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陈敬应是,又道:“殿下是最敬着您的,若是知道了您为了给皇后殿下洗清冤屈去做这些,定是只有心疼的份,也就是他年纪小想不到这些,才让您抢先吩咐一遭的。”
    魏熙面上有了些笑意:“阿耶真是偏心,你这么好,处事妥帖嘴又甜,他竟将你给了阿泽。”
    陈敬道:“左右奴婢现在是昭庆殿的人,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
    魏熙点头,看着桌上浑圆润白的元宵,问道:“你吃东西了吗?”
    陈敬摇头,苦道:“就算三天没吃也吃不下了。”
    魏熙噗呲一笑,对陈敬挥了挥手:“好了,不为难你了,快去歇着吧。”
    陈敬闻言行礼退下,等他走了后,夷则来劝:“不早了,公主去睡吧。”
    魏熙拿着勺子懒洋洋搅着碗中的元宵:“睡不着。”
    蕤宾打了个呵欠:“公主是在烦心真凶?”
    魏熙点头:“这人行事干净利落,又很是了解阿耶阿娘的性子,有这种人在,我不放心。”
    蕤宾提议道:“不如就说您寻出真凶了,将他诈出来?”
    夷则闻言道:“怎么诈,真凶还没找到,陛下就先知道公主背着他将他的妃嫔偷梁换柱,开膛破肚了,到时候公主还能有好?”
    魏熙点头:“况且这样沉得住气的人,应当也不会轻易被诈出来。”
    蕤宾有些泄气:“不如去寻宁王殿下,殿下最是足智多谋。”
    夷则嗔道:“这么想着他,我看你竟是宁王殿下的宫婢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放在眼前的人手,不用白不用。”
    “你倒是会算计,以我看该让你去内侍省管账。”
    魏熙听着两个宫婢的话,手上不自觉的加了力道,这种事不能找魏潋,便是他对她再好,他的母亲也是后宫妃嫔,只要是妃嫔,便都有嫌疑。
    魏熙搅着,只听叮的一声,勺子穿过元宵碰在了碗壁上,黑色的馅料从雪白的外皮中流泻出来,不消片刻,便弄浑了碗中汤水。
    她想起魏潋白日的话,深深觉得她不只没心肝,还黑了心肠。
    幕后之人藏的深,和他死磕怕是得不了好,正所谓一力降十会,之所以会挑拨谢皎月和皇帝,无非是因为皇储,因而,太子之位就是这个力,只要让魏泽早日登位,自然会有人狗急跳墙。
    如今让魏泽早日成为名副其实的太子的机会就在眼前,皇帝对谢皎月仍有旧情,若是知道了谢皎月是冤枉的,定然会后悔万分,谢皎月走的决绝,这份悔意便会弥补到他们姐弟身上,到时候,太子之位,手到擒来。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东风却是好找的,魏灏便是那个好人选。
    赵氏因谢皎月而死,使得原本是嫡长子的他被放逐,如今三年孝期已过,皇帝却好似忘了他,迟迟不给他事情做,要说最恨谢皎月和魏泽的,非他莫属。
    魏熙看着碗中被她搅的不成样子黑乎乎一坨的元宵,松手丢了勺子。
    她真是个黑了心肝的小人,崇文馆那么多德高望重的先生都教不会她君子之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她懂,可是却无法践行,魏灏是最合适的人,可同时,她也在其中夹杂了私情,谢皎月和皇帝就是因为赵氏才变成如今这般的。
    她原本有那么圆满的家,如今却只得孤守华堂,这一切的开端就是赵氏害阿泽,她不能不怨,就算再死一百个赵氏,也不会不怨。
    魏熙俯身趴在桌上,肩上恍若压了千百石重物,让她喘息不畅,她如此,和赵氏还有那幕后耍手段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二婢见魏熙如此被吓了一跳:“公主怎么了?”
