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首外袍上沾满了血迹,隐隐还透着一股腥气,妇人将丈夫抱在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好悬没有昏厥过去。
看到这副场景,不知怎的,薛素突然想起了楚清河,也不知道那人恢复记忆了没有,匈奴性情凶悍,又诡计多端,万一他受伤了该如何是好?
心头被浓浓担忧充斥着,女人面色煞白,伸手揉了揉酸胀的眉心。
刘怡卿拉着她的手,哑声问,“素娘,你可是身体不适?此处血气太重,还是先回雅间儿歇一会儿吧。”
听到这话,薛素也没有反驳,缓缓点头,二人一起上了楼,堂中的侍卫帮着那妇人收尸,很快便离开了颜如玉。
“方才那些官兵都是锦月公主找来的,前些日子她毁了容,是煦容治好了那张脸。这名医女的本事委实不小,精通医术,只可惜心狠了些,店里的学徒都是这一两个月收下的,真是胆大包天。”两手捧着茶碗,薛素小口小口的啜饮着,压抑的心情仍没有恢复。
刘怡卿忍不住叹气,“就像你说的,煦容若是聪明的话,根本不会这般行事,先前她的素心堂在京城中打下不小的名气,甚至做出来了脂膏汤剂,就是为了跟颜如玉作对,如今出了事,想必她也能安生一段时日。”
“安不安生的不好说,希望如此吧。”
屋外飘着雪花,薛素看着对面的医馆,神情阴郁极了。
在私馆中呆了半个时辰,天擦黑之前,她们俩回到了辅国侯府,刚一进到卧房,便有丫鬟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急声通禀,“夫人,薛程少爷让蛇咬了,此刻已经送到了医馆之中。”
“蛇?大冬天的,哪能有蛇?”薛素有些不信。
丫鬟咬了咬牙,开口道,“那小虫是少爷在山里抓着的竹叶青,通体青碧,十分难得,少爷一直将它养在卧房中,屋里有炭炉子,小虫虽有些懒散,却不至于冬眠,今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竹叶青竟从竹笼中跑了出来,直接咬在了少爷腿上,伤口都泛着黑气,可把老爷急坏了。”
薛父只有薛程一个儿子,即使玲珑翡翠都有了身孕,对他来说也没有程哥儿重要。
心里将那个混帐东西骂了个狗血喷头,薛素气的咬牙切齿,问,“他去了哪家医馆?”
丫鬟低垂着头,吭哧了好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见主子满脸不耐,她不敢再隐瞒,才道,“是那家素心堂。”
煦容医女在店里卖脂膏汤剂的事情,早就传遍了整个京城。不少人将此事当成笑话看,毕竟薛素身为辅国侯夫人,背后有堂堂侯爷撑腰,岂会输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医女?
哪曾想素心堂卖的东西,有许多都跟颜如玉一模一样,甚至价格还要更加便宜,客人们也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多花银钱,便涌到了医馆之中。如此一来,便相当于将薛素的脸面狠狠踩在地上,结的梁子委实不小。
现下薛父带着中毒的程哥儿去了素心堂,万一人家不救,也不知能否保住性命。
*
即使屋里烧着最名贵的银霜炭,说一句温暖如春也不为过,但不知是怎么回事,煦容只觉得浑身发冷,一股寒意顺着脊柱游走,涌入到四肢百骸之中,令她脸色苍白,浑身发抖。
一旁的学徒见了,低声劝慰,“师傅莫要忧心,咱们医馆有公主撑腰,肯定不会有事的。”
模样秀丽的女人缓缓摇头,突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问了一嘴,“你师兄呢?”
“师兄开错了一味药,他知道自己给您惹了麻烦,这会儿正跪在院子里,要是真跪上一宿的话,人怕是废了。”到底是朝夕相处的兄弟,眼见着他如此遭罪,这学徒满脸不忍。
煦容也是个心软的,她闭了闭眼,摆手道,“罢了罢了,就算他跪死在院子里,依旧没有任何用处,还不如回去好好研读医书,也省的下次出错。”
听到这话,小学徒说不出的高兴,几步冲到院子里,将跪在地上的男子拉了起来,欢快道,“师傅原谅你了,师兄莫要难受,只要日后别再犯就是。”
师兄弟二人的背影消失在院子里,洒扫的仆役面色说不出的难看,方才那是闹出了一条人命,在这帮学徒眼中,竟然是个可以原谅的错误,人说医者父母心,他们哪里是为人父母,分明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饿狼!
