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出身高贵,除了自家长辈之外,根本没几个人对陈云笙好,若非如此,当初顾玉琳送过来的那封绝交书,也不会对她造成那么大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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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到了夏天,京城比起泾阳要炎热许多,即使换上了最轻最薄的裙衫,薛素仍奄奄的提不起精神,就跟没骨头似的靠在软榻上,根本不愿意动弹。
圆亮杏眼微微阖上,浓密纤长的眼睫在皮肤上遮下了一片阴影,今天女人并没有上妆,云缎似的黑发披散在背后,更显得她双肩纤细,惹人怜惜。
刘怡卿缓缓走进主卧,脚步声轻到几乎听不见。
她站在好友跟前,两指捏起一缕发丝,慢慢从莹白玉润的颊边划过,细微的酥麻感让薛素不由皱起眉头,檀口微张,隐隐能看见里头一截粉嫩的丁香小舌。
大概是天气太热了,屋里又有些闷,她脸上升起一丝红晕。
说起来薛素的体质当真有些奇怪,别人脸红,肯定是双颊先显出颜色来,偏偏她是先红眼尾,然后才是面颊。
艳丽面庞配着一抹胭脂红,带着不太张扬的媚意,再往下看,轻纱罩衣敞开了一片,露出绯红的抹胸裙,映衬着精致的锁骨,显得皮肤极白……饶是刘怡卿是个女子,此刻看到这海棠春睡的一幕,喉间也一阵发紧。
端起桌上的茶盏猛喝了一口,微带凉意的茶水让她冷静下来,伸手捏住了女人挺翘的鼻尖,薛素不能呼吸,这才醒过来。
握着那只作乱的手,她打了个呵欠,没好气道,“大白天的,你来扰人清梦,真是不讲究。”
轻哼一声,刘怡卿嗤道,“你还知道这是白天?就算你苦夏,也不能日日睡觉吧?先前不是说了吗,要给莲生定亲,这是明月送来的册子,上面写的十分详尽,就算你一个人不能定下小姑娘的亲事,先掌掌眼也好。”
翻开薄薄的纸页,娇甜的声音一字一句的念着,“胡睿,商户子,上有一兄一姐,性情温和,相貌清秀,这个不错。”
“赵泽,军户,家中只有老母亲一人,今年二十有三……”
薛素给莲生找婆家,最看重的肯定是男方的人品,毕竟小姑娘性子单纯,根本扛不住后宅的勾心斗角,要是嫁到了高门大户之中,简直就是掉进了苦水里,楚清河虽然是辅国将军,但能镇得住人家一时,却管不了一世,还不如嫁到普通人家,享尽清福。
女子缩在软榻上,一页页翻着,她时不时喝几口澄黄的花茶,巴掌大的小脸上露出一丝享受。
这种花茶是用野玫瑰的花苞制成的,新鲜花苞从枝头采摘下来,用黄.冰糖腌制数日,想喝的时候就舀出一勺,加水冲泡,味道甜丝丝的,无论是将军府的女眷还是私馆的客人,都对花茶赞不绝口。
此刻莲生坐在屋里,旁边的小丫鬟轻轻扇着风,压低了声音开口:
“小姐,刚才刘小姐去了夫人的房间,手中拿着一本册子,好像是要给您挑选夫婿的。”
说话的丫鬟名叫黄鹂,跟莲生同岁,是将军府的家生子,为人伶俐,小嘴也甜的很,莲生就选了她当贴身丫鬟。
“挑选夫婿?”清秀脸蛋上露出几分羞意,莲生手里攥着帕子,眼中透着明显的茫然。
“您先别忙着欢喜,奴婢有一事想不明白,按说您是将军府唯一的小姐,嫁的人家定然非富即贵,但夫人手中的册子是胡氏送来的,其中却以商户居多。”
犹豫了半晌,莲生诺诺道,“商户也没什么,只要人品……”
“怎会没什么?皇城根儿里有权有势的人不知多少,辅国将军是咱们大业的英雄,说句不好听的,您就算给皇子当正妃娘娘都是使得的,此刻夫人要将小姐配予商户,将军恐怕也是不知情的吧?”
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辈根本不能做主。由婶娘为她挑选婆家,莲生本来也没觉得有何不妥,但经黄鹂这么一说,小姑娘心头就跟被扎了根刺似的,实在难受的紧。
婶娘不想让她嫁入高门,是不是因为自己不是叔叔的嫡亲侄女,只不过是收养的而已?
越想心里越慌乱,黄鹂给她倒了碗茶,劝道,“小姐千万别忧心,您年纪还小,定亲也不是一两日就能定下的事情,夫人擅自做主本就不合规矩,您也不要跟她顶撞,等将军回来,肯定会为您做主的。”
主仆两个正说着呢,门外传来春兰的声音:
“小姐,夫人请您去一趟。”
心房一颤,小姑娘强打起精神,深吸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冲着春兰点了点头,这才跟在她身后,往薛素房中走去。
进了主卧,她发现刘怡卿竟然也在,眼神不自觉落在婶娘手里的小册子上,莲生咬着下唇,忐忑不安的坐在圆凳上。
房门关紧,屋里放着的冰盆子渗出丝丝凉意,氤氲的白汽飘散在空气中,缓解了夏日的燥热。
“京城里的姑娘一般都是十三四定亲,你年纪也不小了,方才我翻了翻这本册子,还真看到了几名不错的人选,我用朱笔勾出来了,你瞧瞧怎么样。”
小姑娘接过书册时,薛素碰到了她的指尖,只觉得十分冰冷,不由关切问道,“是不是受风了?我让丫鬟将冰盆子给撤下去?”
