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上一次他上门求见,提醒自己上书请辞郡主之位……这对睿王爷、还有皇帝都不是一件好事儿,因为只要她一旦请辞,那就证明皇帝错了,睿王爷也错了。
可是虽然对睿王爷不好,对她玖荷却是实打实的关切,毕竟这样一下子便能让她离开封口浪尖,跟这些御史再无瓜葛,也不用成为本朝第一个有御史死谏的郡主。
从陶大人上一次隐隐约约的提醒,玖荷能看出来陶大人本质上还是同意的文官的观点的,觉得她这个郡主来路不明,嗣子不认生父,还有要睿王爷离京就藩,他是赞同华一然提出的观点的。
所以他这一次来是干什么呢?
玖荷走到了小厅门口,却听见里头已经有了声音。
“事到如今,陶大人又想说什么?”是哥哥的声音。
屋里安静了片刻,又有衣服摩擦时候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陶大人起身作揖,“多谢世子厚爱,只是这宛平县令一职,下官愧不敢当。”
卓长东冷笑一声,“你这岂不是以退为进?难道你以为事到如今,我们还会叫你坐上这宛平县令一职?还是你想试探我们还有没有这个能力?”
陶大人的声音里有了几分苦涩,“下官今日来是跟郡主告辞的。下官已经补了戎东县令的缺儿,不日便要走马上任了。”
什么!那不还是他以前那个职位,玖荷听不下去了,两步到了小厅里头。
第95章
见她进来, 卓长东那句“祝陶大人一帆风顺”便咽了回去。
“陶大人要走?”
听见玖荷的声音, 陶敏转了过来,脸上似有尴尬之色, 他冲玖荷拱了拱手,道:“郡主, 下官听说戎东县无人敢去, 那地方刚经历了战乱, 正是百废待兴之时。只是壮丁剩下不足一半, 种地的又都是些妇孺儿童,不到一月便是冬小麦播种时节, 若是无人主持, 怕是来年要闹饥荒。下官放心不下, 便去吏部选官,又应了这戎东县令一职。”
玖荷皱了皱眉头, “不是说已经升到了五品?”
陶敏一愣,立即明白是王爷或者世子同她说的, 便道:“是散阶升到了五品,本职还是可以继续做县令的。”
“这难道不是相当于降职?”她看着卓长东。
卓长东眼神有点冷,虽然很是佩服他能自请去戎东,但是事实上,陶敏便是典型的科道官……换句话说,在这次跟文臣的争斗中,他站到了己方的对立面。
虽然当初那张请柬,他这一张给不给御史也不会对结果造成什么影响, 但是他既然给了,那便是做出了选择。
“吏部已经下了文书,没法改了。”
陶敏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释怀道:“原先下官得了御史的联络,他们搬了礼法国本还有大周会典出来,郡主这身份在礼法上的确是站不住脚。王爷离京就藩也是祖宗立下来的规矩,只是……”他犹豫了片刻,“这次西戎人来谈判,下官忝陪末席,也是从头听到尾的。”
陶敏脸上露出意思痛苦之色,“他们不知道,可是下官在戎东县这些年,是深知西戎人的残暴还有百姓所受之苦,可是这些官员们言语里,那些死去的百姓似乎只是个数字,他们不知道一家去丁二口是个什么概念,下官知道!这就意味着卖儿卖女,老无所依!”
玖荷静静的听着。
他脸上又有了一丝迷茫,“朝中至少四成的官员卷入了请王爷离京之中,又有三成的官员在观望,剩下的更是小心翼翼不敢出错儿,可是百姓等不了……他们要吃要喝,没法等到这些人讨论出结果腾出手来再去安抚他们。”
他长舒了一口气,脸上无比的放松,淡淡一笑道:“这也是下官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陶大人一路保重。”玖荷思忖片刻,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了,再说她难道能劝陶大人不去吗?她福了福身子,又问:“陶大人准备何时上路?”
