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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7节

    薛凌之虽然为人小气了些,却在办案的时候一板一眼,讲求物证与人证,如今,物证与人证都到场了,薛凌之自然是秉公执法,虽然池乔死了,但罪行不可能免。
    然后,问题就来了。
    池乔是吕如宁的人,是属于吕府的。
    那么,吕府有没有参与这一起杀人事件,或者说,池乔是吕府的人,而她杀人,是不是受了吕府的指使?
    这都是问题。
    然而,在薛凌之这里,这都不是问题。
    薛凌之判了池乔死罪,结了案子,让陈河去刑部牢房把那五个不相干的嫌疑人给放了,陈河领命离开,大臣们也赶紧跟着离开,段萧坐在椅子里,大腿搭在二腿上,黑色蔽膝挡住了他交叠的腿,却挡不住他满身桀骜冷杀的气势。
    他看了吕如宁一眼,对薛凌之道,“这就结案了?”
    薛凌之道,“不然呢?”
    段萧轻笑,“素闻薛大人是断案能手,手上所经案子,无一不破,是,这次行凶的凶手是找出来了,但幕后之人还没找出来呢,如此草草结案,不符合薛大人一直以来的办案风格。”
    薛凌之眯眼,“查死凶就是查死凶,凶手既已伏诛,这案子就算了结了。”
    段萧道,“吕府若是也参与了呢?”
    薛凌之面色一怔,还没开口说话,吕如宁已经率先一步跨上前,走到段萧面前,痛心疾首地说,“我的婢女犯了错,我已经亲手惩治了她,将军还想要我怎样?”
    段萧微垂着头,不看她,只把玩着自己的手,不冷不热地说,“你的婢女犯了错,这错若不牵扯到别人,只在你吕府的院子里,那当然是由你这个主子惩罚,可她这次犯的不是府内小错,而是命案,既是命案,这就不是你这个主子能惩罚的事了,而当时,大街上有七成以上的官员在场,还有主审此案的薛凌之,这么多人,随便一个人都比你有资格,那么,你一没官职,二没权责,却当场杀了池乔,你觉得你没问题吗?”
    吕如宁脸色一白。
    段萧又道,“若论真的来讲,你没官职在身,又没权责所持,那你杀了池乔,你也是杀人凶手,要逮捕归案。”
    吕如宁神情一怔,眼瞳倏的一下子睁大。
    段萧却又撇撇嘴,收起把玩的手,看向薛凌之,问他,“我说的对不对?”
    薛凌之真心觉得段萧真有胆,不,是胆大包天,但他又说的很对,吕如宁不是朝廷命官,就算池乔是她的丫环,可池乔是杀人凶手,不管是审问还是判处还是要斩首级,那都是官门的事儿,跟她没有半毛钱关系。
    薛凌之看一眼吕如宁,对着段萧道,“按照云王朝律法,吕小姐这种做法确实不恰当。”
    他说不恰当,却没说有罪。
    段萧听之一笑,两手撑着椅把,站起身,“既不恰当,那就关进刑牢反思几日。”
    薛凌之惊愕,“啊?”
    段萧挑眉,“怎么,没听懂?”
    薛凌之抿抿嘴,瞪着他。
    段萧道,“这是为吕小姐好,免得她以后又做这种不恰当的事儿,今日有吕府罩着,她能安然无恙,若往后没有吕府罩着了,那她就逃不过这一劫了。”说罢,这才正正当当地看向吕如宁,笑道,“是不是,吕小姐?”
