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两个成亲多年,感情自是十分深厚,见发妻受委屈,吴大人甭提有多心疼了,暗暗琢磨着该用怎样的手段让锦月公主付出代价,否则他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恶气。
*
吴家的事情薛素并不清楚,此刻她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着墙角长出来的野兰,鼻前嗅到那股诱人的清香,不知怎的,心底竟隐隐冒出了一个念头——此物对她有用。
说起来,这种感觉以前在安宁村时就有,只不过十分微弱,有时会被她忽略过去,但自打生了小宁安后,直觉好像变得越发强烈,时不时就会出现,而且从未出过差错,要不是因为这个,她也无法将碧玉膏配置出来,难道是那颗桃木珠子发生了变化不成?
眼皮子略一转动,薛素将袖襟拉高,露出了莹白细腻的胳膊,她蹲在地上,指甲将鲜嫩的花苞掐断,花汁浸润着掌心柔嫩的皮肉,那种清凉馥郁的香气扑面而来,令她精神一振,眼底异彩连连。
心里不由升起几分难以置信,她两指揉捻的花瓣,挤出更多的花汁,兰花的颜色本就浅淡,生长在围场的野兰更是几近无色,除了香气特别之外,再也没有任何不同的地方,这种不起眼的野花,极容易被别人忽略。
见夫人蹲在墙角,春兰秋菊彼此对视一眼,也不知道她究竟在作甚,不过主子一向有自己的主意,想法尤为特别。
围猎要持续小半个月,薛素原本还觉得无聊,但发现了这种野兰之后,她顿时如获至宝,吩咐下人将兰花采摘下来,直接送到她面前,以石碾榨出汁水,而后装入酒坛之中,放在阴凉的地界儿酵上几日,香气便会更加醇厚,色泽与泉水几乎相同,用指腹蘸上一点,涂在耳根手腕等处,香气一整日都不会消散。
经常来到私馆的女客,爱香的人也不在少数,只可惜香料贵重,懂调香的人也不多,若能用野兰的花汁调制出香露,抹在身上,每走一步路都带着盈盈幽香,爱的人自是不少。
越想越是欣喜,小女人双眼愈发水润,配上鲜嫩如樱桃的唇珠,简直让人移不开眼。见状,春兰暗暗思忖:怪不得侯爷对夫人万般宠爱,就这副娇媚的模样,好似仕女图中走出来的佳人,艳丽如画,哪还能注意到别人?
除去第一日以外,女眷们便不必去到围场,薛素对围猎没有任何兴趣,有这功夫,她还不如好好琢磨琢磨,该如何整顿颜如玉,省的被程三娘那种厚颜无耻的女人压在头上,只要一想到程氏四处偷人秘方,拿到佳人坊中售卖,她心里便觉得无比膈应。
缓步走到屋中,女人坐在妆匣前,手里拿着一支红宝石步摇,放在如同墨云一般的发间比了比,面上露出几分嫌弃,只觉得宝石的色泽太红,上头的金饰式样又有些老气,等回到京城后,不如彻底熔了,重新打造出别的首饰。
正当薛素思索时,高大的侍卫突然闯了进来,平日里许呈最重规矩,此刻此刻竟不管不顾,难道是出了什么大事不成?
心里有些发慌,步摇也掉在了地上,但她却完全不在意此点,急急问道,“怎么了?有话直说便是。”
见薛素面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手背上也迸起青筋,许呈心里有些不忍,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缓了缓,深吸一口气道,“夫人,侯爷坠崖了。”
薛素只觉得自己耳朵出了毛病,楚清河武艺高强,又精通骑射,来围场打猎也只是为了护着陛下,怎么可能出事?
“许呈,侯爷哪里对不起你,你竟然说出这等不吉利的话,真是、真是不知好歹!”女人气的浑身发抖,杏眼里也噙着泪珠儿,眼眶通红的模样委实可怜极了。
许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道,“属下怎敢撒谎?陛下带着诸位皇子前去围猎,不知为何,竟然遇上了狼群,侯爷虽然勇猛,却也敌不过百十来只畜生,他为了护着陛下逃出生天,在身上刺了数刀,浑身血腥味儿极为浓郁,才将那些野狼引走,最后跑到了山崖边上,坠了下去……”
眼前一阵阵发黑,女人修剪得宜的指甲狠狠抠着妆匣,她沙哑着嗓子问,“没有人去找侯爷吗?侍卫呢?他们干什么去了?”
