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甘陵郡王从前还是朔南王府六公子时,风评就差得很,”向筠一边拨着算盘对账,一边对沐青霜道,“如今既成了郡王,两位陛下肯定想替他挑个什么都好的姑娘。可什么都好的姑娘谁瞧得上他呀?”
沐青霜坐在她对桌的椅子上,足尖抵着桌腿将身下的椅子前后晃荡着。
“可不是?那狗东西,谁被狗屎糊住眼睛才会挑上他!”
抛开当年那点私怨造成的偏见不说,眼下拢共就四个成年皇子皇女,各有所长,各有担当,独独赵旻一个碌碌无为的,可知他这么多年就净顾着胡作非为去了,半点正事没干。
“我看哪,他若不是皇后所出,只怕连个郡王也封不了的,”向筠哼了一声,抬起头来,“不过,我听说皇后陛下很偏爱他,也不知他是哪点儿好了。”
皇后所出的长子早夭,膝下只有汾阳公主赵絮与甘陵郡王赵旻这两个孩子。
任谁来看都会觉得,这姐弟俩之间,分明是赵絮更加出类拔萃,在公在私都无可指摘,即便是皇后陛下要偏心,也该偏心赵絮才对。
可说来也怪,似乎一直以来皇后都更偏爱赵旻……哦,说偏爱还是太轻飘飘了,简直是溺爱纵容到了极点。
“若我养出个那样的孩子,我宁肯亲手打断他狗腿,圈家里养一辈子别出去祸害人。”向筠难得咬牙切齿说这么狠的话。
战时传出过好几桩关于赵旻拿人命取乐的传闻,不过那时局势很乱,大家都忙着复国大事,这种消息一阵风过去也就没影儿了。
但当年赵旻在赫山的考选场上是如何欺负人的,最后沐青霜和敬慧仪是如何惨状被送循化的,向筠可是历历在目,一辈子也不会忘。有这仇怨在前,自然也就记得关于他的那些恶劣传闻。
沐青霜看看天色,想着林秋霞怕是要来了,便笑着站起来:“咱们霁昭好着呢,我嫂养的孩子不会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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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向筠那边出来,沐青霜走到中庭,就见贺大将军又、来、了。
“大将军都是这么闲的吗?”沐青霜笑着走过去,却见沐霁昭正躲在贺征背后。
贺征尴尬笑着站在原地没动。
沐青霜略显严厉地挑了眉梢,伸手过去将沐霁昭拎出来。
小家伙口中满满当当塞着糕点,想来又是贺家的好玩意儿了。
“都要吃晚饭了,你还惯着他吃点心?!”沐青霜怒瞪贺征,满嘴的抱怨。
沐霁昭鼓着两腮不敢说话。
贺征有些心虚地垂下脸,摸了摸后颈:“他非要这会儿吃,求我半晌……”
“他非要吃你就给他吃啊?”沐青霜一手拎着沐霁昭,一手指着贺征,气势汹汹,“他若是要上房揭瓦,你是不是要给他递梯子?!”
“不是,我……”贺征陡然转为若无其事的冷漠脸,视线越过沐青霜,看向她的身后。
沐青霜觉得古怪,皱眉回头,惊见林秋霞正站在自家管事的身旁。
场面顿时尴尬。
“秋、秋霞,你来啦。”沐青霜弱声弱气地笑道。
林秋霞点着头走过来,眼神恍惚地看看她,又看看贺征,再看看沐霁昭——
“五年不见,你俩的孩子都这么大了啊?这真是……”
当初在讲武堂时,大家都见过沐青霜成日地变着法去黏贺征,贺征就一径地冷漠脸爱答不理的。
今日这情形在林秋霞看来,分明就是“有志者事竟成”啊!
励志,非常励志。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大家就叫我“勤奋的月总”吧!掐腰笑~~~
第57章
面对林秋霞的误会,贺征心中有一种别扭的暗喜,面上却写满坦然。
他从容敛色,镇定无比地对林秋霞颔首道:“承你吉言。”
这似是而非的应对让林秋霞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想必是以为他与沐青霜成亲后暂时还没孩子。
“你你你你给我闭、闭嘴!吉你个鬼的言!”沐青霜被闹了个大红脸,恼羞成怒地抬脚对贺征虚虚一踹,又对林秋霞道,“别听他胡说八道,没、没成亲!”
贺征要笑不笑地站在远处,不闪不避,仿佛一个对妻子十足包容宠溺的夫婿。
“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也没、没要成亲,他……他只是我贺二哥!真的!”
见林秋霞的眼神还是不对,沐青霜急着转移话题,指了指沐霁昭,舌头莫名其妙打了个结。
“哦对了,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侄子霁叨……”
“啊?”林秋霞诧异地瞪圆了眼,不明白沐家给小孩子起名怎么这么奇怪。
贺征紧紧抿住上翘的唇,尽力不让自己笑出声。
沐霁昭着急又不满地在原地叉腰蹦蹦跳,字正腔圆地大声嚷道:“是霁、昭!”
小家伙嘴里还塞满糕点呢,这一说话,糕点屑喷得到满天飞。
被个舌头挽花儿的小家伙纠正了吐字发音,这让沐青霜格外挫败,肩膀都垮下去了:“对,是霁昭。你给我站一边儿去,再把渣子喷我身上我就把你捏得像点心那么扁。”
照顾沐霁昭的丫头忍笑趋近,拿巾子替沐霁昭擦了嘴。
小家伙洒脱地在自己身上擦了擦手,歪着脑袋盯着林秋霞的右手袖子看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空空的?”
