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杨元一:“你知道?”
    沈豪伸出手指了指所在的房间:“我以前住这里,跟我妈妈一起。外曾祖父虽早逝,但也留下很多子嗣。外祖父有正妻也有五六个妾室,所以生下许多孩子。明伯跟外祖父同辈分,不过是个丫鬟所生,地位低下。当时除了外嫁出去的女人,还有招赘进来的女人,她们生下来的孩子,全都住在天公祠。”
    天公祠沈家三代,包括仆役丫鬟几百人,人多却礼教森严。规矩极其多,再加上信仰神明并施行奴化,导致没人反抗。
    沈豪:“我有记忆的时候,天公祠就很沉闷阴森。人变少了,我妈说在她还小的时候,沈家有几百人,来往宾客络绎不绝。”他耸耸肩:“那时候沈庄还没有开发旅游业,沈家没落,无数人都在念叨曾经的辉煌。我跟我妈住在这偏远的屋子里,住了六年。六岁的时候,我妈死了。死状跟他们一样,全身像根竹子一样被折断。”
    杨元一抬眸:“你看见全过程了?”
    半晌后,沈豪点头:“是。我藏在柜子里,活了下来,但亲眼看到我妈被拖进缝隙里。我告诉你们裂缝女是个谣言,因为只要不信,就不会被杀。”
    闻言,王小宏嗤笑:“天真。”
    沈豪蹙眉,严肃的看向王小宏。王小宏双手枕在后脑勺,少年气十足:“裂缝女因异闻流传而拥有实体,具象化。既然是已经具象化的东西,根本不会因为你信不信就放弃杀你。具象化的东西,就是实物。比如一把刀,不会因为你不相信它的存在,你就能刀枪不入。”
    沈豪:“我研究这些所谓异闻已经十几年,它们流传在世界各国的城市里,通过人们口耳相传永不消亡,因神秘和人们的恐惧而诞生。可是如果这些异闻无法流传起来,逐渐消失,不再有人提起,它们也会消失。换句话说,它们存在于人们‘相信’的意识里。”
    “说得对。”杨元一打了个响指:“异闻因人们的‘相信’而存在,因强烈的恐惧情绪出现具象化。可是具象化的东西不会因为一个人的不相信,就消失。”
    已经出现的东西,拥有实体,完全具象化,就说明这是实际存在的东西,不管其来源多荒谬。既然是已经存在的、具象化的东西,怎么可能因为一个人的不相信就消失?
    王小宏惊讶:“元哥,你怎么知道?”
    杨元一笑笑:“社长科普。”
    王小宏一脸‘哦~~懂了呢’,挤眉弄眼:“特殊待遇。”
    杨元一:仿佛他跟社长有什么不正当关系。
    沈豪有些动摇:“你们是什么人?”
    杨元一和王小宏正正脸色,朝他正式介绍自己:“城市异闻特殊案件处理小组成员。”
    沈豪恍惚:“政府人员?”
    王小宏轻咳:“民办。”
    沈豪:“……哦。”停顿片刻,回归正题:“所以你们早就知道异闻的存在……算了,我也不纠结其他。当年我妈死得那么诡异,还看到从小就听过的裂缝女,我不可能不在乎。后来被送出沈庄,我都没放弃追查天公祠沈家跟裂缝女的关系。查了几年,果然发现四十年前沈家上一代几乎全都遭受灭顶之灾,死亡方式跟我妈一样。二十年前,我妈被杀的那段时间,那一代的沈家人也几乎被杀光。”
    王小宏:“沈家死了那么多人,没人觉得奇怪,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出去?”
    “第一,规矩。沈家的规矩以天公祠的利益为上,任何败坏天公祠名声的事情都不能传出去。”沈豪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他们不敢。因为四十年前发生的事情,所带来的报应。”
    王小宏追问:“什么事?”
