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端听着倒好像是珍珠的父辈似的!
一股子烦躁就在他胸腔中来回打滚,半响硬憋回想要发火的冲动道:“行了,行了,你还是找个医师看看病,才是正理,没事少瞎琢磨,回去歇着!”
袁宝山还待再说些什么,无奈看他的表情像是被惹毛了,只得站起身呐呐道:“如此,小人先回去歇着了。”
第二日,裴昶然整理好行装,当着田庄众人的面将地契交到了袁宝山的手中,带着五名亲兵,在珍珠依依惜别的挥手中,跨上骏马,朝着京城疾驰而去!
裴昶然时隔一年多重新回到了京城,他的骏马停在王府的门口,翻身下马就看见黑压压的一众下人都已经在大门口等候了,当头一女子身着绛红色正装,满头珠翠环绕,肩头披着一件白裘皮的披风,看见他的身影含笑上前两步,屈膝道:“臣妾恭迎王爷大驾回府。”
他的脸色有点冷,淡道:“免礼,外头风大,进去吧。”
说完,不再看她一眼,大步直往里头走。
曲玲珑,那是他的第三任王妃,前头二位还没等他把人迎进府,俱在家中暴亡。
第一任向竹芸乃兵部尚书之女,指婚给他那年,他才十五岁,出宫建府的第一年,给他指婚的是皇太后,他来不及醒悟其中的关节,旨意已经直达家中,原本说好三个月后正式大婚,不料一个星期后,就三尺白绫死在家中,她的父亲向家一干人忽然就犯了重罪,降职被贬到地方上去任职。
那会儿他还没有自己的亲兵,什么也不懂,想查也无从查起,虽有满腔困惑,也只得压住抑郁之情,好在那位向家小姐,他从前见都没见过,匆匆而来,又匆匆过去的第一任王妃如同流星划过了天边。
第二任王妃,是在他第一次出征大胜鞑子的那一年,那年他意气风发,打败鞑子回京,站在金銮殿中等着领赏,结果却领到了皇上的旨意,要把大理寺卿的嫡女嫁给他为妻。
第二任王妃名唤颜柔希,是京城有名的才貌双全,其父颜绪林是早年的科举状元,历经多年磨砺方才任了大理寺卿一职。
他与当年那位兵部尚书不同,那位就职兵部尚书不过短短几月而已,此前不过是地方上的一位知府大人,忽然入京,忽然降职,可称得上是大起大落。
裴昶然虽无意婚事,可旨意已下,不容反驳,只能生生的受了,第二次回去准备大婚。
三日后,夜黑风高之时,他在书房接待了一位贸然来访的客人,大理寺卿颜绪林颜大人,他面色苍白瑟瑟发抖,见到他的第一分钟就跪在他的面前道:“王爷恕罪,下官恐难将小女嫁给王爷。”
裴昶然黑了脸,直言道:“你有何难言之隐速速讲来,不得有所隐瞒。”
那一.夜,他方才知晓,第一任妻子是如何死在家中的,这一切都与宗人令成国公曲建章有关,此人手长到把他的后院当成了他的家。
裴昶然年少气盛,没有将这位成国公放在眼里,他思索着,再怎么大胆总不至于将科举出身的颜绪林给降职或者活生生杀了颜柔希吧?更别说皇旨难违,岂是他说不娶就不娶的?!
因此,他一边派了一队亲兵暗中保护那位颜小姐,一边兴冲冲准备迎娶新嫁娘。
因年少叛逆,不想他娶却偏要娶的心理作怪,他还悄悄摸进颜府与那颜小姐见了一面,颜柔希人如其名,如那风中摇曳的花儿,身材婀娜多姿,一笑倾城,还弹得一手好曲子。
一个月后,颜柔希人在家中安坐,祸从天降,一盅雪耳红枣汤下肚,七窍流血中毒身亡。
此事一出,大理寺卿颜绪林见到他避如蛇蝎,再也不敢开口和他说话,唯恐再有祸事出到他颜家,战战兢兢做人。
裴昶然一连死了二任待嫁的未婚妻,天煞孤星的克妻名声大振,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再没有一家官员敢把女儿嫁给他,当今皇上数次再欲指婚,都被下面的人冒死进言,简直到了宁死不屈的地步。
就在这时,成国公曲建章大义凛然,一脸为国为民,将他的嫡女曲玲珑嫁给了裴昶然。
裴昶然冷笑,再冷笑,什么天煞孤星,分明就是人为。
上头皇上,皇太后都没顶住的婚事,他思来想去就将人迎进了府,他倒要看看,这曲玲珑能在他府里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曲玲珑在他十七岁那年入府,四年来他从未上过她的榻,也不曾将府中的银钱账本交与她打理,两人见面相敬如宾,她在他府中就是一个傀儡王妃,花架子罢了。
曲玲珑当然也很清楚自己不受待见,这四年来在东院独居,回娘家的次数寥寥可数,每一次都被裴昶然的亲兵挡在了大门口,成国公曲建章当初也不曾料到,他嫁女儿这一举措会如此没有作为,简直如同一鸟入林,只余回音袅袅……
裴昶然入京后休憩了三日,三日后他进宫叙职,正式开始了他指挥使都督一职。
指挥使都督说白了就是专门管理京城治安的将军,这对裴昶然来说简直是大材小用,区区一个京城能出什么事,就是有也不过是京城里这些皇亲国戚玩些心计,私下弄得幺蛾子,底下的百姓怎么敢随便瞎折腾呢?
