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凉殿有巨大的活水湖,湖中立着巨大的“扇车”,水流推动扇叶转动,扬起漫天沁人心脾的透薄水雾,让周遭四下不受暑热之苦。
沐家一行人进到含凉殿时,恰好与贺征巧遇。
贺征笑了笑:“怎么不带霁昭?”
“他太小,怕他闹腾。”沐青演道。
“霁昭又不是你生的,瞎惦记什么?”沐青霓冲他皱了皱鼻子,呲牙挑衅,“贺阿征你很不地道,听说我们在书院时,你偷偷给霁昭带了很多吃的!所以我决定要跟你割袍断义了。”
向筠笑着拍了拍沐青霓的背:“你身上穿的新衫还是靠阿征的面子才请到毓信斋师父!你若割袍,连袍子都是他给的呢。”
“唔,那算了,今日先不割了,”沐青霓想了想,“我改日换一身衣衫再找你割袍。”
贺征平静道:“原本我还叫人备了点心糖果让你们回书院的时候带着,既要割袍断义,你的那份我正好省了。”
沐青霓脑子快啊,上去就照着他肩头轻轻一拳:“好兄弟!一辈子的好兄弟!霁晴、霁旸,你们怎么回事?快向阿征哥问好呀!”
沐霁晴与沐霁旸面面相觑,小声提醒:“可是头头,我们跟你不是一辈的……”
按辈分,他俩得和沐霁昭一样,将贺征称作“叔”。
“不、不拘小节,不拘小节哈哈哈。”尴尬的沐青霓一手一个,拉着沐霁晴和沐霁旸走到前头去了。
贺征不着痕迹地慢了半步,与沐青霜并肩而行:“你今日怎么没有……”
她妆容浅淡,唇不点脂,没有像沐家几个小孩子那样穿上毓信斋大师傅特地裁的华美新衣,穿的是上次去雁鸣山别苑的那身素简青衫武服。
沐青霜本想问他骨哨的事,可此刻场合不对,气氛也不对,她问不出口。
见他瞄着自己身上素简的青衫,她便勾了勾唇:“据说今日‘有诈’,我得越不显眼越好。”
贺征虽觉疑惑,碍于人多口杂,便没有追问。
被领进今日宫宴所在的正殿后,内里各处角落都摆放着盛了冰块的玉晶盘,宫人们在旁边打扇,半点热气也无。
座次是早就安排的,贺征的位置就在主座旁边,沐家则在左侧下手座居中偏后的位置。
众人入座后不久,帝后二人也到了,身后跟的是赵絮赵旻二人。
新封的容华带着十七皇子接受了众人的祝福与见礼,又得了帝后封赏,场面看起来倒是其乐融融的模样。
惯例的各项礼节之后,随着丝竹歌舞,宫人们鱼贯送上各色酒菜。
沐青霓本是与沐青霜同坐一个桌案的,可当供人们将她们这桌的酒菜餐食摆好后,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怎么了?”沐青霜目视前方,小声问。
沐青霓没答话,倾身将头扭向旁座的沐霁晴:“霁晴,把你的酒盏挪过来些。”
沐霁晴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却还是小心翼翼将自己的酒盏向右挪得离她近了点。
沐青霓鼻翼翕张几下,又小声道:“你把大嫂那杯换过来给我闻闻。”
沐霁晴依言照做,惹得向筠奇怪地瞥了她俩一眼。
片刻后,沐青霓回身附在沐青霜耳边,声音很小,却十分笃定:“你的那杯,和我们的不一样。别喝。”
要知道,沐青霓是个隔着盒子都能闻出里头装了哪些点心的鼻子,比狼犬鼻子都差不到哪儿去的。
今日果然有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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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虽说沐青霓闻出了沐青霜的酒盏内气味与旁人不同,但她并不清楚到底是哪里不同。
沐青霜不动声色地笑着点点头,示意沐青霓不要声张,自己脑子里转得飞快。
毕竟今日这小宴名义上是皇后负责操办起来的,帝后妃嫔列席、皇子皇女在座,满殿的宾客全是有头有脸的臣属及其家眷,餐食酒水全都会有内城属官提前验过,寻常人根本没有动手脚的机会。
最有可能动手脚的,只有赵家各位了。
赵诚铭是个非常爱惜名声的人,一心一意想做个流芳千古的开国明君,这种下作手段对他并没有好处。况且,沐家如今的境况几乎是任由赵诚铭拿捏的,他没必要再多此一举使出“强买强卖”的手段来结门儿女姻亲。
沐青霜看了看主座近旁的赵絮、赵旻,以及因公务耽搁而姗姗来迟的成王赵昂。
这还是沐青霜第一次见成王赵昂,赵昂与沐家在公在私都无交情,谈不上友好也谈不上私怨,这杯酒显然不会与赵昂有什么关系。
更不可能是赵絮。
沐青霜强忍嫌恶,目光淡淡扫过赵旻。
那家伙一如既往地眯着狭长双眼,阴鸷中隐有些扭曲躁狂,看着就不像个好人!