    吕如宁看着他,看着她第一眼在皇宫见到后就十分心动十分倾慕的男人,那一次,事关前党朱坚,事关勾结前党朱坚的柳元康,吕子纶被皇帝召进了宫,她也跟着进了宫,那个时候,这个男人是待罪之身,可他给她的感觉却像是匍匐的王,后来,他成功从牢中走出来,从五品侍仪到四品敕史再到三品敕伯侯,再到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监国将军,他走的不缓不慢,似乎打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会走到这里来,他有能力,有魄力,有实力,更有心机,不管是从里到外,还是从外到里,他都深深吸引着她,而他,也确实不辜负她的爱慕,英俊卓凡到常人难以企及,但终究,他辜负了她的情义。
    吕如宁闭上眼睛,拼命抑制住眼内汹涌而来的不甘的泪,好半天,将泪压下之后,她才睁开眼,看着段萧道,“将军说的很对。”
    段萧道,“那就到刑牢住五日吧。”
    说罢,他就走了。
    吕如宁站在那里,看着他刚刚坐的位置,看着看着就笑了,然后,她走上前,缓慢坐下去,男人刚离开,时常萦绕在他身上的松竹香还没散弥,周游在椅子四围,吕如宁闻着这样的香气,痛从心来,他知道今天拉不了吕府下水,大概也就没这个打算了,可他却不打算放过她,只因她害得宋繁花住了好几天的牢房,他便也要让她尝尝这牢房的滋味。
    他在向她无声警告,他的女人,谁都碰不得,碰了就得付出代价。
    吕如宁想到去年在春宴河,肖锦莺与她说的话,她说,“这样的男人一旦搞定,终身都无忧,越冷情的男人一旦动了情就必然专情。”
    段萧确实很专情,可不是对她,不是对她。
    吕如宁死命按着心口,眼泪控制不住的吧嗒吧嗒往下掉,最后不知道想到什么,又呜咽哭出声来。
    衙门里已经没了几个人,案子一结,所有人都走了。
    此刻,薛凌之在整理案卷,陈河在一旁协助,二人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忽然之间听到女人的哭声,二人都是疑惑地抬头,看到吕如宁坐在位置上哭,陈河吓了一大跳。
    薛凌之眯了眯眼,将卷宗递给陈河,对他说,“你负责撰写好,等会儿我来检查。”
    陈河应道,“是。”
    薛凌之起身,走到吕如宁身边,伸手将她拽起来,亲自把她押到刑牢,投进大牢里。
    严司眼观鼻鼻观心,不到跟前凑热闹。
    薛凌之把吕如宁摔在地上后,掸了掸袖子,毫不客气地说,“想哭在这里好好哭,没人看你的丑相。”
    说罢,他也走了。
    他回官衙,继续将今天的卷宗整理好。
    段萧离开官衙门之后就去接人,姜小黛和另外三名嫌疑犯已经被释放了,唯独宋繁花,还在九王府问审,不在刑牢,所以,段萧只好去九王府,而在他去九王府的时间段里,云苏也得知了今日之事,首先是大街上的阴谋诡计,再接着是衙门里的得理不饶人,不得不说,段萧这个人,越来越难缠了。
    云苏挥挥手,让墨砚下去,他去孤云殿,找宋繁花。
    宋繁花在孤云殿的一个八角凉亭里与杜莞丝弹琴,韩廖坐在一边儿欣赏,素音随侍在杜莞丝的身侧,夏风微拂,养在周边的火杉与黄桐恣意地怒放,把这一地周遭之景哄染的如诗如画,画中女子倚栏而坐,弹琴吟笑,谐乐而美好。
    云苏远远地望着,真的很希望这一刻的时间永远停住,让宋繁花永远留在这个凉亭里,不再出来。
    可,不能。
    云苏轻叹一声,迈步走过去。
    听到脚步声,宋繁花和杜莞丝没动,韩廖倒是抬头往前看了一眼,看到云苏,他打了一声招呼,素音也对云苏打了一声招呼,云苏浅淡嗯一声,脚步极轻地走到宋繁花身边,挨着她坐的地方坐了下去。
    杜莞丝把手一收,不弹了,她背转过身,对韩廖说,“渴了。”
    韩廖递给她一杯清凉水。
    杜莞丝接过就喝,喝罢站起身,对他道,“有点累,我想回去休息一会儿。”
    韩廖道,“那去休息吧。”
    杜莞丝喊素音,两人往外走的时候韩廖没跟上,杜莞丝蹙起眉头,往后看他,“你坐那里干嘛?”