他这就是明晃晃的降职,先头可是正一品的左都督,上面表面上说是这些年在外征战辛苦了,骨子里就是挟制他,让他老实在京城里待着,尤其让他不耐烦的是,每日大清早还要去金銮殿里罚站。
这些大大小小的官员议政,他就是去旁听的。
裴昶然离开后的日子,珍珠不习惯了几天就放松了,上头少了一个整天板着脸的大领导,只剩下一个从小惯着她的亲爹,日子过得真是非常非常肆意…
一日袁宝山从外头忙回来,看见自家院中多了四条小土狗,一条大黄狗。
自家闺女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卷起袖子,挽起裙摆,正和大狗抢小狗,那母狗刚生了崽没多久,正是护着的时候,偏来了一个野丫头手脚麻利的很,一个不小心就被她捞走一只,过一会儿又换了一只,母狗忍不住就嗷嗷直叫着来追,院子里尘土飞扬,简直就是一团乱。
袁宝山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药治胃痛,原本已经觉得好了不少,看见自家闺女这副德行,忍不住抽抽得觉得胃又开始痛了。
不光是胃痛,连头也痛了起来。
这是个闺女的模样吗?
分明就是个野小子,亏他还生生的为难大人,请他留意珍珠的婚事,这样子嫁出去搞不好也要叫人给送回来!
袁宝山一把拉住珍珠,道:“闺女,你可别整这些了,京城里来人了,说是大人派来的,要叫你去读书认字呢,你赶紧把头发理一理,换身干净衣裳和爹出去见人。”
“咦?”珍珠奇怪道:“我为什么要认字,村里头也没见那个姑娘家读书认字啊?”
袁宝山头疼道:“哎,闺女,咱要上进些不是,那是村里人穷,没银钱找认字的先生,女先生就更是稀罕了,如今你有这机遇,还不得好好珍惜,这要是学好了,不是可以和大伙儿炫耀一番。”
珍珠一听,不错哎!
急急忙忙就叫上小红帮忙,换了衣裳,弄整齐了出去见人。
第16章 一枚老月亮
珍珠在厅堂中看见一位瘦津津,干巴巴,严肃得不能再严肃的老女人。
她说:“老奴夫家姓刘,您可以叫我刘嬷嬷,我奉王爷的命令,来教小姐您识字看账,还有礼仪女红等等,一个大家闺秀该懂的一应事。”
珍珠站在她的面前,先是被她苍蝇都滑脚的发型给镇住了,接着又被她这一通话给说懵了。
她直愣愣地问:“什么王爷,我不认识哪位王爷啊,还有我为什么要学那么多,能拒绝吗?”
刘嬷嬷从没遇见过这么敢说话的人,僵硬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道:“王爷姓裴,原是这里的主人,我听说他将田庄送予了小姐父女,原是您的父亲拜托他的,你若是真心想拒绝,老奴这就回去覆命。”
一旁的袁宝山连连摆手,急道:“不行,不行,我们家珍珠还小不懂事,您老别生气,她想学,要学的!”
珍珠也醒悟过来了,原来她的大哥竟是一位王爷,难怪当天让她叫他大哥的时候,一脸臭美,仿佛看得起你,才当你大哥的。
可她,真心没想学那么多。
见她爹一脸热忱地盯着她看,只好勉为其难的应了下来,语气中还是满满的不乐意:“既然这样,你远道而来,叫你再回去也不妥当,那我就学几天再说。”
刘嬷嬷很委屈。
这小丫头妥妥的就是一块顽石,简直朽木不可雕也,要不是王爷给她下死命令,她怎么也不愿意跑到这穷沟僻壤来。
她想起临出发的那一日,王爷把她叫进书房,冷着脸道:“刘嬷嬷,你小儿子在我茶庄私下收人银钱被上报到我这里,你想不想救他?“
刘尚山,是刘嬷嬷的小儿子,今年十八方才娶妻,这人娶回来才知道是个贪财的,她的儿子是个老实人,眼下却被逼到如此地步。
她张张嘴,跪下来道:“老奴没有教好自己的孩子,求王爷责罚。”
这话就是想救儿子的意思了。
王爷一句话,她就被派到这里,且下了死命令,人没教会,就别回来,她的小儿子仍留在茶庄上工,一切等她回来再说。
所以,她根本没有退路可言,刚才那一番话也只能算是以退为进,先是说清楚此事乃袁宝山所托,果然不出她所料,这两人还是挺容易蒙过去的。
第二日起,珍珠便被刘嬷嬷逼疯了。
这位嬷嬷简直是急着去投胎,每日辰时就来叫她起床,吃完早膳上午学识字一个时辰,接着学算数一个时辰,接着休息一会儿吃午膳,午膳后休息二刻钟,接着开始学礼仪,女红。
珍珠对识字,算数还算有点耐心,一到礼仪和女红就想闹罢学,如此拖拖拉拉时间耗过去,一天从日出到日落就那么簌簌过去了…
三个月后,裴昶然收到了珍珠的第一封来信,彼时天色已晚,一枚恒古总在的老月亮挂在天上,他独自一人在书房中坐在窗边看她的来信:
大哥,刘嬷嬷说你是一个王爷,真的吗?