八成就是这混账了。沐青霜暗暗咬紧了牙根,思忖着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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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客座上的酒盏全是釉色明黄的玉瓷双头盏,杯口描金线,外壁镶贴以整片软金镂空刻画的“百子抱果”图样,是惟有皇室才能尊享的华贵典雅。
这场小宴在场面上将孩子们也算作了正式宾客对待,是以摆在每个孩子面前的酒盏与大人们是一样的。
不过孩子们不必真的将酒饮下,只需在帝后向众人执盏示意时,学着大人的模样将酒盏捧起谢恩罢了。
沐青霜作势轻咳一声,状似无意地以指尖在杯壁上轻叩了两下,又收手坐好。
她身旁的沐青霓乌黑眼珠滴溜溜一转,立刻摆出天真好奇的笑脸,将自己的杯盏与沐青霜的杯盏凑近,笑嘻嘻探出指尖来回轻叩两杯杯壁,侧耳似是在倾听两杯音色的不同。
在场许多孩子见状,便也笑眯眯学她的模样,好奇地将自家桌案上的酒杯全挪到自己面前,以指尖依次轻叩,或将两个杯子轻轻碰响。
一时间,殿内的丝竹乐舞之音中多了许多嘈切错杂的敲杯轻响,其声细小清悦,倒也不觉突兀,平添了几分叫人莞尔的热闹童趣。
大人怕孩子们这般胡闹会被视作御前失仪,便纷纷出言或索性直接上手制止。可半大孩子们正是皮的时候,总有那么些性子跳脱的,玩心起了就不大听招呼,场面顿时起了点小波澜。
好在主座上的二位陛下见状只是莞尔,并无怒色,皇后还笑意慈蔼地劝道:“今日请诸位卿家带上孩子们一并前来,本就是图个热闹,不必拘着他们的。”
就在所有人都专注聆听皇后陛下说话时,沐青霓飞快地将两个杯子换了方向。
待皇后话音一落,大人们陆续站起身执礼告罪,谢过帝后宽宥。
二位陛下宽宏笑笑,双双举起了杯盏。
大人小孩儿们便全都站起来,捧起自己面前的酒盏恭敬齐眉,口中称谢后,大人饮杯,小孩儿们就做个样子。
一饮既毕,各自坐落。
沐青霜不露痕迹地斜睨着沐青霓,唇角上翘:“可堪大任啊。”
沐青霓骄傲地抬起了下巴,眨了眨眼,小声回她:“那当然,我可是本家的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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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后,两位陛下似乎都兴致颇高,提议大家到含凉殿的花园中玩乐消食,众人自是响应。
众人鱼贯步出正殿时,沐青霜听身旁有人小声讽笑:“接下来怕就是郡王妃初选啰……”
她扭头一看,竟是慕映琏。
靛蓝素锦武袍的慕映琏挑眉笑望她身上的素简青衫,两人心照不宣地相互眨了眨眼。
显然今日提前得到风声的大有人在,年岁合宜的姑娘们盛装出席者与刻意低调者几乎各占一半。
赵旻为人如何,这事不算秘密,但凡稍微清醒点的都知此非良人。可他毕竟头顶着甘陵郡王的名头,又备受皇后爱重,自也会有不计较那些恶评的“勇者”。
