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个味道吗?好像也不是……他盯着那支烟头,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中的烟味,聚精会神地辨析着。
正在这时,身后的门突然开了,他的手一抖,随即转头看过去。
——是杨煊。
杨煊是上来拿烟的。刚刚他走到楼下,觉得心情有些烦闷,忍不住想抽一支烟,他摸到自己空空的口袋,反应过来烟盒忘带了。刚刚临走前换鞋的时候,他把烟盒暂时搁在了茶几上,走的时候心不在焉,忘记顺手拿上了。
他转身上了楼,一推门就往茶几上看过去。然后意外看到了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正捏着他抽剩的那半截烟,出神地盯着看。
想学抽烟?杨煊有些想笑——他那个整天围着他转的妈妈,会允许他抽烟?
也许是没料到自己的行径会被抓个正着,汤君赫有些局促地定定看着他。
杨煊走过去,拿起桌上的烟盒,看着他笑了一下,压低声音说:“好学生,可不要学坏了,让你妈妈失望。”
汤君赫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左手拿着打火机,右手捏着那个抽了一半的烟头,火星不疾不徐地向上燃烧着,烧出了一截长长的烟灰。
杨煊朝他摊开手掌:“打火机。”
“哦。”汤君赫反应过来,立即把打火机放到他的手心里,然后迅速收回了手,咽了一下喉咙。
杨煊看着他,又笑了一下,然后拿着打火机和烟盒走了出去。
门关上了,烟灰像是感受到震动一般,倏地落了下来,落到汤君赫的指尖上,烫得他缩了一下手。
他赶忙回神,把那半截烟摁到烟灰缸里掐灭,然后抽出一张纸巾把茶几擦干净,匆匆回了自己房间。
第十五章
杨煊把烟揣进兜里,从楼梯间走下来,点了一支抽起来。冯博和王兴淳等在小区门口,斜倚着墙,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见杨煊吞云吐雾地走过来,冯博直起身,伸手跟他讨烟:“煊哥,来一根。”
杨煊把烟盒和打火机都拍到他手里,在他低头点烟的时候,开口说:“刚刚都走到楼下了,才想起忘带烟了。”
“又上楼拿了?”冯博点着烟,抽了一口说,“怪不得比以前出来得慢。”
杨煊接过冯博递还的烟盒,放回兜里,又拿着打火机在指尖转了两圈,笑了一下说:“我回去的时候,好学生正想学抽烟呢。”
“谁?”王兴淳随即反应过来,“汤君赫?”
“他?”冯博来了精神,“那上次还拿腔拿调地开窗?冻死老子了。”
杨煊漫不经心地说:“叛逆期到了吧。”
冯博怪里怪气地评价:“哟,来得真早。”说完又兴头十足地建议,“哎煊哥,下次你直接朝他脸上喷一口烟,看他什么反应。”
“什么反应,”杨煊罕见地回应他的提议,“跟我决一死战?”
“你别说,我觉得真有可能。”冯博想起汤君赫那回当众折了他的面子就来气,“看他那一脸开不起玩笑的样儿。他不应该来上学,我觉得他应该去斗牛,他准得跟牛打起来。”
王兴淳在一边笑起来:“你哪来那么多奇怪的想法。”
冯博又去凑过去碰杨煊的肩膀:“煊哥,要不咱们找人把他揍一顿?不管怎么说先出出气嘛,不用你出面,我校外认识几个人……”
杨煊不置可否地打断他:“揍他能出气的话,我还用等到现在?”
