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周林伸出颤巍巍的手指,指向不远处靠墙而立的汤君赫:“跟、跟着他来的……”
    “为什么跟着他?”杨煊接着问。
    “我、我……”周林支吾着,胆小懦弱的天性在力量差距面前显露无疑,“他、他让我跟来的……”
    他把责任推到汤君赫身上,伸手扳着自己肩膀,企图从杨煊的脚下挣脱出来。
    汤君赫侧过头看着这一幕,表情几乎是有些麻木的,听到周林这样说,他丝毫没想争辩一句,整个人还沉浸在几分钟前的紧张情绪里。
    杨煊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他揪着周林的领口,把他按到墙上,然后一手扼着他的喉咙,狠命地抬腿顶了几下他的肚子。
    周林捂着肚子蜷缩起来,在杨煊放开他的那一刻,疼得蹲在了墙角。
    杨煊又抬脚踹了一下他的身侧:“滚远点。”
    周林被他踹倒,一手撑着地面,如蒙大赦似的,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片拆迁区。
    没等周林走远,杨煊又转过身,朝汤君赫一步一步地走过来。
    汤君赫觉得他从没真正认识过杨煊。他见过他深情款款弹着吉他的样子,见过他漫不经心吞云吐雾的样子,见过他玩味地笑着的模样,也见过他冷着脸威胁自己的模样。可他没见过这样的杨煊,沉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间距很近的眉眼看上去有几分狠厉的影子。
    汤君赫觉得自己完蛋了。他把小时候的那个汤君赫完全毁掉了,他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杨煊不会承认自己是他弟弟了。
    可他却无从辩驳——下载gv的那个人是自己,想着杨煊梦遗的那个人是自己,试图杀死周林的那个人也是自己。他无路可退了。
    他不知道跟周林谈恋爱和企图杀死周林这两件事哪一件说出来更光彩一些,前者令人作呕,后者令人惊惧,可他别无他选。
    他握着那把已经缩回袖口的刀,微微仰着下颌,同样面无表情地看着杨煊。
    杨煊把他抵在墙上,看着他的眼睛问:“为什么带他来这里?”
    汤君赫避无可避地躲开自己的眼神,他认输了,他无法克制自己对杨煊的欲`望——他没把周林杀死,也没把自己对杨煊的欲`望杀死,他觉得自己肮脏极了,他自暴自弃般地偏过头,轻声说:“带到这里,还能做什么?”
    杨煊看着他,看着他额角亮晶晶的冷汗,接着沉声问:“那人是谁?”
    汤君赫垂下眼神,说:“你觉得呢?”
    杨煊的心底蹿上来一阵暴躁,他觉得自己身体内的怒火全都变为了暴躁因子,在他的胸口上窜下跳,让他恨不能使出一切手段,逼迫着眼前的汤君赫说出实话。
    他捏着汤君赫的下巴,逼着他看自己,汤君赫转过脸来,却不看他,固执地闭上眼睛。
    他的睫毛轻颤着,微微上翘着,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杨煊一下子心软了,他的暴躁瞬间被这两片颤动的睫毛抚平了。
    他偏过脸,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低头看着他们叠在地上的影子,思考着什么。然后他看到汤君赫的胳膊,袖口处露出的刀尖已经收了回去,可是那只胳膊还是在微微颤抖。
    他伸手握住汤君赫的右手手腕,然后缓缓挪向下面,手从那个宽宽大大的袖口伸进去。
    避开锋利的刀尖,他温热的掌心碰到汤君赫那只紧攥着刀柄的拳头。
    六月闷热的天气里,那个拳头僵硬着、冰冷着,像极了一团坚硬的冰块。他继而感觉面前的身体绷紧着,像是不知道如何放松下来似的。
    他伸手握住了那个拳头,用温热的手心包裹着它,他的声音软了下来:“松手。”
    那只拳头执拗地握着,在他的手心里不住地颤抖,跟那两片漆黑的睫毛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夜幕完全降落下来,温热的手心把那只冰块般的拳头捂暖了,也捂化了,杨煊又开了口,几乎是有些温柔地说:“没事了,把它给我。”
    远处传来一声急厉的刹车声响,汤君赫前一秒还攥紧的拳头突然颓然地松开了,那把刀倏然掉了下来,刀柄落到杨煊手里。
    绷紧的身体一瞬间脱了力,他整个人贴着墙往下滑,然后被杨煊握着胳膊,托住了。
    第二十章
    汤君赫整个人浑浑噩噩地,被杨煊拽着胳膊走。他吓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点劲儿也使不上来。刚刚企图杀死周林的那个举动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和勇气,他完全不敢回想,自己险些成了一个杀人犯。