就算锦月公主拼命压下消息,还是有不少人知道素心堂草菅人命之事,原本给煦容下帖子的达官显宦,晚上纷纷上门告知,不让她再来看诊。
煦容本就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人,如若不然的话,她也不会将目光一直放在桃木珠上面。
想起自己受到的屈辱,她对薛氏的恨意越发浓郁,那桃木珠是医家至宝,能分百草,辨药性,要是能拿到此物的话,这世上所有的疑难杂症她都能治好。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外面传来了砰砰的敲门声,学徒将木门打开,看到冲进来的一对父子,那少年面色发黑,嘴唇泛紫,明显就是中毒之症。
几名学徒在素心堂呆的时间并不算长,经验委实不多,诊治普通的毛病都十分费力,更何况解毒了。
他们赶忙将煦容叫了出来,急声道,“师傅,不知是何处来的毒物,毒性竟如此猛烈,险些没要了那少年一条命。”
几个时辰以前,素心堂刚治死了个人,这会儿一定不能再出事,否则她的招牌就保不住了。
心里转过此种想法,煦容快步冲到堂中,待看到躺在木榻上的少年时,她总觉得此人有些熟悉,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她将裤腿拉高,待看到伤口时,已经猜出少年是中了蛇毒。她手里拿着匕首,把漆黑一片的伤口割破,挤出一滩毒血,动作说不出的麻利。
薛父在旁看着,心里甭提有多担忧了,口中连道,“大夫,我女儿是辅国侯夫人,只要你能将我儿治好,定有重谢!”
闻声,煦容险些没将匕首扔出去,她脸上满是愕然,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眼前的父子竟是薛素的血亲,怪不得她觉得眼熟,原来还真有瓜葛。
舔了舔干涩的唇边,她手拿银针,封住了几处大穴,将毒性暂时压制住,而后又冲着学徒吩咐几句,让人下去熬些汤药端过来。
“原来是薛老爷,失敬失敬。”
薛父颤声问,“大夫,我儿子中的毒能解吗?他不小心让竹叶青给咬了,若真有个三长两短,该如何是好?”
煦容低叹一声,“我只能阻止毒性扩散,保住令公子的性命,等找到药引,才能将他体内的毒素彻底清除。”
“药引?什么药引?”只要能保住老薛家的根儿,薛父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先前我曾见过辅国侯夫人一面,她身上带着一颗桃木珠,这枚珠子是用无数药材淬炼而成,本身就能解百毒,用这枚珠子便能救下令公子的性命。”
说话时,煦容的神情万分严肃,根本不像扯谎的模样。
早些年还在安宁村时,薛父记得薛母身上带着一枚桃木珠,东西普普通通,根本不算打眼儿,村里有不少奶娃也带着,哪曾想竟是能续命的宝贝,那贱妇藏得还真深。
“医女放心,我马上回府,让女儿交出桃木珠,你先看着程哥儿,千万要保住他的性命!”
煦容连连点头,也算是应了此事,“薛老爷放心,我虽不能让人起死回生,但暂时压一压蛇毒还是可以的。”
第167章 接人
目送着薛父离开素心堂,煦容眼底的笑意越发浓郁,她之所以来到京城,就是为了拿到那颗梦寐以求的桃木珠,本以为得用熬鹰的法子慢慢折磨薛素,将那个女人彻底踩进尘埃,永世不得翻身,她才能得偿所愿,没想到老天爷也站在她这边,还真是应了那句天时地利人和的话。
年纪最小的学徒端了清蛇毒的药汤过来,单手掰开薛程青紫的下颚,将微烫的药汤灌进去。学徒今年不过十三,心机城府根本比不上煦容,也不明白师傅为何要那么说。
“师傅,秋天的时候您不是还治好了个被竹叶青咬伤的病患吗?那时也没用上所谓的桃木珠,只喝了汤药配合针灸便已大好,难道这少年的伤势更严重些?”