我学会了识字,现在识得不少了,嬷嬷还叫我算数,这个我也行,可女红和礼仪能不能不学,我觉得我再继续学下去,刘嬷嬷大概能被我气疯,所以你还是叫她回去吧。
多谢,大哥!
下面是落款,和一张画出来的笑脸。
裴昶然站起身,仰头看月亮,只见一片乌云缓缓地移向月亮,眨眼间就把月光彻底关闭了。
叹了口气,他也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太过为难那个丫头了,可宗人令曲建章欺人太甚,见他女儿在他府中毫无建树,竟又放话出来说要给他纳个侧妃。
正妃,侧妃…
难不成都要成他曲家的天下吗?
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曲建章随意拿捏他的后院了。
整个朝廷,眼下愿意嫁给他的人都给曲建章逼退,唯一愿意和他站在一条战线上的,只剩吏部尚书严恒一,可他偏偏生了三个儿子,连一个庶女都没有,因此两人一议,准备找一个人充作他的远方侄女上门。
这事,曲建章已经在朝上提了一次,被他以这是家事非国事给拦了下来,可他知道这死心不熄的人肯定还会卷土重来。
他手上的兵权不过只顾得上一个京城而已,不知此人为何就偏偏吃定了他。
原本是为了给她找一个合适的夫君才派了刘嬷嬷过去,他知道按照这位老嬷嬷的尿性,肯定不愿意跑去教一个乡下丫头,因此他敲山震虎,愣是找人给揪出了她小儿子的毛病,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能用则用罢了,他一向不耐烦与人谈心,循循善诱。
如今,他怕是要把这小丫头收到自己手里了,心情有些微妙。
要说他如何喜欢这个小丫头,倒也谈不上,只是这丫头心思澄澈,不是什么复杂难搞之人。
这么做,难免有几分对不住她了。
时间又过去了二个月,天气渐渐变暖,裴昶然来信叫袁家父女进京,这下珍珠死活也不肯答应了,一是她刚刚在这个地方适应下来,争取到了只需要学识字算数和礼仪,女红这件事直接被她放弃掉,二是袁宝山的身体不大好。
他吃了不少苦药,来给他看病的医师也换了三人,可他这是早年积累下来的顽疾,来看病的医师频频摇头,都说这只能慢慢养着,要根治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眼下,还有变坏的征兆,吃下去的东西呕吐出来的次数越来越多,珍珠急得连识字都不想学了,何况进京?
这叫她如何带着她爹进京。
裴昶然收到来信,只得暂时放弃这个打算,叫人找了一个太医,包了厚厚的诊金,派了二名亲兵带着这位太医去给袁宝山治病。
这边,死扛着开始对曲玲珑和颜悦色起来,放她回去曲府多加走动,试图缓解这纳侧妃的事情。
曲玲珑先是有些不解,她的这位夫君一向待她冷冰冰的,怎么忽然又是送礼物给她,又是叫她回府走走呢,二趟之后,她就从她母亲嘴上得到了消息,有些明白过来了。
这让她心头忍不住蠢蠢欲动起来,她也不想裴昶然纳什么侧妃,尤其是那位她爹准备塞进来的侧妃是她从小就不待见的二姨娘的远方侄女管雪君。
她想想就打心底的冷笑二声,就凭她?
她曲玲珑也拿不下来的人,凭她能行?那不过就是个贪图名利的愚蠢女人罢了,这会子大约是觉得能嫁给裴王爷这样的人物是攀了高枝了……
因此,她一反过去死水微澜的状态,开始每日打扮的整整齐齐到前厅等裴昶然下朝,又亲自去大厨房看今天做了什么菜食,专门等他回来一起共进午膳。
裴昶然虽打心底不想每天看见这位曲家大小姐,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她,不管怎么说,这人已经是他的王妃了,总好过再弄一个进来吧。
曲建章见女儿的次数多了,就给她下了一个任务,叫她想办法摸进裴昶然的书房看看,有什么蛛丝马迹弄过来瞧瞧。
曲玲珑一点也不觉得麻烦,只觉自己的人生终于有些价值要体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