    韩廖眨眼,“我……”
    杜莞丝走过来,扯着他的袖子,“我想听你弹醉红颜,你来给我弹吧,这样我睡觉睡的快些。”
    韩廖当然很想陪她,可……他转脸看着倚栏那里的情景,杜莞丝松了手后宋繁花也没弹了,她要起来,却被云苏拉住了,拉住后就往他这里看了过来,大概是嫌他有点碍眼,可怎么办呢,他来九王府的目地就是要碍他眼的,韩廖原以为带了杜莞丝来,云苏想对宋繁花做些什么,杜莞丝会制止,但呆了这么久后,韩廖就后悔了,他真不该带杜莞丝来的,杜莞丝虽然深爱云苏,却也想成全他,成全他什么呢?自然是得到宋繁花,所以,女人心,真是深的难以琢磨,而他自己,也做了吃力不讨好的事,尤其,把心爱的女人推到了她心爱的男人面前,自己失了先天优势,还没达到目地,真是得不偿失。
    韩廖有点气,坐在那里不动。
    杜莞丝拉了他几次没拉动,她也有点气了,委屈地瞪着他。
    韩廖软声说,“我再坐一会儿。”
    杜莞丝甩开他的袖子,转身就走了。
    韩廖叹气。
    云苏确实想与宋繁花温存一会儿,因为马上,她就要走了,而她这一走,他何时还能这般近距离地抱着她,与她躺在一张床上就很难说了,也许还有机会,也许,自此就没了机会,他不知道这几日与她这般的相处对不对,或许,他该强睡了她,让她彻彻底底变成他的女人,让她与段萧决裂,除了自己的心魔,可他若真那样做了,他大概就不能与宋繁花这般和谐相处了。
    云苏想亲一亲宋繁花,可有韩廖这个超大伏的电灯泡挂在这里,云苏终是没能如愿。
    等到段萧踏进府门了,云苏不得不把宋繁花带了出去。
    段萧在前殿,七非、夜不鸣、沈九全都抱臂守在他的后方。
    苏八公在接待段萧,在段萧来之前苏进已经回来向他讲了一遍衙门们发生的事儿,所以,苏八公是知道段萧来干嘛的,他捏着茶杯,冲段萧说,“以前一直听闻西衡霸王段宗铭,但其实,我对他不熟,几乎不曾见过,可如今,看着你,就能想像得出来你父亲当年的英姿。”
    段萧笑道,“我爹有我爹的样,我有我的样。”
    苏八公被噎了一下,越发觉得段萧不可小觑,他道,“确实,人各有貌,心各有志,你父亲当年可没你这么心野。”
    段萧眯了一眼,缓缓笑道,“我爹小时候可没遭遇过灭族之灾。”
    苏八公又被噎了一下,不再吭声,端起茶杯喝起了茶。
    段萧也端起茶杯喝茶。
    云苏带宋繁花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个人各据一方,各自喝茶的情景。
    脚步一传来,段萧就往门口看了去,这一看,目光一沉,云苏牵着宋繁花的手,就站在门口,像一对爱人似的,爱人……段萧忽地将茶杯一掷,站起身,还不等他走过来,宋繁花已经先一步委屈地流出眼泪,大概不是委屈,但就是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眼泪不受控制,拼命地往外跑,她其实不该哭的,她不能让他担心,可就是抑制不住。
    而段萧,在看到她看着他无声流泪的时候,心,猛地一咯噔,沉进了无底深渊,他攥紧了手,心闷闷地疼着,一想到宋繁花真的被云苏……他觉得脚步都有点虚浮了,可他不能让宋繁花察觉到他的异样,只得停住脚步,站在那里,冲她喊一声,“软软。”
    这一声喊一出来,云苏下意识地就握紧了掌心里的那只小手。
    可是,他再用力,也终究没能握住。
    宋繁花挣脱开他的钳制,飞奔着扑进了段萧的怀里。
    段萧抱住她,轻声说,“我们回家。”
    宋繁花把脸埋在他的胸襟前,贪婪地闻着他的气息,感受着他手臂里的力量,感受着他怀抱里的温暖,眼泪流的更凶,却含笑地应道,“嗯,我们回家。”
    回家,多么美丽的词。
    段萧伸手擦着她的眼泪,她不知道,她流多少泪,他的心就被鞭笞多少道血口子,擦了一会儿,她却越流越凶,段萧也不擦了,直接抱起她,往门外走。
    走到门口,与云苏擦肩的时候,两个男人同时转头,往对方看一眼,那一眼,几度风云变幻,几度刀光剑影,一闪而逝的冷光下是云苏的冷笑,是段萧的冷笑,他是他的眼中钉,他也是他的眼中钉,自此,又因为宋繁花,越发不能相容了。
    段萧收回视线,抱着宋繁花,快速平稳地离开了九王府。
    一出去,段萧就把宋繁花抱上了马车。
    七非即刻坐上去拉缰绳。
    夜不鸣和沈九一左一右护在两边。
    马车往将军府驶去。
    路上,马车里,段萧拿出帕子给宋繁花擦眼泪,她流多少他就擦多少,她流不尽他就擦不完,她要哭,他就陪着她,不能随她一起哭,那就随她一起疼,可擦着擦着怀里的小女人哭的越发的凶了。
    段萧无奈,轻叹一口气,收起帕子,问她,“怎么了?”
    宋繁花道,“你都没一句安慰的话。”
    段萧道,“我不知道你哭什么,所以不知道怎么安慰。”
    宋繁花一怔,微微眯了一下眼,说,“你以为我在哭什么?”
    段萧道,“我不知道。”
    宋繁花看着他,忽然伸出葱白的手指,学着他每次捏她下巴的样子捏着他,然后撑高身子,去吻他。
    结果,没吻到。
    就在她的唇快要贴上他的唇时,段萧伸手按住了她的后脑勺,将她的脸按在了他的怀里,低沉地问,“你在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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