对待自己的徒弟,煦容的耐性还算充足,轻笑着解释,“你可知师傅为何要研制脂膏汤剂?那些奇技淫巧不过是讨好妇人的玩意,根本上不得台面,远远比不上行医有用。”
小徒弟满脸不解,他伸手挠了挠头,思来想去都没得到答案。
灌进薛程肚子里的清毒汤,是专门为解蛇毒配制的,药效极佳,此刻少年面上的黑气已经消褪不少,只是没有经过针灸,无法将剩余的毒素尽数排尽而已。
“薛母乃是个卑鄙无耻的小偷,将我先祖传下来的桃木珠给偷走了,此物虽没有大用,但骨血至亲留下的遗物,也是我唯一的念想。从老家千里迢迢奔赴京城,就是为了将珠子取回来,哪想到薛氏已经成了堂堂的辅国侯夫人,身份贵不可言。眼下楚清河在前线打仗,若我借用锦月公主的势力,逼着她将桃木珠交出来,反倒不妥,还不如救她弟弟一命,也算是两清了。”
煦容生了一副清秀娇美的样貌,并不像薛素那般艳丽,看着十分柔和,没有半点杀伤力,正因如此,她很容易取得别人的信任。
小徒弟忿忿不平,捏紧了拳头冲着昏迷不醒的薛程比了比,咬牙道,“师傅,您就是太善良了,那桃木珠本就是你的传家宝,讨回来合情合理!就算楚清河救边城百姓于水火之中,到底也不是薛氏立下此等功绩,您何必一再忍让?”
低低叹气一声,煦容将银针仔细收好,缓缓开口,“话不能这么说,就算薛氏无耻,我也不能像她一样卑鄙,行医者应以良善为本心,以救死扶伤为己任,更何况,那是薛母犯下的罪孽,若是一味的怪罪薛氏,未免有些不合情。此刻只希望她明白事理,为了亲生弟弟,将桃木珠交出来。”
这会儿共有七八个学徒呆在堂中,都是煦容来到京城后才收下的,他们不是流于市井的乞儿,就是游手好闲的混子,如今来到了素心堂,不止能养活自己,还能学到医术,将来若能跟达官显贵接触,肯定能过上人人艳羡的好日子。因此他们对煦容的态度无比恭敬,说是言听计从也不为过。
话说薛父从医馆里出来后,便匆忙上了车,马不停蹄往辅国侯府的方向赶去。
一路上,他整颗心都被高高提起,生怕唯一的儿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让老薛家绝了后。好不容易到了地,他瞧见主卧的灯还亮着,一脚将房门踹开,急声道,“素娘,程哥儿让竹叶青咬了,你快救救他!”
娇艳面庞上尽是疑惑,薛素有些不解的问,“爹,女儿又不是大夫,哪里能救得了程哥儿?你不是将他送到素心堂了,难道煦容医女无法诊治?”
说到“素心堂”三个字时,女人的眼神无比冷漠,仿佛冬日里无法融化的坚冰,不带一丝柔意。
“你有所不知,那竹叶青毒性极为猛烈,必须要你娘留下的那颗桃木珠才能解毒,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快些将桃木珠交出来,以免耽搁了程哥儿的病情。”
薛素都快被气笑了,她说煦容为何三番四次与她作对,原来是盯上了那颗桃木珠,只可惜她永远都不会知道,桃木珠早已不存于世。
“不是女儿不给,那颗桃木珠是母亲的遗物,凭什么要交给外人?”即使早就对薛父失望了,但此刻看到男人狰狞的神情时,她心底依旧不好受。
薛父本以为自己一提,素娘便会二话不说的将桃木珠交出来,毕竟程哥儿也是她亲生弟弟,哪想到她竟然如此心狠,为了外物不顾血亲,当真自私自利,无比恶毒!
狠狠拍了下桌子,薛父恨声道,“我不管是不是遗物,你弟弟难道还没有一颗破珠子重要吗?你这般不孝,简直就是十恶不赦!”
修剪得宜的秀眉紧紧拧起,薛素对这种胡搅蛮缠的人万分厌恶,她声音冰冷,“桃木珠早就没了,父亲入京这么长时日,可曾在我身上见过此物?与其与我争执,不如去请别的大夫给程哥儿诊治,我就不信京城所有的医者都要用桃木珠解毒!”