众人随着帝后仪仗湖赏游一圈后,皇后见小家伙们都闷闷拘着跟在大人身旁,便提议带着孩子们到开阔处玩“藏钩”取乐。
“藏钩”之戏分作两队,每队藏钩于一人之手,对方猜中则为胜,不拘人数,也不费力气,大人小孩都能玩做一处,在这样的场合倒也得宜。
小孩儿们顿时开怀,在大人的提醒下纷纷谢过皇后陛下恩典。
到了湖畔开阔处,宫人们已打点好座次,布上茶果点心,这就热热闹闹地开始了游戏。
沐青霓并没有急着去游戏,而是谨慎地守在沐青霜身旁,悄悄将送到她面前的茶果全都闻过,确认皆无异样,这才放心地拍拍小胸脯。
“去玩儿吧。”沐青霜笑着冲她挥挥手。
沐家三个孩子便在向筠的带领下加入了第二轮的游戏中。
沐青霜与沐青演坐在一处,两兄妹目光并不相接,口中却一直在轻声交谈着。
“……这事很没有道理,”沐青霜将方才在席间始终没想通的事一股脑倒给自家大哥,“那混蛋到底想干嘛?”
听了妹妹所言方才席间异样,沐青演眉心紧锁,轻垂眼帘遮去眼中锐利锋芒:“若真是他动的手脚,怕就不是打的什么正主意。”
说着,他重新抬眸,远远觑向帝后所在。
二位陛下含着笑意随意打望四下,时不时交谈几句,又回头对赵旻说点什么。这情形与寻常夫妇替儿女相看人选别无二致。
倘若赵旻当真是心仪极了沐青霜,就绝不会用那下三滥的法子,只需将功夫下在帝后面前,请二位陛下出面说服沐家接受这门亲事即可。
所以席间那杯酒……到底意欲何为?
两兄妹正一筹莫展时,羽林卫戍统领匆匆到了赵诚铭身旁,似是禀了什么;赵诚铭神色微凛,对皇后说了几句之后,便唤上赵絮、赵昂,还有钟离瑛老将军与贺征二人,随驾离去。
皇后见众人关切,便笑着安抚:“陛下处理些急务就回,大家只管尽兴。”
宫人们又依次为众人新添了茶水,气氛重又轻松起来。
那头的藏钩游戏又结束了议论,笑闹到口干舌燥的孩子们纷纷跑回自家座喝茶解渴,容后再战。
沐青霓跑过来端起杯子的瞬间,小脸立刻皱成了一团。
沐青霜见她神色不对,忙不迭张大了美眸,紧张兮兮地看着她。
“和方才的气味是一样的。”沐青霓小声说完,将杯子放回桌上,改拿了一颗果子。
沐青演点点头,对沐青霓道:“接着去玩儿,不要声张。”
“知道。”沐青霓拿了果子啃着走了。
沐青霜捏紧拳头,瞪着眼前的杯子,从牙缝中迸出一句:“我是掀了他祖宗的棺材板儿还是怎么的?”没完了是吧?!
沐青演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收敛神情。“不如将计就计,探个究竟?”
想来赵旻就算是搞鬼,也不敢用什么会伤人性命的东西,毕竟今日这样的场合若真闹出大事,赵诚铭不可能不闻不问,一旦查明真相,赵旻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只是沐家兄妹俩都不确定这杯酒喝下去会是个什么结果,一时不免踌躇。
就在此时,沐霁旸也回来喝水了。
沐霁旸过来就端起了沐青霓方才放下的那杯茶,仰脖子一饮而尽,动作快得沐青霜与沐青演都没来得及拦阻,二人当场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