因磕头磕的太过用力,许呈脑门儿上渗出血丝,如同蜿蜒的小蛇般不住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留下一道道红痕。春兰站在一旁,心里急得不行,却又不知该如何劝慰。
“山崖下是条江,水流湍急,人掉下去马上会被冲走,根本找不到踪迹。”
薛素根本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她咬牙切齿,不住叫喊着,“我不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侯爷分明是要护住陛下,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在围猎之前,围场都会有侍卫搜山,就怕混入猛兽,一百多只野狼是怎么进来的?分明是有人刻意谋害!”
说到后来,两行清泪顺着苍白的面庞往下滑落,她声音嘶哑,指甲死死抠着掌心,因用的力气过大,细嫩的皮肉都被刺破了,但她却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定定的站在原地。
*
陛下遇刺的消息自然是瞒不住的,很快便传遍了整座行宫。
听到侍卫的通报声,王佑卿眼神连连闪烁,心底升起了无尽的快意。从今日起,楚清河再也不能陪在素娘身边,就算女人一直记挂着他又如何?一个死人,根本争不过活人。
薄唇微微上扬,男人俊朗的面庞上露出明显的喜色,锦月端了一碗杏仁奶,小口小口抿着,忍不住问,“佑卿怎么这般高兴,难道有什么喜事不成?”
“父皇平安归来,没有受伤,自然是天大的喜事,只可惜辅国侯命不好,为了救驾坠入悬崖,留下孤儿寡母,当真可怜的紧。”
闻言,锦月心里咯噔一声响,生怕佑卿对薛素旧情复燃,那女人就是个狐媚子,凭着那张娇艳的脸,勾了不知多少人,若驸马也中了招,这可如何是好?
此时此刻,王佑卿心绪浮动,也没有注意到锦月的异常,稍微交代脚步便出了门子,瞧见对面院落的冷清孤寂,他眸色变得越发深浓,恨不得现下就冲进去,将素娘接出来好生安抚,让她彻底忘了楚清河。
侍卫整整搜寻了三天三夜,都没有找到辅国侯的踪迹,坠崖时那人身上还带着伤,想要在滔滔江水中保住一条性命,无异于痴人说梦,这一点薛素不是不明白,但她就是不能接受,明明出门前那人还好端端的,但只隔了几个时辰,夫妻便要天人永隔,任谁也过不去这道坎儿。
楚清河救驾有功,皇帝十分感念,将薛素封为一品诰命夫人,小宁安获封世子,待成年后便能继承侯位。除此之外,各种奇珍异宝如同流水一般,纷纷送到了位于桐花巷的辅国侯府。
但这些死物就算再多,也换不回她的丈夫,换不回她孩子的父亲。
从围场回京的路上,薛素一句话都没有说,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起来,原本丰润的面颊,此刻瘦的都有些凹陷了,杏眼显得更大,这副模样让人看着,都觉得十分心疼。
一开始莲生沉浸在悲伤中,并没有注意到这点,还是春兰提醒了一句,她才发现婶娘不对劲。
两人坐在马车上,她用力握住女人冰凉指尖,哭着劝道,“婶娘,您吃点东西吧,这样不吃不喝,叔叔若是瞧见了,肯定也放不下心。”
“放不下心?”薛素冷笑一声,“他若是放不下心的话,就不会离我而去,当时护卫陛下的武将并不少,偏他忠勇过人,主动舍了性命,只为了救驾,他做决定之前都没有想想我,想想宁安吗?”
见女人终于开口,莲生松了口气,继续劝道,“逝者已逝,生者如斯,您就算不在意自己的身子骨儿,也得为宁安考虑一二,弟弟还不满周岁,已经没了父亲,若是再没了母亲的话,他该怎么活?谁又能一辈子待他好?”
听到这话,薛素神智清醒了几分,心里虽然难受到了极限,却明白自己没有悲痛的资格。
楚清河不在了,辅国侯府便相当于一块喷香扑鼻的肥肉,人人都在盯着这块肉,想上来咬一口,若她一蹶不振,都走不出来的话,那侯府的家业、她男人半辈子的心血,岂不都要拱手让人了?
这么一想,她死死咬牙,强挤出一丝笑,“你放心吧,我拎得清,绝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咱们辅国侯府不能散!”