陶敏道:“下官后日便走,这次要带着陶行一起上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这个年纪,学问已经够了,剩下的便是见识了。”
玖荷点了点头,当初老夫人也是觉得孩子——尤其是男孩儿,要长在父亲身边言传身教的才好,“老夫人呢?”
“他们慢慢的收拾东西,过两日回老家生活去,那儿毕竟相熟,也有邻里照顾。”
玖荷点了点头,想着到时候要去松一松他们。
“你那女儿,”卓长东皱了皱眉头,“县令三年一任,你那女儿还在庵里,你可想过要怎么安置她?”
陶敏冲他深深的长揖,这才道:“我也不瞒世子,她心肠歹毒,害人之心不浅,我只当从来没有生过这个女儿。”
可是这个回答卓长东不是很满意,他定睛凝视陶敏,问得很是不客气,“我是问你该如何安置她。”
陶敏是不习惯他们这种直截了当的说话习惯的,顿了顿才道:“若是可以……便叫她陪在菩萨身边,好好的修身养□□。”
这个回答虽然还够不上卓长东的标准,不过玖荷已经拿眼睛瞪他了,卓长东便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陶敏嗯了一声,又冲玖荷拱手道:“下官告辞。”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卓长东看着他的背影,原先以为他动机不纯,当日他们家宴请的那些官员,其中至少有一半都已经被明升暗降出京了,他还以为陶敏是来走关系的,这才赶在玖荷前头见了他,没想……现在他还真的有点佩服他了。
玖荷有点惆怅的看着陶大人离开,卓长东见她这个样子,便道:“既然去戎东县的是陶敏,倒是能放心的拨钱粮去赈灾,还有屯田,修建防御公式等等了。”
这话说出来玖荷眉头不由得舒展了些,卓长东这才放心离开。
玖荷这一上午都怏怏的,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这才好了些,又急忙把早上一起来就去收拾东西的诗筠叫了过来,两人一起吃了中饭。
“郡主能不能派个人去我家里一趟?”诗筠有点忐忑道:“也好商量商量回去的日子。”
玖荷立即便叫了婆子去乔家老宅,不过这个时候,乔家妯娌两个也正在商量这事儿。
乔家老宅并不大,不过是个三进五间的院子,只因为当年乔家老太爷死的太早,皇帝还没来得及嘉奖东宫旧臣他便先去了,再加上乔氏的祖父又是个执拗性子,顶撞太后被撵了出去,老宅许多年都没人住。这院子不仅小,而且破,许多家具还得重新置办,就连窗框房梁上的漆也掉了不少,院子里还长着不少杂草,也得一一都清理了才是。
真要好好收拾,怎么也得一两个月,更何况先前是乔夫人时不时的去看一样,于是就更慢了。
所以前些日子乔氏的大伯娘说请玖荷在收留诗筠两日,虽然存了扒上玖荷的心思,却也不能算是说谎。
乔夫人故意睡到快中午才起来,虽然梳洗了也不抹粉,就蜡黄着一张脸,很是憔悴的到了大夫人屋里。
要说这也不全是装的,乔氏肚里那个孩子……是个男孩,四肢俱全,流下来还动了几下,乔夫人现在想起来心里还痛。
“昨儿我实在是撑不住。”乔夫人一见大夫人便红了眼圈,“头痛的快要裂了,大嫂莫要怪我。”
大夫人急忙拉着她坐下,道:“你昨天说的一知半解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她好好的孩子怎么就没了?还有诗筠呢,怎么叫她一个人留在王府了?”
乔夫人面上虽是悲痛欲绝,不过心里却是连连冷笑。
听见这话没有,“怎么叫她一个人留在王府。”分毫不提把她接回来,这是存了什么心?
亲生女儿尚且如此,背地里害她女儿自然也不在话下!