    魏熙不语,过了片刻,直起身子,绷着一张脸,僵硬又漠然:“吩咐下去,将梨靥……”
    魏熙说着,再也说不下去,摇头:“没事了,我再想想。”
    魏熙辗转反侧了一夜,终是没想出什么好法子,更是猜不出真凶是谁。
    她叹了一口气,拿被子盖了头,罢了,罢了,这又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去问过谢珏再做决定吧,就算真要动手,有人帮衬着,总好过她一个在宫外没什么根基的人单打独斗的好,要不然,若是让皇帝知道了,定是弄巧成拙。
    ————
    第二日一早,魏熙便出宫去看望谢皎月,到了长清观,魏熙却被谢皎月拒之门外,她深吸一口气,将委屈之意憋回去,冷声道:“道观清苦,我还受不了这个苦。我不是出宫和她一同住的,她若是不想见我便自去歇着,我许久未见舅母了,想进去看舅母。”
    含瑛看着魏熙,很是心疼,听魏熙如此说,也不管谢皎月会不会恼,直接将魏熙迎了进来。
    魏熙也确实未曾提出要见谢皎月,和宋氏草草看了道观景致,说了几句话后,便离开了。
    送走魏熙后,宋氏低低一叹,抬步往谢皎月房中走去,到了门口,正见擒芳端着药碗过来,她略停了停,从擒芳手中接过药碗,便进了屋中。
    屋里,谢皎月正枯坐在床上发呆,见宋氏进来,问道:“阿熙走了?”
    宋氏点头:“说要去西市散散心。”
    谢皎月接过药,却不曾喝,神色怔然。
    宋氏见状笑道:“真成了小孩子?昨日吃了那么多元宵,拦都拦不住,生生将自己吃病了,今日是又不肯喝药了?”
    谢皎月摇头,将药一饮而尽,宋氏接过空碗,递给擒芳,只听谢皎月道:“辛苦嫂子了。”
    宋氏拍了拍她的手:“哪有什么辛苦,咱们一家都拿你当眼珠子似的,只要你快快活活的,便怎样都好。”
    谢皎月眼睛一红,自出宫开始便忍着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扑到宋氏怀里呜咽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也~其实写这一章是真的很纠结了,原本写的是小公主直接决定甩锅给魏灏,但写出来之后我倒过来一看,连我自己都不太能接受(毕竟我是如此之纯良~),所以就改了~如果你们也觉得她坏就尽情骂她吧~~~
    第43章 青丝散
    本该在西市看胡姬跳舞的魏熙掩人耳目到了谢家, 她对面, 是正在煮茶的谢珏,谢珏宽袍散发,煮茶的动作散漫又矜雅, 恁的仙风道骨, 倒是比什么胡姬好看的多。
    仙风道骨的谢珏说出来的话却不是多悦耳。
    谢珏递了一杯茶在魏熙面前:“我昨个还气你阿娘不争气,原来是她把坏心眼都转给你了, 不错, 不错,如此我就放心了,出了个这般果决有魄力的丫头, 我也不怕狸奴撑不起谢家门楣了。”
    魏熙闻言,反唇相讥:“你那好孙儿不比我好,毕竟阿翁的心性在这里摆着呢。”
    谢珏也不恼, 倒了杯茶放在魏熙面前:“奔波半天了,也累了, 喝口茶润润嗓子。”
    魏熙垂头看着杯中厚重的茶汤, 眉头缓缓蹙起, 别当她没看见谢珏方才往里面加的大把的辛料和盐花,她将茶推给谢珏:“阿翁是长辈,第一杯茶合该是您喝。”
    谢珏淡淡看着那杯被魏熙推过来的茶:“既然是长辈就更得慈爱, 你来我这讨主意,我总不能连杯茶都不给你喝。”
    “阿翁是不是看谁不顺眼就给谁喝茶呀。”魏熙也不再插科打诨,笑盈盈道:“既然是我来求主意, 那更得给阿翁煮茶了。”
    魏熙说罢,直接命谢随换了新茶具过来,谢随一直伴着谢珏,和他相处起来也没那么多规矩,闻言摇头一笑,直接将谢珏煮好的茶端了下去。
    谢珏见状瞪了谢随一眼,谢随忙笑道:“阿郎好些天没煮茶了,我去帮您给老君供上。”
    谢珏闻言收回视线,摇着扇子不说话了,魏熙托腮含笑看着谢珏,也没忘了正经事,她唤了谢珏一声,面上的笑意淡了,眉头轻轻蹙起,衬着被托的肉嘟嘟的脸颊,有股天真的哀愁:“阿翁,我那样做……是不是很坏。”
    谢珏挥开扇子轻摇,懒声道:“你自己既然有了判断,又何必再问旁人?”
    魏熙一窒,不知该如何回答,索性抿唇不语。
    谢珏见状也不再说话,拿扇子逗着水中的鱼,直到谢随将茶具摆上桌,又烧上水,才张口道:“煮茶呀。”
    魏熙回神,抬眸看向谢珏,下颌紧绷,一双黑黝黝的眸子不透光亮,又有着尖锐的神采:“我不动他了,我自己寻法子,又不是没了他顶着我们都活不成了。”
    谢珏直起身子,甩了甩扇子上的水:“煮茶吧。”
    魏熙好不容易做好决定,又被谢珏这浑不在意的态度戳了心肝,闷闷应了一声,也不看火候,嘟着嘴往水中狠狠加了几把盐花。
    等添完了料,便倒了一杯给谢珏,谢珏看着茶盏,并不伸手接,缓声问道:“你想当你阿娘那般的人?”