“那……要不把他跟他妈都揍一顿?”冯博不甘放弃地继续替他出馊主意。
“嗯,然后呢?”杨煊明显提不起兴致。
“然后……然后就出气了呗。”冯博耸耸肩说。
“你怎么一会儿聪明一会儿傻的啊,”王兴淳插话道,“解一时之气,有什么用。”
“嘿——你一点贡献都没有还嘲笑起我来了?”冯博伸手用力推了一下他的后背。
王兴淳被他推着往前趔趄了一步,站稳了说:“要我说,煊哥,他想学抽烟,你就教他呗,他想学打架,你就带着他打呗,他不想写作业的话,我们不但帮他借,还双手递过去给他抄……他想怎么叛逆就怎么叛逆,到时候让他跟他妈对着干,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词好像用得不太对,不过就这意思,你就——”
他还没说完,冯博就用胳膊勾着他的脖子说:“想不到啊淳儿,看着挺纯,原来这么心机。”
“我`操`你松开我点儿……”王兴淳扒着他的胳膊咳嗽两声,“要被你勒断气了。”
杨煊一直没说话,这时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
对大多数学生来说,周五是他们一周中最为期盼的一天,因为这天意味着禁锢的结束,自由的开始,虽然只是暂时的。
然而对于汤君赫来说,周五却是他一周中最不想面对的一天。因为这天不仅要面对周林对他的目光意淫、癞皮狗式的跟踪,还要面对接下来两天中汤小年密不透风的轰炸式关心。
每逢周五放学,周林都会等在润城一中门口,混在一群翘首张望的家长中间,一直等到汤君赫出来,然后死死地盯住他,跟着他走到不远处的公交车站。
开始那几次,他还只是恋恋不舍地目送着汤君赫上车,再后来,他竟然大着胆子,跟着汤君赫一起上了公交车。
周五放学是公交车里最拥挤的时候,平日里住宿的学生全都挤上来,将车厢塞得满满当当。
汤君赫站在靠近后门的位置,右手拉着扶手,扭头躲着车窗外周林赤裸裸的目光。没想到车子即将关门的时候,周林像是大梦初醒般地,慌慌张张地挤了进来,然后拨开门边站着的人,挤到了汤君赫旁边。
车门“砰”的关上,司机一脚油门踩下去,公交车突然启动,车厢里的人纷纷朝后倒。借着这个空隙,周林又往汤君赫的身边凑了凑,试图和他进行肢体接触。
汤君赫扭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吐字清晰地说:“我说过,离我远点。”
他的声音不高也不低,但因为音色清冷,在嘈杂的车厢里陡一出现,让周围的人听得清清楚楚,全都转头看向这边。
“对,对不起。”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下让朝周林有些不自在,后背佝得更甚。
汤君赫冷着脸对前面的人说:“劳驾让一下,我想去前面。”
他的长相实在惹眼,车上的人纷纷侧身给他让路,一边频频回头看向周林,猜测这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通过人群暂时隔绝了周林的视线,汤君赫的心情变得好了一些,他拉着头顶的拉环,若无其事地看窗外快速掠过的风景,对于其他人投过来的目光视若无睹。
公交车停到站点,车上大半的人已经下车,空出了一条便于通行的过道。汤君赫走到后门下车,路过周林的时候,坐在位置上的周林扭头看他,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跟着一起下车。
汤君赫在提前两站的闹市区下车,跳下车就朝家的方向跑。他不能让周林知道他家的具体位置——不是因为害怕周林跟踪过来,是因为怕他记恨汤小年而试图伤害她。
这人喝酒前后反差巨大,谁也说不准哪天他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闹市区人多,想来周林不敢贸然追过来,但汤君赫还是卯足了劲地一直朝前跑,跑了两站公交路线,跑到了稍显僻静的住宅区。
杨成川后来搬到的这个住宅区,算得上是闹中取静,一片绿树浓荫将不远处的喧闹声隔绝得严严实实,绕着绿化带一拐过来,就仿佛拐到了一片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但因为此地不属于公共交通的地界,来往路过的行人并不太多,一进入夜晚,方圆几百米更是杳无人迹,只有闲散巡逻的片警和间或出入的高级轿车偶尔经过。
汤君赫一路跑进了楼道,电梯恰好落在一层,他按了开门键,走进去点了楼层,然后倚着电梯侧壁喘气,刚刚跑得太急,他感觉微微有些岔气。
电梯门即将关上的时候,然后又被人按开了,接着闪进来一个高他半头的身影。
***
杨煊是骑车回来的,一拐进通往小区门口的那他僻静小路,就看到汤君赫在前面拔腿狂奔,一路跑进了小区,那样子像是身后有谁在追他似的。
杨煊忍不住骑着车回头看了一眼——连个人渣也没有。
他觉得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着实变得有些奇怪,几次见他,都像容易受惊的兔子。上课的时候,也时常能感觉到从他的方向投过来的目光,虽然总是装作无意,但那种目光实在让人无法忽视。
杨煊把车停到楼道,随手抓了抓被风吹得略显凌乱的头发,一边锁车一边想,在看什么?他对我很好奇?
还差几步,电梯门开始缓缓合上,杨煊快步朝前跑了两步,眼疾手快地戳了一下开门键,然后闪身走进去。
他看到汤君赫正倚墙大喘着气,嘴唇微微张着,看上去有些干燥。
见他进来,汤君赫反应过度似的,立刻闭紧了嘴,从电梯墙上直起身,有些不自在地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但因为刚刚跑得太急,即使刻意压抑着,急促的呼吸声在安静的电梯间也清晰可闻。
等待电梯门关上的时间着实有些长,杨煊百无聊赖地打量着汤君赫,然后开了口:“小区门口有人在找你。”
汤君赫低垂着的目光瞬间抬了起来,落到他脸上,又是受惊一般的反应:“谁?”