“霁昭!”沐青霜心中大惊,生怕沐霁昭会说些什么出其不意的话伤了林秋霞的心,一时却也不知该如何圆这场面。
好在林秋霞只在乍闻沐霁昭童言时眼神滞了滞,很快就缓了神色。
她对小家伙笑了笑,温声应道:“是啊。”
沐霁昭又看了一眼她腰间的青玉短剑,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事,便蹬蹬蹬迈开小短腿儿,摇摇摆摆下了台阶,往栀子花丛那边跑去。
“小孩子不懂事,你不要放在心上。”贺征难得开口宽慰旁人。
林秋霞已缓了过来,笑容重归柔软:“我知道,无妨的。”
她左手轻抚过腰间的青玉短剑,温和浅笑。
这青玉短剑是兵部统一配发给有功将官的,剑鞘上浮雕日出群山之景,象征大于实用。
自四年前失了一臂后,因独臂不便上阵而被安排了返乡,目下已非军籍。
这短剑与她空空的左袖一样,是她浴血奋战过的证明,所以她时常将这短剑佩在身边。
沐青霜一把环住林秋霞的肩头:“咱们先去厅里坐下说会儿话,再半个时辰就开饭。”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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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在回廊下就地转向,往正厅那头举步。
才走出不多远,身后传来沐霁昭喘吁吁的小奶音:“等等,等等我呀。”
三人闻声回头,见沐霁昭肉嘟嘟的双手捧了几朵栀子花。
这孩子对那些栀子花极是喜爱,每日得闲就自己跑到花丛旁边蹲着嗅闻花香,却不许别人将花摘下来,说是“发发要痛的”。
“霁昭,你做什么?”沐青霜疑惑又警惕地盯着他。
小家伙终于追了上来,踮起脚将掌心那捧花高高举给林秋霞,还在喘:“送、送你的。”
林秋霞噙笑弯腰,伸出左手摊开掌心,承了他的好意:“多谢了,霁昭。”
小家伙珍而重之地将那三朵花放进她的掌心。
接着便低垂小脑袋,仔细抚平小衣衫上的褶皱,深吸几口气平复了急喘后,规规整整将双手交叠至眉心,单膝及地,笨拙且认真地执了个大大的叩谢礼。
“霁昭叩谢。”奶声奶气,却字正腔圆。
三个大人都傻眼了,不明白小家伙这是闹的哪一出。
“快起来快起来,你这是谢的什么事呀?”林秋霞不知所措。
沐霁昭自己站起来拍拍灰,小脸上的神情很认真。
“娘说,若有人这里空空的,”他双手交叉拍了拍自己的双臂,接着又指了指自己的两腿,“这里也空空的……”
一边说着,他又伸出手去摸了摸林秋霞悬在腰间的青玉短剑:“……还带着这样的短剑,那就是英雄。”
“爹爹交代了,见到英雄,和见到忠腻祠的英腻碑一样,是要叩谢的。”
沐青霜捂住唇背过身去,泪目中满是欣慰的笑。
“是忠烈祠,”贺征揉了揉他的脑袋,唇角柔软勾起,“和英烈碑。”
“噢,好的,是忠腻祠,英腻碑。”
沐霁昭受教地重复了一遍,兀自蹦到林秋霞跟前,张开双臂使劲扑住她的腿:“英雄,多谢你呀。让我们可以吃很多肉肉……还有糖和糕点!我家很多哦,请你也天天来吃。”
他这样的年纪,还不能懂得什么是家国大义。
可他的父母却用他能听懂的话让他明白,他之所以能吃饭有肉、有糖有糕,他所安稳享有的一切,除了源于家人的庇护供给,还需感激一些素不相识的人。
林秋霞缓缓蹲下,伸出左手环住他小小的身躯,泪中带笑。
这世间总有这样不经意的美好,让人觉得,一切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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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时,林秋霞受到了沐家隆重款待。
席间沐青演亲自过来给她斟了酒,慌得她不知该怎么好:“沐少帅,我这……我……”
当年的赫山讲武堂是沐武岱牵头所建,不但学资束薪全免,学子们在讲武堂的衣食住行还全由沐家包揽银钱米粮,对每回的考绩优异者者还有小小奖赏,大大惠及了诸如林秋霞这类家境贫寒的学子。
再加上她又是土生土长的利州姑娘,打小对循化沐家就很敬畏,因而她对大名鼎鼎的“沐少帅”亲自斟酒这件事,实在不太敢坦然受之。
沐青演豪爽地笑笑:“去年就没有沐家军了,哪里还有沐少帅?”
“他现今是沐大人,富得流油的司金中郎将沐大人,”沐青霜笑着起哄,“哎呀,我说秋霞,酒桌上哪有这么多废话?只管喝就是,你管他是谁呢!”
沐家的饭桌上向来没什么拘谨约束,林秋霞渐渐融入这种热闹肆意的气氛中,被酒意熏红的脸上笑意愈发畅快开怀。
当年在讲武堂时她和沐青霜不同班,并没有什么交情。虽她后来一直很感激沐青霜在那次考选时从赵旻手上救了她,可她年少时性子羞怯内敛,也不愿别人误以为她有心借此攀结沐家大小姐,便也没敢与沐青霜走得太近。
此刻沐青霜亲亲热热跟她挨着坐,两人时不时交头接耳几句,倒像是交情深厚的多年故友了。
被冷落老远的贺征见此情形,心里那滋味……可别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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