    他的冷汗顺着额角涔涔地流下来,把额前的头发都濡湿了,它们结成绺,软趴趴地搭在他泛着水光的额头上。
    他的两条腿软得走不动路,每走一步都趔趄着要跪到地上,杨煊只能站定了,伸出胳膊把他揽住了,扶着他朝前走了几步,又觉得速度实在太慢,便松开汤君赫,身体背对着他半蹲下来,回过头说:“上来吧。”
    他背着汤君赫站起来,他同父异母的弟弟软绵绵地趴在他背上,浑身都是冷冰冰的。他们胸前的肋骨和后背的脊柱抵在一起,少年硬邦邦的骨头随着走路的步幅互相磨蹭,硌得有些疼,但谁也没吭声。
    杨煊听到他弟弟哭了,那声音低低地,仿佛刻意压抑着,带着无尽的绝望和委屈,他的衬衫被眼泪打湿了,隔着薄薄的布料,湿润而温热的液体流到他的后背上。
    他都经历了些什么,怎么宁肯杀了那人也不肯向自己求助?他没有告诉过他妈妈,也没有告诉过杨成川吗?他不是一直被他妈妈当成小公主来养的吗?无数个问题涌到杨煊的喉咙里,他从来都没有过这么强烈的说话欲`望,可是他又把那些问题咽了回去,沉默地听着他弟弟趴在他背上呜呜地小声哭,像一只走投无路的小动物那样。
    走到那辆倒在地上的自行车旁,杨煊把汤君赫从后背上放下来,先是扶起车子,又把哭得一脸鼻涕眼泪的汤君赫扶到自己的车座上坐好。他从衣兜里翻出一包只剩下两三张的面巾纸,塞到汤君赫手里,然后骑上车,一只脚踩着车蹬,一只脚踩在地面。
    怕汤君赫抓不住自己,他又回头抓过那只罩在校服下面的胳膊按在自己腰上,然后保持着这个姿势,单手扶着车头骑回了家。
    骑到楼道门口,哭了一路的汤君赫已经缓过来了,他自己从车座上跳下来,站在旁边等着杨煊锁车。
    杨煊锁好了车,瞥了他一眼,见他情绪稳定下来,没多说什么,绕过他走在前面。走了两步,身后的汤君赫突然出了声,带着还未完全褪下去的潮气,低声说:“我不想回去。”
    杨煊站定了,转过身看着还待在原地的汤君赫,没有出声。
    “我,我不能回去,”杨煊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凶,汤君赫自知自己有些多事,便小声地解释,“我妈妈会看出我不对劲,她会不停地问我,我不能……”
    杨煊出声打断他:“你没跟她说过?”
    汤君赫做了错事般的站在原地,低低地“嗯”了一声,然后又补上一句:“或者你先回去,我等等……”
    他那双漂亮的、猫一样的眼睛因为哭过而湿漉漉的,鼻头也哭得红红的,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整个人看上去狼狈而可怜,就那样不知所措地杵在楼道里,让杨煊想起小时候自己第一次看到他的那天——那时候他哭得比这次要凶多了。
    “那去哪儿?”杨煊盯着他,又开口了。
    “我不知道,”汤君赫揪扯着自己的校服袖口,犹豫着说,“我想洗澡。”他想把周林留在他脖子上和脸上那些恶心的口水洗掉,那股酒精味就算被风吹了一路,好像还是挥之不去地萦绕在他周围似的。
    杨煊烦躁地抬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皱着眉看了他片刻,简短地撂下一句“你在这里等着”,便转身上了楼。
    汤君赫站在楼道里,听着杨煊踩过楼梯发出的“噔噔噔”的声响,他不知道杨煊要去楼上干什么,但杨煊让他在这里等着,他就一动不动地等着。杨煊以前就总让他站在原地等着,没多一会儿他就会自己跑回来找自己,这次一定也是一样的。
    ***
    杨煊推开家里的门,汤小年首先听到声响,立刻回头看过来,还作出了要起身的姿势,见到是杨煊,她有些尴尬地坐了回去:“小煊今天回这么早啊?”
    杨成川回头看了杨煊一眼,态度不冷不热地说:“回来了?”
    杨煊“嗯”了一声,鞋也没换,径自回了自己房间。他从抽屉里翻出身份证,揣到裤兜里,拉开门走出去。
    “刚回来又出门?”杨成川脸色沉下来,看着他斥道,“不吃饭了?”
    “班里有活动。”杨煊甩出这句话,不顾杨成川面色不佳,没多解释就走到了门边,握着门把手开了锁,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我们俩都晚点回。”说这话时他没回头,等他出了门,汤小年才反应过来,这句“我们俩”里也包括了自己的儿子汤君赫。
    杨煊从楼梯间走下来,看到汤君赫站在楼道门口,手里拿着用过的面巾纸。天色仍是阴沉着,或许今夜根本无雨。
    他看到汤君赫背对着黑暗,面朝着楼道明亮的灯光,眼睛紧盯着他,那是一种莫可名状的神情,让他忍不住想躲开。
    “走吧。”杨煊说完这两个字,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
    果不其然,汤君赫很快跟了上来,走在落他半步的身侧,转头看着他问:“我们去哪儿?”
    杨煊没说话,只是抄着兜,脚下的步子迈得很大也很快,丝毫没有慢下来等汤君赫的意思。
    汤君赫也跟得紧,不管杨煊走得多快都只落他半步,走了一会儿,他又问了一句:“远吗?”
