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寸头光着膀子的工地老板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拍着他的肩膀说:“搬砖这样的活计不适合你——还是找别的活干吧。”
徐生微皱着眉站在了原地,低垂了眼睑,似乎在沉思接下来的计划。工地老板叼着烟端详他,觉出了几分不对,一步三回头,见他没有离开,便知道他身上是出了什么变故。
难得有如此钟灵毓秀的年轻人,老板叹了口气走回到了他面前:“我们下工了,年轻人怎么还不回家?”
徐生一滞,言语里总算有了些情感波动:“……我暂时回不了家了。”
“你在海宁市的亲戚朋友呢?一个都没有吗?”老板大概是猜到了什么,有些烦躁地皱着眉问。
徐生略一思考,觉得称灵微尊者是自己的亲戚朋友实在大为不敬。于是斟酌着回答道:“……没有。”
却不知那一刻的迟疑,在工地老板眼中成了别有苦衷。
“我也是外乡人。”老板的神色柔和了些许,“刚来的时候也是找不到活干,百般不适应,身边却没一个能说话的人。”
老板深深吸了口烟 ,对他说:“告诉我你擅长做什么——要在海宁立足,总是要有口饭吃。”
徐生耿直地告知了对方自己近日思考多时得来的成果:“我擅长打架。”
工地老板:“……”
他掐灭了烟,叹了口气,复又打开徐生的简历,凝视了他那张毕业证明半天,抬起头来问他说:“保安干不干?”
“干。”徐生乖顺地点头。
“行。”老板把他的简历夹进腋下,“离这儿不远有个南山小区,最近正在招保安呢,包吃住。招聘启事第一条就写着要长得好看的。我和那里的人认识。简历就由我帮你先递过去,你明天上午九点面试去吧,能不能通过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晚上有地方住吗?”老板漫不经心地问着,徐生却下意识地感受到了善意。他摇了摇头。
老板抓了抓头发,冲人群喊了声:“小李!”
戴着安全帽、穿着灰衬衫的年轻人听到了这声呼唤,转过走来,用手扶了扶眼镜,面色白净,气质儒雅:“有事吗,陈老板——”
看见徐生的瞬间他直了眼。
“这是小徐,明天要去南山小区面试,今晚没地方住。正好你就住在小区里,看能不能让小徐在你那儿凑合一晚上?”
晚风微徐。小徐小李彼此注视着,沉默了半晌。
“幸会。我叫李黎,是这个工地的项目副总监。”李黎首先伸出了手。
“幸会。在下徐生。”徐生盯着李黎,双眼一片淡漠,反倒让李黎一阵阵起鸡皮疙瘩。徐生说话冷淡一贯如此,陈老板也没放在心上。跟两人告了别就宣布下班了。
只剩下徐生和李黎相顾无言。
……
“什么?那个李总监是只狸力?”电话里传来简薇的笑声,“狸力来做房产建设这一行,肯定是顺风顺水、财源广进啊。”
狸力是古代汉族神话传说中的神兽之一,出现的地方总是大兴土木。而狸力本身也沉迷玩泥巴,擅长挖土。总之是只和土地建筑都密不可分的妖怪。
“他看出你是个修士了?”