    沈豪:“准确来说应该是六十年前的事,六十年前我外祖父的妻妾一连生下六个女孩。其中排行第三名为沈三,因为出生的时候给她算了一卦,是克亲人的命。本来想溺死,但沈三的母亲以死相求,沈三活了下来。”
    沈三活下来,是她的母亲替死。沈三出嫁的时候,沈先生出生。后来沈三随同丈夫回来住在天公祠,年仅八岁的沈先生重病,药石罔效。沈先生的祖母震怒,将沈三绑了过来,当时沈三怀胎八月。
    沈三的丈夫三更半夜被打发出去,遇到大雨,踩到满是青苔的石阶滑倒撞到后脑勺,当场死亡。沈三得知,悲痛欲绝,祈求祖母放过她腹中胎儿。但沈先生病重,且是唯一的男丁,沈家祖母不肯放过她,执意将她砌进不拘楼的墙面里,还将她的嘴巴用黑线缝起来。
    沈豪说道:“裂缝女就是沈三的原型,沈三死后,天公祠突然流传裂缝女的传闻。”
    深深长长的暗巷里,仆役丫鬟交头耳语,目光恐惧又带着想要探究的好奇。异闻如同瘟疫迅速席卷整个阴森沉闷的天公祠,为天公祠注入一丝恐怖的气氛。
    沈家人惨死,沈家落败,以摧枯拉朽之势。
    真相太过沉重,以至于沉默蔓延许久。许久之后,杨元一开口问:“沈三生下来的孩子在哪?”
    沈豪目光奇异的望着他,似乎颇为讶异他能够在短时间内发现真相中唯一被忽略的孩子。“二十年前死了,就死在不拘楼第五层。正因为她死了,我才确定裂缝女不是沈三化成的厉鬼。”
    虎毒不食子,即使化为厉鬼也不会伤害自己的孩子。
    杨元一:“谁替沈三接生?接生之后,谁养那个孩子?”
    沈豪:“不清楚。”
    杨元一点点头,“我知道了。”
    沈豪眉头一跳,赶紧问道:“你们调查到什么线索?总得告诉我。”
    杨元一笑道:“你觉得最开始关于裂缝女的异闻,是谁传出来的?”
    沈豪犹疑:“谁?”
    杨元一:“沈先生。”
    沈豪瞳孔紧缩,瞪视杨元一。王小宏正掀开白布检查女尸,闻言手一抖,猛然抬起头:“沈先生?他又没有参与当年的事情,怎么会传出裂缝女的异闻?谁教他的?”
    杨元一:“不一定是别人教沈先生,也有可能是沈先生做噩梦。噩梦里见到从墙壁里爬出来的裂缝女,惊醒的时候或许向旁边的人倾诉。谁知道别人又传了出去,就变成来源无可考据的异闻。”
    沈豪仍旧很震惊:“不对,如果真是噩梦,沈先生怎么能把沈三死状描述得那么清楚?”沈三死状分明与裂缝女一样。
    杨元一:“如果当时,沈先生在场呢?”
    第15章 裂缝女08
    “不可能!”沈豪毫不犹豫的否认这个猜测:“沈先生当时重病,所有人都以为是沈三克了自己弟弟,当时两人完全被隔离开。沈三见不到沈先生,沈先生也不可能见到她。”
    沈先生当年八岁,只见过沈三几面,姐弟之间没有感情。沈三被砌进墙里的时候,沈先生躺在床上起不来。他没有亲自参与进那场残酷的私刑中,就没有可能见过沈三临死时的模样。
    杨元一:“今晚到沈先生的房间,你去不去?”
    沈豪犹豫半晌,点头应道:“我去。但你们要干嘛?”
    杨元一:“应证我的猜测。”说完他就转身朝外走:“去吃早饭。”
    王小宏连忙跟上,倒是对杨元一敬佩不已。“元哥,你以前真没有接触过异闻?”