听到这话,薛父不由怔愣了下,过了片刻也回过味儿来了,煦容的医术的确高超,但城中又不止她一名大夫,换成别人也不是不行。
见他面色和缓几分,薛素趁热打铁,直接将许呈叫了进来,吩咐道,“你带着几名侍卫将李大夫请进府,再把程哥儿接回来,老人家行医多年,经验无比丰富,岂是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比得上的?”
说话时,她两指轻轻摩挲着左腕上的红痣,唇角微微上扬,就算煦容使出再多计谋又有何用?打从她重生那日起,桃木珠就融入她的骨血之中,这辈子也别想取出来。
许呈抱拳应声,转身离开了正院。
素心堂。
煦容左等右等,薛父一直没有回来,她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心里焦躁不已,忍不住推开窗扇,朝着门口张望。
夜里城中有宵禁,掌灯的人家都少,视线内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小学徒怕煦容受了凉,赶忙将一件大氅递到近前,轻声问,“师傅,方才那少年喝了清毒汤,体内余毒已经消除大半,咱们还给不给他施针啊!”
“先不急着施针,等薛父过来再说。”
只要一想到自己能成为名满天下的神医,煦容的心绪不由激荡起来,即使屋外寒风刺骨,还夹杂着点点飘雪,但她依旧不畏严寒,内里火热极了。
小学徒从未见过师傅这般情绪外露的模样,也猜到那枚桃木珠对她来说有多重要,顿时点了点头,不再理会面皮青紫的薛程。
又等了足足一刻钟功夫,一阵马蹄声想起,煦容眼底精光闪烁,呼吸急促了不少,她直勾勾盯着门口,却没想到等来的不是薛父,而是一群高大健壮的侍卫。
她紧紧皱眉,眼底尽是提防,质问道,“你们是谁?”
“煦容医女,我们是辅国侯府的侍卫,奉夫人之命将少爷接回去。”许呈拱了拱手。
说话时,有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儿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几步冲到床榻前,捏着薛程的手腕,把了把脉道,“伤口处理的很是及时,无甚大碍。”
闻得此言,侍卫从怀里摸出银锭子,直接放在桌上,二话不说就要带着人离开。
“站住!”煦容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老猫,扯着嗓子叫喊着,秀丽的五官狠狠扭曲,那副模样委实瘆人的紧。
眼下素心堂除了学徒以外,还有锦月公主留下的侍卫,听到医女的叫喊声,这些人纷纷从厢房中跑出来,冲上前想要将许呈等人拿下。
“你们敢对辅国侯府的人出手?刀剑无眼,若是损了性命的话,休要怪我无情!”许呈眯了眯眼,握在手中的刀刃反射着银亮的光芒,无端有些瘆人。
煦容冷笑道,“辅国侯府又如何?这些侍卫还都是公主手下的人,若是伤着了他们,看你如何跟薛氏交代!”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煦容也不愿继续装模作样。桃木珠本就是她应得的,母亲临死之前,告诫她一定要将此物拿回来,只要拿到了珠子,她才能将医术彻底的融会贯通,薛氏不过是个粗鄙不堪的村妇,桃木珠留在她手上也没有任何用处,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拦自己?
辅国侯府的侍卫们早些年上战场上拼杀,一个个手头上都沾满了鲜血,无比悍勇,身手极佳,比在京城里养尊处优的酒囊饭袋强得多,眨眼工夫便将人打倒在地。
眼睁睁的看着侍卫们不住打滚,嘴里发出痛苦的哀嚎声,煦容气的眼前发黑,暗骂他们不中用。还没等她想出办法,许呈早已带着人离开,车轮轧在满地积雪上,留下两道明显的车辙。
心头涌起了无尽的怒火,女人踉跄了一下,两手死死抠着墙壁,层层泥灰脱落,她直直往后栽倒,昏了过去。
堂中的学徒霎时间乱成一片,还是年纪最小的那人反应快些,赶忙将煦容从地上扶起来,送到软榻上,而后又给她把脉,确定只是怒极攻心,并无其他的症状,这才放下了心。
第168章 头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