第134章 发卖
这几日送进侯府的赏赐如同流水一般,平白无故肯定不会如此。就算是个傻子,这会儿也觉出味儿来了,更何况在侯府当差的人,大多数都不笨。
他们知道侯爷坠崖了,偌大的辅国侯府只剩下孤儿寡母,这心思不免有些浮动起来。
薛素与莲生回到桐花巷的宅子时,走到正门都瞧不见门房,进去许久也没碰上个丫鬟奴才,还是春兰秋菊去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侯府乱成一团,李管家费尽心力约束人手,太过心急又操劳过度,老人家染上风寒,眼下连炕都下不去,更甭提整顿府邸了。
管事的生了重病,底下这帮人更是撒开欢了,府中活计没人做,月钱倒是照领不误,薛素本来就不是什么好性儿,越听面色越阴沉,手掌狠狠在桌面上拍了一下,发出咣当一声响。
春兰秋菊齐齐打了个哆嗦,站在原地不敢吭声,打从她们进侯府的那天起,主子就没动过这般大的火气,她性子温和,对待奴仆从来都是温声好语,不像别人那般动辄打骂。
哪想到侯爷一出事,那帮欺软怕硬的狗东西便反天了,上赶着欺辱夫人,还真是不记恩。
“春兰去李管家那里,将府中下人的名册取来,今日谁擅自离开,该做的活计未曾动手,便全都给我赶出去,若签了死契,卖到人牙子手中即可。”
听到这话,春兰怯怯应了一声,刚准备往外走,又听到夫人的动静,“你叫上许呈一起,他人高马大,不会让你吃亏。”
说罢,薛素双眼紧紧闭上,手指一下下揉按着酸胀的额角,莲生坐在一旁,想要帮忙却不知从何下手,最后只能离开了主院,漫无目的的在府中闲逛。
刚走到垂花门,莲生便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她定睛一看,清秀小脸儿上不由流露出一丝诧异,开口问了一声,“乌军师,您怎么来了?”
乌述同快步走上前,眼底隐隐透出几分忧虑,忍不住道,“莲生小姐,府里没出事吧?”
“叔叔是楚家的顶梁柱,如今他不在了,各种魑魅魍魉全都冒出来,根本不把婶娘放在眼里,着实无耻之极……”
大抵是气的狠了,莲生气的两眼通红,险些没落下泪来,乌述同在旁瞧着,不免有些心疼,声音嘶哑道,“小姐别太忧心,侯爷是为了救驾才会坠崖的,陛下承情,定不会放任夫人与世子受人欺凌。”
莲生抹了把脸,苦笑着摇头,“叔叔已经不在人世了,补偿再多又有什么用?无论多少金银财帛都不能把人换回来。”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小姑娘深吸一口气,缓了半晌才问,“乌军师今日过来,可有何要事?
“乌某之所以来此,就是想给夫人带个话儿,侯爷仁义,在边城悍勇杀敌,救了无数百姓,若夫人用得上,只要去到城北大营,二十万大军任凭差遣。”
闻言,莲生面庞上终于露出了点点笑意,她冲着男人福了福身,感激道,“多谢乌军师相助,您的大恩大德,来世必当结草衔环,以作报答。”
将乌述同送出了桐花巷,莲生只觉得心里憋着的那股郁气稍微消散了几分,不过她还是有些担心婶娘,便准备回去瞧上一眼。
岂料甫一迈入院中,未等进屋去,便听到妇人尖锐的叫声,“素娘,程哥儿可是你亲弟弟,为何要过这种寒酸日子?快将库房大门打开,挑几件上等的玉饰供他挑选,也省的这孩子在外走动,被人嘲笑鄙夷。”
赵湘兰的嗓门极大,语调也十分高亢,就跟被掐住脖子的老母鸡似的,实在是令人厌烦。
薛素坐在八仙椅上,手里端着茶碗,冷眼看着站在堂下妇人,红唇勾起一丝冷笑,“赵氏,你算什么东西,凭甚在本夫人面前大呼小叫?别忘了,早在安宁村时,你就被我爹一纸休书赶出家门,眼下借住于侯府,我给你一口饭吃,已经算是不错了,此刻竟然如此贪得无厌,还想要东要西,你当我好欺负是不是?”
薛素不提,赵湘兰都忘了自己被休弃一事,这会儿她被噎了一下,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不是继母,就不能以长辈的身份压制她,这该如何是好?
回头冲着薛父使了个眼色,后者刚想开口,就被翡翠扯了扯袖襟,柔嫩食指抵在唇上,完全不给薛父出言的机会。
见状,赵湘兰好悬没被起了个倒仰,前几天薛父醉了酒,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摸到了玲珑房中,与她成了好事;而且已经碰了一人,就不必再拘束自己,索性破罐破摔,将翡翠一同收入房中,日子过的万分潇洒,无比惬意。
玲珑翡翠都是薛素的人,自然向着主子,温温柔柔的耳旁风一吹,薛父哪里还记得赵湘兰是谁?