“不用,侄女没事。”莲生呐呐说着,紧紧盯着纸页。
之前在安宁村时,她并不识字,后来一家子搬到了泾阳,婶娘请了女先生教了数月,这才认识几个简单的字。
亏得这册子写得并不复杂,莲生囫囵着也能认全,看着一页页的商户,她的心慢慢往下坠,从骨缝中透出一阵寒意。
好歹也是一家人,婶娘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就算自己出身不佳,嫁个读书人也是好的,将来说不准有机会当个官夫人,而不是像商户一般,见到别人就点头哈腰阿谀奉承。
士农工商,士为首商为末,要是真成亲了,她哪里还有什么出头之日?
越想就越是悲愤,莲生死死低着头,指甲死死抠着掌心,她默念着叔叔的名字,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
叔侄两个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叔叔肯定不会让自己受苦!
心底涌起一丝希望,莲生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哑声道,“侄女觉得哪个都好,全凭婶娘做主便是。”
小姑娘的神情虽然有些不对,但薛素只以为她是在害羞,并没有多想,倒是一旁的刘怡卿看出了几分,不过这是别人的家事,要是她多嘴的话,恐怕会有挑唆之嫌,还是再看看吧。
若莲生真对素娘存了愤怨,日后提点也不迟。
“罢了罢了,你先回去吧,这段时日上午跟李管家学做账,下午多看些书,也别累着了身子。”
低低应了一声,莲生从主卧中离开,回到自己房中后,眼圈陡然红了。
屋里只有黄鹂一个丫鬟伺候着,看到小姐这副模样,这伶俐的奴才怎会猜不出发生了什么事?她眼珠子骨碌骨碌直转,关切地劝说着,“小姐,您别太难受了,否则让夫人得知,恐怕会觉得您对她不满。”
“我就是不乐意又如何?明明我俩都是安宁村的村妇,凭什么婶娘就能高高在上,当个将军夫人,而我却只能嫁到商户人家,一辈子都过着卑贱的生活?”
说这话时,莲生早就将自己当年吃过的苦忘在脑后,仿佛之前在乡下的日子根本不存在一样,她天生就是官家小姐,怎么能跟那些低贱的人为伍?
黄鹂恨不得捂住她的嘴,急急道,“您小声些,府里是夫人管家,将军还未回来,要是真将人得罪死了,奴婢实在是怕小姐受苦啊!”
这话说的不假,身为莲生的贴身丫鬟,黄鹂肯定是要跟着主子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有主子嫁入高门,她日后才能有好日子过,要是真成了小门小户的夫人,就算爬床当了小妾,也没什么意思。
人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在将军府当丫鬟,可与别处不同,这个道理黄鹂哪会不明白?她这么汲汲营营,全都是为了自己打算。
只可惜莲生不懂,被丫鬟当了枪使,偏偏还一无所觉,以为薛素在害她。
第62章 不速之客初登门
薛素拿着那本册子琢磨了小半个月,还是没挑出合适的人选,毕竟莲生的亲事万万不能马虎,与其选个不合心意的,还不如将事情先放一放,等楚清河回来再说。
这天她起了个大早,坐着马车去了颜如玉,刚一进门,就看到了一个熟人。
“陈小姐。”薛素轻轻唤了一声。
陈云笙穿了一身湖青色的衣裳,头戴帷帽,虽然隔着一层轻纱,但隐隐约约还是能看见几分,女人的皮肉不再像之前那样溃烂红肿,反而变得光洁细腻,秀丽的五官配上温柔的气质,让人如沐春风,不由心生好感。
回过头来,看到逐渐走近的薛素,陈云笙眼底露出丝丝感激,她心里清楚的很,要不是楚夫人介绍了颜如玉,她面上那些瘆人的痤疮这辈子恐怕都好不了。
且这病是遗传的,陈家除了她外,爹爹跟大哥都不能幸免。
男儿安家立业,看重的是能力才学,而非容貌,但女子却不同,这张脸顶顶重要,即便不是美若天仙,也不能像她一样,生了一副如此丑陋瘆人的面容,不止无法议亲,还会被人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个中滋味,一想起来就让人不寒而栗。
鼻前嗅到盈盈桃香,陈云笙只觉得精神一振,炎夏的暑气好像都消散几分。
私馆中虽然也点了调制而成的香料,味道却不如薛素身上的好闻,若是多嗅一会儿,简直都要醉了。
坐在柜台旁边的软椅上,她问,“我瞧着陈小姐脸上的痤疮应该好的差不多了,怎么还戴着帷帽?”