    杨元一摇头:“在进入推理社之前,我不知道世界上有异闻的存在。所有关于的了解来自于社长的科普,我之前就说过。”
    王小宏也跟着摇摇头:“我的意思是说,你熟练得像是曾经接手过无数的案件。理智和冷静是处理异闻必不可少的因素,而且你在面对异闻时,没有恐惧。”简直就是孙老口中天生吃这碗饭的人。
    杨元一思忖片刻道:“可能是因为我以前在殡仪馆兼职。”
    两人吃完早饭,又到沈庄外走了一圈,从当地老人口中问出沈三生下来的孩子的消息,顺便买回来一点东西。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整座天公祠被笼罩在夜色中,明明是巍峨壮阔的建筑,偏偏透出阴森死寂。
    这是座已经死掉的建筑。
    短短几天就死了四个人,死状诡异,天公祠拒绝游客进入,兼职的人等天一黑就跑,无论给再多钱也不敢留在天公祠。所以天公祠里头的楼宇、房间、巷道没有一丝人气,灯光倒是自动亮起,可惜选的是昏黄色类似于烛火的光,没有起到照明的功用,反而显得阴森。
    沈豪在小路上等杨元一和王小宏,见到他们就说道:“今天沈先生问了我好几次有没有把沈三的尸体砌回墙面里,我骗他已经砌回去。不过只能骗过今晚,明天沈小月和其他几个表兄弟就会把这件事告诉沈先生。”
    杨元一:“怎么没见到你那些表兄弟?”他来天公祠差不多两天,除了最开始见到过几个年轻人,后来就没再见到。
    “死的全是沈家人,他们害怕,不敢继续住下去。今天全都搬出天公祠住到外面去,现在应该指剩下我们这几个人还留在天公祠。”沈豪走在前面,边走边说:“或许你的猜测没有错——沈先生太在意沈三的尸体。”
    沈先生所居住的主院远离不拘楼,在门口回头看仅仅能瞧见不拘楼最高层的一点火光,那是长明灯的火光。主院所有的房间门窗紧闭、烛火灯光全熄。杨元一突然驻足回头,笑了笑便又继续走。
    当他们进入房间后,沈小月从藏身处走出来,目光阴鸷。
    沈豪悄声问:“可以直接进来吗?”
    杨元一没有回答,在沈豪来不及阻止的情况下一把拉开床铺蚊帐,床铺里空空如也。“果然没人。”
    王小宏竖起食指,指着与整个房间比例和摆设都格格不入的大木柜:“应该在里面。”杨元一点头。
    沈豪不信,打开木柜,果然在里面看到睡得很不安稳的沈先生。木柜里面分为几个隔层,沈先生蜷缩在最大的隔层里,以较为扭曲的姿势入睡。沈豪极为震惊:“他不会几十年都睡在木柜里吧?”
    在这种狭窄的木柜里入睡一晚,全身骨头必然僵硬酸痛。如果沈先生真的坚持睡在木柜里几十年,那就怪不得他明明四十几岁却苍老如七八十。长期得不到良好的睡眠、长期陷于恐惧和惊忧中,足以令他疾病缠身、快速衰老。
    沈先生突然睁开眼睛,死死瞪住出现在眼前的三人。僵硬的身体开始发抖,双脚蹬着想要缩进木柜里。喉咙发出含糊惊恐的声音,两手扒着木柜。
    沈豪赶紧说道:“沈先生,是我。”
    杨元一开灯,灯光大盛。沈先生呆滞许久才缓缓放松,此时也没有力气和心情发脾气。当得知他们来此的目的也没有赶走他们,只是疲惫的缩在躺椅上。衣服松垮,显得眼前这个小老头格外干瘦渺小。
    杨元一直接开口问:“当时,您在场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沈先生身上,后者良久后叹气承认。声音低哑颤抖,充满怯懦和懊悔:“我没有生病,只是不想学那些东西。我贪玩,厌恶被沈家的规矩束缚,于是装病。医生配合我,让所有人都以为我真的得了药石罔效的重病。但其实只需要三四天后,我就能好。”
    整个沈家唯一的男丁,才八岁,厌恶琐屑繁杂的规矩,向往自由玩乐。于是他编造了个谎言,本来只是顽劣的玩笑,可惜出现在封建的沈家。