“该说的我已说的清清楚楚,爹跟程哥儿留在侯府,我照应着也是情理之中,但赵氏你却是外人,即便闹到官府我也占理,你若是不愿留在此处,趁早收拾包袱,从侯府中滚出去!”
听到薛素的呵斥声,赵湘兰浑身发抖,她刚想反驳,便对上了女人满布血丝的双眼,里头仿佛凝结着杀意,让她涌到喉间的话又咽了下去,气势上也弱了三分,呐呐闭口不言。
正当此时,春兰跟许呈走了进来,丫鬟手中拿着一本名册,秀丽小脸上露出几分犹豫,开口问道:
“主子,名册上的人都点了一遍,有三分之一的奴才不在府里,还有三分之一游手好闲,不是坐在廊下打花牌,就是聚在后院笑闹,这些人的名字全都记在了册子上,真要将他们全都打发出去吗?”
“这种吃里扒外的废物,留在侯府根本没有半点用处,还不如早早赶出去,也省的这起子人老动歪心思,想要从我这孤儿寡母身上讨得便宜!”说话时,女人巴掌大的小脸上满布寒霜,无一丝犹豫。
许呈心里明白,夫人怕是动了真火,谁劝都没有用,既如此,还不如趁此机会,将侯府中的毒瘤一并斩去。
身形高大的侍卫站在堂下,抱拳道,“属下这就去将人牙子找来,还请您稍待片刻。”
见许呈这般利索,薛素眼底露出一丝满意,微微摆手,便让他下去了。
薛父听着他们的对话,忍不住道,“素娘,府里头的奴才拢共有上百人,赶出去三分之二,这侯府不就空了吗?”
“空下来又有何妨?原本府里的主子就不多,根本无需那么多人伺候着,若人手不够,便将闲置的院落锁起来,以后用得上再清扫便是。”
一边说着,薛素一边翻阅着名册,面上露出一丝讽笑,看着如同锋锐的尖刀,寒光湛湛,让人心里直发怵。
侯府的下人再是不济,也不是聋子瞎子,夫人回府后便清点名册,难不成是要收拾他们?
有胆小的奴才心神不宁,想起自己做下的事情,骇的脸色发白,恨不得冲到正院请罪。
但有些婆子都成了老油条,此刻一边吃茶一边道,“偷懒的人有多少?难道夫人还能一一发落了不成?把心放回肚子里,咱们将这局牌打完,你们可不准赖账……”
开口的是厨房里负责采买的婆子,她也是侯府的老人了,说的话颇有些分量,让那些提心吊胆的小厮放下心来,打消了请罪的念头。
“赵婆婆说得有理,所谓法不责众,要是咱们都走了,谁给侯府干活?”
*
小半个时辰不到,许呈便将人牙子带回府了,薛素手拿名册,让春兰秋菊将所有奴才都叫过来。
老实本分的自然不敢耽搁时间,很快便聚到了正堂前头,而另外那些胆大包天的,磨蹭了整整两刻钟功夫,才姗姗来迟。
薛素瞥了一眼,直接冲着侍卫吩咐道,“将这些人赶出侯府,签了死契留着,卖给李牙婆。”
在侯府中当差的奴才,不是年轻力壮,便是有一技之长,肯定能卖出好价钱。现下李牙婆笑的见牙不见眼,仿佛有无数银子在冲着她招手,甭提多痛快了。
到了此刻,这些奴才才知道夫人并非说笑,他们呼啦啦跪倒一片,不住磕头,口中也跟着求饶,但薛素却无一丝动容,只淡淡问了一句,“为何还不动手?”
侍卫们如梦初醒,在宅院中呆了这么长时日,谁是死契谁是活契都一清二楚,动起手来根本不费力气,没过多久,院子里的哭闹声便渐渐停歇下来,女人的脸色也缓和几分。
“这有二十几个签了死契的奴才,李牙婆尽管带走,我也不多要,每人十两银子即可。”
春兰秋菊拿着身契,跟李牙婆核对,忙活了好一阵子,这才清闲下来。
薛素转身去了厢房,她在围场失去了最重要的人,唯一血脉相连的至亲,便只剩下小宁安一个,若是不看到孩子,她心里头总是空落落的,仿佛无根的浮萍,总是落不到实处。
第135章 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