“以前戴习惯了,索性就这么出门。”
顿了顿,女人小脸通红,嗫嚅开口:“楚夫人老叫我陈小姐,多生分啊,不如唤我云笙。”
形状姣好的杏眼骨碌骨碌一转,薛素笑道,“我唤你云笙,你应该叫我素娘才是,一口一个楚夫人,平白老了十岁。”
两女相视一笑,陈云笙轻轻咬着下唇,面颊酡红,好像遇上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好半晌才说道,“其实我今日过来,是有一事想请素娘帮忙……”
“什么事?”
“你也知晓,陈家人脸上的痤疮是天生的,从祖父那代就有这个毛病,我清楚颜如玉是专门为女子开设的私馆,但素娘能否通融通融,为我父兄诊治一番?”
薛素还当是什么大事,听到这话摆了摆手,“你带着秋菊回府便是,让那丫鬟拿上银针跟脂膏,先将脓包处理干净,再慢慢用香红饮调理。”
店里并没有男人,薛素也不准备接待男客,毕竟在大虞朝,女子的闺名十分重要,万万不能有任何瑕疵,一旦有外男踏足私馆,颜如玉的招牌就如同被污水浸过了,洗都洗不干净。
陈云笙满脸感激,一叠声的道谢,露在袖口外头的指尖都在轻轻颤抖着。
正在这时,有两名女子迈过门槛,缓缓走进来。
其中有一名女子穿着月白色的衣裳,面容清丽,纤腰细的不盈一握,气质中透着一股柔弱之感,她眼神一扫,待看见了戴着帷帽的陈云笙时,面色不由一变。
另外一人五官生的漂亮,穿着火红的衣裙,神情张扬,眼底带着几分倨傲,一看就知道出身不低。
“云笙。”
娇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薛素愣了片刻,转头一看,发现新进门的女客竟然直直往柜台的方向走过来,眼圈泛红,微微叠着眉,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好像被谁欺负了一样。
陈云笙身体有些紧绷,因为用力过猛,指节泛起青白色,哑声道,“顾小姐别来无恙。”
听到这么一声,薛素恍然大悟。
之前谭元清说过,有个女子因为陈云笙面容丑陋,生怕跟她交好会让人耻笑,便特地写了一封绝交书,那人好像就叫顾玉琳,估摸着正是眼前这位。
真没想到,世间竟然有如此厚颜无耻的女人,分明是她主动写下了绝交书,做出了割袍断义的事情,现在竟然摆出了一副柔弱可怜的姿态,好像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薛素嗤了一声,暗自摇了摇头。
“玉琳,这是谁?”红衣贵女走到几人面前,在看到薛素的那张脸时,她柳眉倒竖,嘴唇紧紧抿着,萧红芸原以为自己的容貌在京城已经算是顶尖的了,没想到竟然在小小的私馆中让人比了下去,让她暗恨不已。
顾玉琳柔柔一笑,“这是宁远侯府的嫡出小姐陈云笙,至于这位夫人,我也不太清楚。”
薛素梳着夫人的发髻,一看便知道这是个成了亲的女子,萧红芸冷哼一声,“夫人怎么还不开口,难不成是看不上我与玉琳的身份?”
与普通百姓相比,生意人的性子的确要圆滑些,但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气,此刻见她们如此咄咄逼人,薛素心里怎能痛快?
“我名薛素,夫家姓楚。”
顾玉琳心中一动,“原来是辅国将军夫人,百闻不如一见,果真是难得的美人儿。”
萧红芸的心眼本就不大,又十分倨傲,眼下正因为薛素那张脸心生不虞,不由讽刺一声,“我当是谁,没想到竟是泾阳来的村姑,怪不得身上带着一股土腥味儿,简直就跟泥坑似的,又脏又臭。”
扯了扯薛素的袖口,陈云笙压低了声音,“穿红衣的是萧贵妃的亲侄女,名为萧红芸,另外一个是翰林的女儿,顾玉琳。”
薛素眯了眯眼,突然想起了什么。
前世里她来到京城,在街边乞讨,听乞丐们说了不少消息。比如深受圣宠的萧贵妃,突然有一天被打入冷宫,萧家所有在朝的男子都被贬为白身,正是因为萧贵妃与侍卫通奸,就连她肚子里的那块肉都不是天家血脉,圣上能不动怒吗?
虽然不知此事到底是真是假,萧家败落却是板上钉钉的,算算时间,距今只有半年功夫,萧红芸也嚣张不了多久了,她又有什么好怕的?
得知了二人的身份,萧红芸想起陈云笙满脸的脓包,心里陡然升起一丝恶意,她眯了眯眼,一把将戴在头上的帷帽扯了下来,在看见女人白净细腻的一张脸时,不由瞠目结舌。
顾玉琳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得有些僵硬,她怎么也没想到丑陋如恶鬼的麻子,竟然也有咸鱼翻身的一日。
以前陈云笙的面颊被无数红肿溃烂的疙瘩挡着,根本看不清五官,但现在却全然不同,肌肤白净,即便还有几分瑕疵,也能看出秀丽精致的五官,再配上身上柔婉的气质,还真是挺扎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