    魏熙放下茶盏:“不想,我只想做个无愧于心的人。”
    谢珏低笑:“人生在世,没有人会全然无愧,除非你自出生起便关在房中不见人。”
    魏熙抿唇。
    谢珏垂了眼睫:“你想帮阿泽,就更不可能无愧,你若是想无愧,便迟早学你阿娘避居道观,我老了,无力护着两个女中君子。”
    谢珏话中的讽刺不加掩饰,魏熙听了,语音一扬:“我不会拖累阿翁,幕后真凶我会找出来,阿泽的太子之位我也会给他夺过来,但魏灏已经是个废人,我不屑再踩在他的脊背上谋得这一切。”
    “有志气。”谢珏抬眸看向魏熙:“你既然如此有志气又何必来寻我。”
    “我……”魏熙气焰顿时不负方才:“我只是没主意,现在我有主意了。”
    谢珏唇角微勾:“有主意是好事,但主意大,眼力也得好,要不然就算莽夫。”
    “什么眼力?”
    谢珏拿被水泡花了的扇子指向魏熙:“还真是个莽夫了,连魏灏到底几斤几两都不知道就为难自个?”
    魏熙眉头蹙起:“阿翁的意思是魏灏藏奸?”
    谢珏道:“你真觉得魏灏是个安分听话的?”
    魏熙摇头:“难道真的是他?”
    “我又不是内侍,还时时看着你们宫里那点鸡毛蒜皮的事不成?”谢珏说罢,也不隐藏,直言道:“陛下早已剥夺了他站在朝堂上的机会,他也明白,便早早将手伸到外面去了,还记得江陵天灾时,有人借机煽动民心起义吗?”
    “阿翁的意思是他和叛军掺和?”魏熙摇头:“怎么可能,他是魏家的人,可叛军却不姓魏。”
    “不姓魏也不代表不听他的,他在长安虽被挤兑的不成样子,但糊弄几个空有蛮力的百姓还是很有一套的。”
    谢珏欲要打开扇子扇风,可看着水淋淋的扇子,眉头蹙起,扬手丢在了一旁:“说起来还多亏了你的好六哥,若不是他运作得当,等叛军占了荆州蜀地,再和赵长清一南一北左右夹击,大夏说不定还真会易主。”
    魏熙问道:“为何六哥不禀奏阿耶?”
    谢珏面上有些讽意:“还不是你那好阿耶心眼太小,出去一趟又是抚慰民心,又是力挽狂澜,陛下已经不放心了,若是魏潋连兄长都给告了,岂不是更犯了陛下的忌讳,他又没有实证,这一状告了,陛下八成以为他是在清除异己,就陛下那别扭性子,说不定偏因此让魏灏重回朝堂和魏潋制衡。”
    皇帝的性情如何魏熙也清楚,闻言只叹道:“六哥,可惜了。”
    谢珏眉梢一挑:“你就不怀疑魏潋藏奸?”
    魏熙一笑:“我和他朝夕相处,怎么会不清楚他的性情。”
    谢珏听了朝夕相处后眼皮一跳,明知是魏熙用错了词,心中也不是多快活。
    又见魏熙探头盯着他:“阿翁对这事这么清楚,八成是在六哥身边放人了吧。”
    谢珏拍了拍魏熙的头:“我若是不盯着些,怎么敢放任你和魏潋亲近。”
    魏熙蹭了蹭谢珏的手:“我不信六哥会放任叛国之人快活,魏灏如今如何了?”
    谢珏收回手:“你问他去。”
    谢珏说着敲了敲茶盏:“你来这一趟,我废话说了一堆,眼下连水都没得喝,你还想让我说什么。”
    魏熙讨好一笑,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听谢珏下了逐客令:“转了一遭的消息有什么好听的,你若是有什么话自个去问他,我还得去念经。”
    魏熙因为来时目的不纯,将车驾丢在西市才过来,眼下待久了自然会惹人怀疑,她起身,看着不问世俗,又好似万事皆在心中的谢珏,心中一动问道:“阿翁可知江婕妤之死到底是何人设计的?”
    谢珏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你一样问魏潋去。”
    魏熙心中一滞,顿了片刻轻声应是,转身往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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