“应该是。”徐生瞥了一眼书房的门。自他进门起,李黎就把自己关在书房自闭,以他的修为乍一看见一个筑基修士肯定心慌。
毕竟修士和兽族的关系不是很好。狸力不是什么特殊的妖怪,也不常群居,也没有强大的力量,真出了什么事他哭都来不及。
徐生随手拿起一个精细的房屋模型,说到,“今天是我冒昧了,等安定下来一定向他们好好道谢。”
“那就先预祝你应聘成功。”简薇道,“过几天海大会很热闹,你要一起来玩儿的话提前知会我,我来给你带路。”
“谢谢师祖。”徐生挂断了电话,换上睡衣,将自己的衣服整整齐齐铺好。
一觉到天明。
徐生睁开眼,却在自己的枕边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用沙堆成的房屋模型。有些粗糙,却出乎意料地别致可爱。
桌上摆着简单的早餐。李黎却已经不告而别,出门去了。
……
迎新晚会上群星璀璨。连续几个精彩的节目下来,台下皆是掌声雷动。
负责录像的老师把镜头切换到了评委席。
浅笑矜持的文雅女性注意到了镜头,微微一笑,耳垂上的珍珠耳环折射着灰暗却也动人的温润光芒。
“听说下个节目聚集了很多优秀的学生呢。”她略倾了身,向身边同为评委的学院导师说,“听若南说,她们一定能获奖——可惜若南能力不足,中途退出了。”
导师自是听不出她话语里的绵里藏刀,笑道:“方若南同学的舞蹈我是见过的——如果真的这么优秀,也许还能推荐到省里呢。”
女人还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不说了,也含笑望向了舞台。
帷幕缓缓拉开,青春靓丽的女孩们随着音乐舒展着身体。动作难度都不高,但和音乐尤其匹配,气氛渐渐热了起来。
女人低垂了眼睑,把淡淡的轻蔑藏进眼底,觉得果然不过如此。
这样的节目,若南不上也罢。
不知何时,鼓点骤起。女孩儿们如同苏醒了一般,每一个动作都透出潇洒和坚决。借化妆特意拉得有些纤长的眼睛飞扬起来,电光火石间经如同有跳动的火苗。
她们一个旋转分散开来,曹舒婕红色的裙摆如一朵花缓缓绽开。
一道清亮如水的光芒将人群之间开来。微长的墨发高束,简薇凌空一个旋身,明明隐有雷霆之势的剑光还未落到实处,她手腕微扬,剑意圆融,如花树缤纷洒落月下长江。
音响仍剧烈地震动着,一人一剑,却使天地恍若无声。
一段华丽、寂静又极度踩点的剑舞,使在场所有人心头燃起一股热意。
剑舞之后,百川归流。简薇一个腾挪隐匿至人群之后,女孩儿们趁着这股火焰,将身体舞动成一首歌。
不过三十秒,但这段剑舞出的惊艳收的自如,可谓画龙点睛。
“是不错。”女人听见自己身侧的导师带着笑意,低低感叹了一声。
……
简薇那段剑舞,是硬插进去的。作为两断高潮之间的缓冲垫居然尤为合适。
曹舒婕是想让简薇好好跳舞的。
只是私下陪她练习了两次三次五次之后……
“薇薇,是我错了。”曹舒婕露出一个哭也似的笑容。简薇怕她崩溃,讪讪微笑,只见她原地转了几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
“如果把这一小段舞编成剑法……你舞的出来吗?”
于是就有了新鲜出炉的最终版本。
话说回来,自从跳了那段剑舞……简薇已经加到了队里所有小姐姐的微信。
都是对方主动的。
而徐生坐在台下,自简薇舞第一招起,眼睛便凝在了她的剑上。
没有灵力,没有咒法——简薇光凭剑本身的魅力来征服观众。纵然这剑法与她平时的风格大相径庭,她的剑还是光华夺目。
师父让自己下山是对的。徐生想。
撇去修为,他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学习。
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徐生显得神采奕奕,心境往前窜了那么一小段。
徐长老:……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想锻炼你的生活能力,不是让你来偷师的!
……
昏暗寂静的墓穴里。
嶙峋的石壁上插着两把剑。它们的剑身统统没入石壁中。一把微微发光,光线从石壁的缝隙里透出,更显出隐隐的幽蓝色;另一把则毫无反应。连那森然的光芒映照而来,也是温和寂然。
“铮。”
一声不甘的嗡鸣,仿佛有人拿着那把寒意森然的剑,想把它从石壁中抽出。等它终于从石壁中挣脱出来,却在灵光闪烁之间直直下坠。
墓穴再次恢复了平静。
第12章 十二
清晨,模糊的星光仍挂在天边。
初阳湖碧波荡漾,隔岸种植着依依的杨柳。微风拂起它们的枝叶,从湖边小道边跑过的晨练的学生们总能感受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
一个穿着蓝色运动服的男生在湖边停了下来,打开水壶仰头喝水。汗水使额头上的刘海微微浸湿,黏糊糊的,颇为不适。男生放慢了心跳,下意识地将视线转移至一旁幽静的湖水,什么如水藻般聚集的暗色东西倒映入他的双眼,让他运动后的脸颊猛地失去了血色——
那浮动在湖边、随着水波轻荡的,分明是个穿着黑色上衣的人形!