    杨煊还是没说话,仿若未闻地朝前走着。汤君赫便不问了,默不作声地跟着他。
    走了得有十几分钟,到了那地方的门口,汤君赫才知道杨煊要带他去哪里——嘉尼斯酒店。
    杨煊要带他开`房。
    汤君赫从没住过酒店,他跟着杨煊走到前台,有些好奇地看着杨煊掏出身份证和银行卡,递给服务生说:“一间小时房。”
    服务生的眼神在杨煊的脸上扫过,又在汤君赫的脸上扫过——两个相貌出众的少年站在一起着实引人注目。他们一个面容冷峻而锐利,微蹙的眉宇间透出些微烦躁的情绪,一个看上去形色狼狈却惊人的漂亮。打眼一看,他们着实有些相像,可是仔细端量,又叫人说不出到底是哪里相像。
    杨煊从服务生手里接过房卡,看也不看汤君赫,就朝左侧的电梯走了过去。进了电梯之后,他仍是不看他,只是一手抄着兜,一手拿着房卡,倚着电梯侧壁低头看房卡上的字,正面看完了又看反面。
    汤君赫很想问他是不是经常来开`房,因为他看上去轻车熟路,可是他又觉得杨煊不会理自己这个无聊的问题,便没有问出口。
    他吸了下鼻子,跟在杨煊身后出了电梯,看着他拿房卡开了门。
    “去洗吧。”杨煊把房卡插到取电口,自己走进去坐到床上,拿出手机低头摆弄,没有要搭理汤君赫的意思。
    “我想借你的手机用一下。”汤君赫走到他身边说。
    “她知道你晚些回去。”杨煊头也不抬,淡淡地说。
    汤君赫敏锐地察觉出那个“她”指的是他妈妈汤小年,他们之间的很多话都无需说得太过明了。
    他没再说什么,转过身走到浴室,关上门,脱掉衣服,在哗哗的喷头下冲洗着自己的身体。他挤了很多沐浴露,反复揉搓着周林碰触过的地方,力道大得像是要把那块皮肉彻底剜掉。
    汤君赫洗了半个小时才从浴室走出来。
    走出来的时候,他看到杨煊正坐在靠窗的那个沙发上,不带什么表情地端量着那把刀,锋利的刀刃在白炽灯下闪烁着凛冽的寒光。
    再看到这把刀时,汤君赫隐隐觉得后怕。他想起傍晚的那副场景,手臂忍不住又绷紧了。他想他可能再也没办法拿起那把刀把周林杀死了,他的勇气和决绝在那一瞬间已经耗尽了,可他还能怎么办呢?
    他看着杨煊,杨煊显然知道他走出来了,却没有什么反应。他走过去,在杨煊对面的那张床上坐下来,看了他片刻,然后出声问:“你在想什么?”
    他做好了杨煊不理他准备,可是过了几秒,杨煊却开口了,他看着那把刀说:“我在想,这把刀到底能不能杀死人。”
    汤君赫心中一悸,他不知道杨煊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一个小时之前的温柔似乎在这一刻荡然无存了,杨煊又成了那个他不认识的杨煊。他会后悔拦下自己吗?汤君赫抿着嘴唇,不安地看着他。
    杨煊把目光从那把刀的刀刃上,移到了汤君赫的身上。
    汤君赫的眼框仍是泛着红,哭过的痕迹经过热气熏蒸反而更明显了一些,那双被泪水浸湿过的湿漉漉的眼睛,跟小时候那两颗黑玛瑙像极了。
    他的左边脸比右边脸更红——像是被刻意搓红的,白皙的脖颈上也泛着一大片同样的红色,手腕上一片青紫,在灯光的映衬下尤其触目惊心。
    他把那把刀放到一边的桌子上,上身朝汤君赫前倾过去,手肘撑着大腿,直视着他的眼睛问:“为什么想把他杀了?”
    第二十一章
    面对杨煊近乎逼视的眼神,汤君赫垂着眼皮,反复捏着自己的手指,过了一会儿才说:“他跟踪我。”
    杨煊没接话,只是看着他。
    汤君赫忐忑地咬着自己的下嘴唇,见他没反应,吸了下鼻子,又说:“他试图侵犯过我,性侵,或者是猥亵……我不知道,那次我逃了。”也许是因为压抑太久,从不敢和别人说起,面对着杨煊,他一开口,反而有些自暴自弃般的坦然。
    “你可以揍他。”杨煊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才10岁,那时候长得很小,他又是我的数学老师,我不知道他要对我做什么,只是觉得有点害怕,”汤君赫像个接受审讯的犯人,垂着头,坦白交代着自己的过往,“回家之后跟我妈妈讲了,第二天她带着我去找了校长,我才知道是很严重的事情。”
    “校长没管?”
    “嗯。”汤君赫说。他永远忘不了那个场景,汤小年拿着那把单薄的水果刀对着周林,然后被保安粗暴地赶了出去,等她情绪平复下来,校长才过来安抚说会把这件事调查清楚。汤小年不依不饶,校长便扬言要叫警察过来处理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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