杨煊并不正面回答,只是别具深意地盯着他:“这个问题,好像应该是我问你。”
汤君赫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没作声,目光看上去有些飘忽,不知该落到哪里似的。
电梯门关上了,这次再没人进来。杨煊屈起手指敲了敲身后金属质感的电梯墙:“听人说,他是你……”他故意停顿,等着汤君赫的反应。
那道目光果然又落回到他脸上,杨煊满意地慢悠悠说出那三个字:“男朋友。”
他看到那个拳头又攥紧了——还真是容易受惊又容易被惹怒啊,杨煊想,也许冯博那个提议也不错,把烟喷在他脸上,他会是什么反应,真的还挺让人好奇的。
不止喷在脸上,还有眼睛上,那只眼睛睁大的时候,总让他想起小时候那双黑玛瑙似的眼睛。他不喜欢这个联想。
也许眯起来会更好一点,杨煊打量着他想。
“逗你的。”杨煊又笑了,这次嘴角扯起的幅度大了一些。那只攥紧的拳头还是没松开,像是气急了,连刚刚清晰可闻的喘息声都不见了。
看来不是男朋友,杨煊想,想来也不会是。
电梯上升得很快,门又开了,杨煊先一步走出去。汤君赫跟在他后面,悄悄松开了拳头。
他闻到杨煊身上的味道,辨认出他今天没抽烟——原来那种很好闻的味道跟烟的品牌无关,汤君赫这么想着,默默打消了去买同种烟的打算。
走在杨煊身后,他才敢坦然地抬起目光,看着杨煊的背影。
不敢直视不是因为恐惧,是因为心虚。自打那次梦遗之后,他不止一次梦到杨煊,每周五周林过来跟踪他,当晚他都会无一例外地梦到杨煊。梦到杨煊把他逼到墙根,困着他,下身有很硬的东西抵着他,温热的带着烟草味的鼻息喷到他脸上。梦到杨煊对着他的脸,把白色的烟雾喷到他的眼睛上,梦里他眯了眯眼睛。
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措到后来的习以为常,在梦里他也经历了从竭力挣脱到放弃抵抗。
他的青春期来势汹汹,完全无法克制这种梦境的出现,以及一次又一次梦遗的发生。
也许我真的和周林是一样的人……每次从梦遗中醒过来的时候,汤君赫都会盯着眼前的黑暗这么想。
***
五月初某个工作日的晚上,杨成川突然在饭桌上宣布了一个重要的消息:“上次说那个周林,我派人去他们学校查了查,倒是查出来了一些东西,估计下个周,学校那边就会让他走人了。”
“查出什么了?”汤小年停下筷子,问他。
“一些家长的投诉。”杨成川顾忌着自己的小儿子在饭桌上,怕这些消息会给他带来心里阴影,便说得有些隐晦。
没想到汤君赫突然主动抬头跟他说话:“是查出他侵犯过别的小男孩吗?”
杨成川没想到他说得这样直白,一时有些愣住了,过了两秒才定了定神,说:“也没有那么严重,我估计,这人算是有贼心没贼胆,一旦有家长投诉,他怕丢了工作,就很快收手了。学校那边,因为他在教育局有个亲戚,总是想着息事宁人,毕竟也没有直接证据……”
“也许他得手过,”汤君赫罕见地主动跟杨成川说话,“只要那些男孩不敢告诉家长,他就会有恃无恐,先是试探,然后再侵犯。”
杨成川没想到自己的小儿子说起话来会是这样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风格,过了几秒钟才说:“那也说不好,但没证据的事情,查起来也不容易。而且,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两起投诉都发生在你之前,你妈妈去过学校之后,再后来就没见有家长到学校投诉了。”
“都这么多年了,那些投诉还有用吗?”汤小年更关心能不能让周林丢掉工作。
“这倒没问题,”杨成川很有把握,“只要找到把柄,就能让学校把他辞退了,警察局那边我也派人也联系了,但是没什么结果,定罪的希望不大。把他辞退之后,再取消他的教师资格,这样他之后都当不了老师,也算给他一点教训吧。”
“嗯,”汤小年附和道,“这种败类还当什么老师。”
汤君赫垂着眼睛说:“谢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