戒还落在雪地里,他要回去拿,那里头有给星弈带的果子。
    星弈便停下来等他。
    小凤凰敦敦地从雪地里走过去,顺便一爪子将金翅鸟从雪地里拔去了一边——埋头把金翅鸟屁股底下的瓜给扒拉了出来。他用短短软软的小翅膀左右拍了拍这只瓜,毛绒绒的小脑袋贴上去听了听,煞有介事。
    金翅鸟哭得更厉害了:“我秃了!你要对我负责!你竟然还想着那只瓜!”
    小凤凰确认了瓜的瓜身安全,飞去一边叼来储物戒放在瓜前,而后蓄力一推,膨得圆圆的,这下总算是把这个瓜也收入了囊中。他钻进拴着储物戒的红绳中,而后晃荡着胸前的储物戒,抬头瞅了瞅嚎啕大哭的金翅鸟。
    他抬起小爪子,安抚性地摸了摸金翅鸟的肚子,而后从自己翅尖拔了一根小小的羽毛,衔去了金翅鸟面前。
    金翅鸟嫌弃地瞅了瞅那根细小的羽毛。
    小凤凰于是又敦敦地走过去,将那片羽毛放在金翅鸟被揪秃噜皮的伤处。金翅鸟张了张嘴,刚要开口说话,却见那一片秃掉的地方飞快地长了起来——
    小凤凰沾沾自喜,十分骄傲地用鸟族的语言告诉他:“你看,我是凤凰,本来就带着涅槃重生的力量,我全身上下每个地方都可以入药,你不要哭啦,只要你认真跟我写道歉信,然后退一点灵石给我,我就原谅你。”
    金翅鸟瞅了瞅自己身上新长出来的细小羽毛——若是他此刻是人形,想必脸都绿了。
    凤凰一族向来艳丽多姿,连带着凤凰后裔金翅鸟一族也是华丽耀眼的赤金色。小凤凰的毛虽然立刻见效了,但是好巧不巧,他本身是一只白凤凰,金翅鸟被他这么一治,赤金色的长羽间陡然涌现出一大片白色细软的绒羽,跟小凤凰的一模一样。赤金色和白色杂糅在一起,这回金翅鸟自己看着倒像是一只花里胡哨的山鸡。
    金翅鸟大叫:“你你你!”
    小凤凰谦虚道:“就是有个副作用,你长出来的毛会和我的一样,而且这片地方的毛往后都和我一样了。你也不用夸我,我毕竟是凤凰嘛,这点小事还是能办到的。”
    金翅鸟哭得厥了过去。
    小凤凰有点遗憾地摇了摇头,用翅膀也替他扫了扫身上的雪,叼了几片树叶来给金翅鸟当小被子,高高兴兴地回了星弈那儿。
    星弈垂眼看着他:“你叽叽啾啾这样久,说什么呢?”
    小凤凰冲他撒娇,在他肩膀上拱了几下后,钻进他脖子里不肯出来。
    星弈稍有动作便能感到毛绒绒的羽毛扫过脖颈,他伸手要把小凤凰拉出来,小凤凰死犟着不肯从他脖子中钻出来,越抓越紧,星弈便只有任他去。
    “你是不是有点坏,嗯?”星弈伸手给他捋着毛,看了一眼哭晕过去的金翅鸟,抿了抿嘴唇。小凤凰心安理得地窝着不动了,假装没听见。
    两人这一回去就已经快到黎明了。星弈揣着小凤凰,一路踏雪,而后再次宽衣洗漱,去了大殿后的泉池中。这处便是浮黎山的源流涌处,宫人引水分流在此处开凿泉池,泉水清澈见底。
    星弈宽衣后,小凤凰巴巴地站在泉池边的岩石上看,一双小豆眼挪都挪不开。
    星弈察觉到了,回头来瞧他时,他又立移开视线,左摇摇又扭扭,张张翅膀,企图萌混过关。星弈不为所动,刚一收回时线,又立刻回头来看这只圆滚滚的小胖鸟,这回小凤凰被逮住了——两人视线撞在了一起,小凤凰刚要浑若无事地溜走,就被一把抓了回来。
    星弈问他:“你在看些什么?”
    小凤凰歪歪头,用翅尖拍拍星弈的脸:“啾啾啾。”
    星弈不上他的当:“我问你,你当真不会化人形,可也当真不会说人话么?鹦鹉尚能学舌,你一只凤凰,怎么就不能说人话了,嗯?”
    他伸手捏了捏小凤凰软软的翅尖。小凤凰佯装没有听懂,见他安逸地泡在水中,于是兴冲冲地推了一个小木盘进水中,飘在那上面。而后叼来了自己的储物戒,啪叽几下开了开关,把他白天给星弈衔的果子一颗一颗地丢出来。星弈打量了一下,没有动,小凤凰立刻停止了动作,蹲在另一边眼巴巴地看着他。
    星弈只得伸手拿了一颗果子,咬进口中甘甜四溢,余香停留齿畔。他平日化炼星月之息,三餐送来了,也基本只喝水,这样偶尔吃上几颗果子,倒也不错。
    他刚伸手又要拿,眼见着小凤凰在储物戒中掏来掏去,眨眼间掏出来个沉甸甸的瓜,星弈还没来得及阻止,这瓜便哗啦一声砸进了水中,连带着整个木盘都被掀翻了过去。
    星弈:“……”
    他手指点了点,凭空将这些东西赶紧捞了出来,堆在了池水边。
    小凤凰赶紧低头认错,他脑袋耷拉下来,用翅膀把自己挡住,乖乖蹲在一边。
    星弈觉得有趣,看他一眼,再看他一眼,小凤凰还是一动不动地用翅膀抱头蹲着。
    星弈用手指碰了碰他,小凤凰被碰得晃了晃,但还是稳住了,只等了一会儿后不见动作,于是偷偷抬头瞧了瞧星弈,而后又飞快地把头埋了起来。
    “你这样怎么能算数呢?”星弈闲闲地道,用手指去戳小凤凰圆滚滚的毛,“唱只曲子来听听,别人家的小鸟都会唱小曲儿。”
    小凤凰把翅膀放下,歪头开始啾啾啾。一声倒是比一声不同些,但也听不出音调,但星弈越听越奇怪,这小肥鸟的啾啾声一声比一声奶,一声比一声甜,眼看着越来越有撒娇的意思了。
    星弈揉揉太阳穴:“别唱了,连个调都没有,看来你不会化形,不会说人话,也不会唱歌。”
    小凤凰拍拍翅膀,有点蔫吧,他啾啾了两声,表示自己并不是他说的听上去这般没用。然而他如今不能露馅,至少不能开口说话,也只能原地转了几个圈儿,然后敦敦地走过去,仰头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星弈奇道:“你转圈倒是转得挺快的,旁人说凤凰族能歌善舞,千年有一次凤舞九天,是奇景中的奇景,你会跳舞吗?”
    小凤凰迟疑了一下。
    他为人时倒是当真能歌善舞,星弈当王爷那一世,每晚不想处理政务,就赖着他要听他学旦角唱戏,跳舞给他看。小凤凰不懂规矩,不晓得这些算是艳事,不应当在王府中大行。但他投生为人时,只在青楼中学过本事,学会讨人欢心,若不是星弈在他插标的头一晚上买下了他,替他赎了身,风风光光地迎他进了王府,也不知后面等待他的会是何种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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