呼啦的水波声漾起。他近乎惊恐地回过神,却只瞥见不远处一抹幽蓝色的尾鳍,在溅起的水花中兀地失去踪影。
这是海大更名迁址十几年来第一次出现命案。死者是海大的一个男生,姓肖,相貌颇为英俊,没什么特别的,但就是个感情骗子,平时喜欢勾搭女孩儿,最高纪录是同时脚踩六条船,抛弃恋人的速度也和换衣服不相上下,十足人渣。不知有多少女孩儿在夜里扎小人咒他死。
同时,校园里流传起了美人鱼将负心汉引入湖中溺死的传闻。这传闻诡异里带着香艳,在经过改编后甚至有了几分传奇故事的滋味。
“人天□□脑补海大的学生自然也不能免俗。”401当天的深夜座谈会上,曹舒婕在唏嘘的同时,再次庆幸自己是条红色的锦鲤。再怎么也牵扯不到自己身上来。
鲛人就不同了。鲛人的尾鳍是较深的、幽暗的碧蓝,纤柔透明,在光线不是很充足的地方看着像青烟一般的灰,但在阳光照射到的地方就如海面一般的蓝。目击者并不能详细描述尾鳍的形状。而活动区域离事发地最近的、拥有较粗厚凝实的尾鳍、颜色却也是幽蓝的——也只有和艾伯特一样,来自西方的“留学生”,一只来自大西洋的美人鱼塞露斯。
“那个男生的情况很特殊,这件事已经移交到管理局处理了。”白宁宁轻声说,“那个叫塞露斯的,除了她那天的确在初阳湖里游泳了之外,什么也不承认。然而余处吩咐人调查,最先出来的信息是塞露斯曾经也在那男生的猎艳名单里。”
“只不过她最后拒绝那个男生了。”曹舒婕补充道。
“你不说,我都不知道淹死在湖里的倒霉鬼、和被塞露斯拒绝的男生是同一个人。”曹舒婕卷着被子,轻哼道,“其实那时候傻子都看得出来,塞露斯明明已经春心萌动了,但那男生同时在追求其他女生被捅了出来,闹了好一阵子难堪呢。”
白宁宁打量了她一眼:“怎么,你很高兴?”
“至少当时是的。”曹舒婕说,“你是不知道她平日里那副样子——况且她又没真的吃亏。”
“以前美人鱼对待负心恋人的方式可比这残忍多了。”她接着说,“她们在得知自己的恋人欺骗自己或是打算抛弃自己的时候,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约恋人乘小船出海。美人鱼会跳入海中,用自己的歌喉引诱意乱情迷的情人下海,却不给他们亲吻,让他们在海里无法呼吸。她们会借船来玩弄自己的目标,在他们每每爬上船时用尾鳍再把他打下来——直到他临近崩溃,美人鱼才会挖出他的心脏一点点吃掉。”
让你也饱尝欺骗的苦痛;让你也体会到人鱼的双脚踏上陆地时的恐慌和无措;按照誓言,我收下那颗你曾经许为筹码的心脏。
人其实一直在人鱼的食谱上——想象一下,一头狼为了一只所爱的羊混入了羊圈,却发现自己头上顶着一片青青草原,它不发飙谁发飙?
但溺死的那个家伙心脏完好——在曹舒婕的角度,她投塞露斯清白一票。虽然她们平日里不对盘。但正因如此,曹舒婕才会这么了解她,言辞也更为可信。
“然而这也不能证明她完全清白。从理论上来讲,也有可能她只是来不及把心脏给挖出来就被人发现了。”白宁宁说道。
因为传统的不同,塞露斯需要洗清自己的嫌疑,而不是通过反推自己的犯罪可能来找出不妥当的地方。
简薇想了想,插嘴说:“塞露斯想杀一个人,一定要用这种戏剧化的手法吗?”
白宁宁无奈地说:“当然不是。她大可以找个僻静的地方直接拧断他的脖子——但那是美人鱼的传统,有些是深深铭刻在血液之中的本能,她一时没忍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那流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洛阳关了灯,把手上流光溢彩的琉璃盏收好,抬头看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