    恰时,沈三带着丈夫回来住在天公祠,又恰巧她是克亲人的命格。沈先生的祖母认定是沈三害了沈家唯一的男丁,狠毒冷酷的施以砌墙刑。沈家无人敢反对,聚集在不拘楼亲眼看她被砌进墙里。
    贪玩的沈先生躲在木柜里捂着嘴看完整个过程,沈三早产生下一个女婴。胎盘甚至没有清理就被封进墙壁里,砌好的墙面里传来沉闷的哼声。她的嘴巴被缝起来,张不开。
    沈家人和沈家仆役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并无动容。
    沈先生头一次意识到沈家砌墙刑罚有多可怕,也不敢告诉其他人真相。回去后当真重病一场,医生来看病,闲聊中道出装病的真相。沈家人才知道误会沈三,只是沈先生的祖母坚定没有做错。她说:“早在她出生的那天,就该掐死。”
    沈三的女儿命格正常,只是瞧着碍眼,沈家长辈就把她送出沈庄,交予他人抚养。
    沈先生:“自那以后,我常年做同一个梦。梦里躲在不透气的木柜里,通过缝隙看见一面刚刷好的墙。墙里传出声音,墙壁上出现黑色的裂缝。慢慢裂开,轻微细响,青灰色的手掰开裂缝,从里面爬出一个凄怆的女人。她披散着头发,血红色的眼睛冷酷无情,突然张开嘴巴,露出满嘴缝的歪七扭八的黑线。”
    它爬出来,将所有人都拖进狭窄的裂缝里。那些人痛得发不出声音也晕不了,从他们的身上传来竹节爆开的声音,那是骨骼折断的声音。
    它杀了在场所有沈家人,然后在木柜外面徘徊,趴在门上死死凝视木柜里的人。可它进不来,于是更加烦躁的徘徊。
    杨元一:“所以异闻的源头来自于你。”
    沈先生喃喃道:“是,但我不是故意要害死沈家人,我只是太恐惧。我不知道他们会把这个梦流传出去,更不知道那么多人恐惧这个梦。”
    杨元一:“因为太贴近现实,最可怕凶猛的异闻往往与现实相结合。”
    其实沈家人和那些仆役未必不害怕,只是人多就簇拥在一起互相告诉自己没有错,严格的规矩成为他们的行事标准。可是这类人往往最为脆弱,有时候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噩梦就能击垮他们。
    沈豪突然无法忍受从胸口到喉咙的恶心感,干呕了几声。在场谁都知道他干呕的原因,实在是真相太过恶心。
    裂缝女的异闻源自于沈先生的噩梦,他因为自己顽劣的谎言害死沈三,又在年幼之时窥见残酷的刑罚。惊恐和愧疚交汇,亲人残害同族血脉的冷血无情让他日复一日的做噩梦。噩梦中裂缝女的形象就跟死后的沈三相差不大,因为当时他躲在木柜里,所以梦中的木柜就成为躲避裂缝女的安全场所。
    二十年前,沈豪和沈小月两人都躲在木柜里逃过一命。昨天晚上在不拘楼,杨元一和王小宏躲进木柜,裂缝女杀不了他们。
    在沈先生的潜意识里,裂缝女是沈三,那么她应当恨沈家人。所以死的基本是沈家人,但不代表它会放过其他人。
    本质上来说,裂缝女只是具象化的异闻。它没有人类的情感,只热衷于鲜血和杀戮。
    杨元一耸肩:“行了,真相基本清楚。现在去解决裂缝女。”
    话刚说完,王小宏就捋起袖子环抱住自己:“我有点怕。不然我负责整理资料、撰写全过程,元哥你负责收拾裂缝女。”
    杨元一斜着眼睛瞥王小宏,后者早就抱成一团死活不肯正面刚裂缝女。杨元一点头:“行,你当诱饵。”
    王小宏思考片刻,点头同意。当诱饵比正面刚要安全点。
    沈豪诧异的说道:“谁灌输你这种害人的想法?”通常来说死的都是诱饵。
    王小宏嘿嘿笑:“我跑得快,以前就经常当诱饵,经验丰富。”语气颇为骄傲。
    ……这种经验并不值得骄傲。
    沈豪甩甩头,蹙眉道:“你们是找到解决裂缝女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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