乔夫人眼泪哒哒哒的就落了下来,“还能怎么样?他们小夫妻吵嘴,她气不过从床上跳下来,也不知道怎么这孩子就没了。”一边说一边抹眼泪。
“唉。”大夫人也陪着哭了几声。
乔夫人收了眼泪,道:“世子嫌我照顾的不好,连我也不叫多待了,直接叫王府的管事儿太监来问我什么时候走,大嫂是知道的,那太监一个个说话阴阳怪气夹枪带棒的,分明就是叫我立即走的意思,我臊得慌,立即便出来了。至于留了诗筠……”
乔夫人脸上有点犹豫,见大夫人全神贯注的听她,又道:“我总想着有个人在王府,借着去接她的功夫还能再跟世子说说,况且郡主挺喜欢她的,两人也不知道怎么就能说到一块去了。”
她叹了口气,又道:“而且那天诗筠陪着郡主进宫去了,那太监正好趁着她不在的时候来轰我,她不在我身边,我又气得不行,也有点没想到她……”
大夫人一脸的若有所思,看见乔夫人瞧她,立即便道:“她们两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是该互相帮忙的。”她又拍了拍乔夫人的手,安慰道:“世子毕竟年轻,脾气烈些,等过去这两年,就又蜜里调油了,谁不是这样过来的?你放宽心。”
乔夫人心里冷笑,表面上却是受教的样子,端起茶杯喝水去了。不过她余光一直盯在大夫人脸上,看她那个按捺不住的表情,就知道她想歪了。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也不相信诗筠能跟郡主说到一起去,一个给人当过丫鬟的郡主,一个饱读诗书,从小在书院长大的大家闺秀,别说四书五经了,就是八股文也能做上两篇。
她们两个又怎么会有共同语言?
再加上世子专门趁着诗筠进宫的时候把她撵出来,这摆明了就是不想叫诗筠走。
世子不想叫诗筠走。
这么一来,第一条也好解释了,世子喜欢诗筠,这才叫妹妹整天跟她在一起。
她就不信大夫人不跳坑!
乔夫人昨天晚上几乎一夜没睡,也想了个清楚明白,那时候大夫人叫她带着诗筠一起上路,本来就蹊跷的很,带一个没出嫁的小姨子去怀孕的姐姐家里,这哪儿能不叫人浮想联翩?
可惜那个时候她一心都扑在怀孕的女儿身上,竟然一点没猜透!
大夫人必定也是存了这个念头的,乔家这两个女孩子相比,她的女儿要比诗筠嫁的好太多了。
可是论身世,虽然两人都姓乔,却差得很远。
诗筠是官员之女,她的女儿只是个举人之女;大夫人也是出身官宦人家,她却是个商户之女;更别说一个是长房,一个是二房了。
她女儿嫁了世子,虽然世子袭爵的时候要降一位变成郡王,但是当今圣上可是跟世子一个肚里爬出来的,照现在这个架势,将来八成还是个王爷,那她的女儿可就要成了王妃了!
而诗筠呢?嫁给翰林院庶吉士,辛辛苦苦奋斗许多年,还不一定能上去,这前途渺茫啊。
两人都默默的想着心事,直到外头丫鬟道:“王府来人了。”
大夫人一抖,急忙警醒过来,握住乔夫人的手道:“王府这门亲不能断,少不得叫诗筠受些委屈了。”又扬声对那丫鬟道:“带去西厢房!”
丫鬟以为自己听错了,西厢房不是还没收拾好?便又问了一句,得了太夫人肯定的回答。
等着婆子从乔家老宅回来,玖荷正跟诗筠下五子棋解闷。
那婆子道:“乔家大夫人跟乔夫人一起出来的,乔夫人一脸的病容,说自己伤风了,不住的咳嗽,又说怕乔姑娘染病,叫她安心再住两日。”
玖荷嗯了一声,诗筠有点心不在焉,手里棋子也扔在一边。
婆子想了想又道:“待客的小厅还没收拾好,地上倒是没什么灰了,不过我看那桌子什么都是旧的,椅子还缺了角。”
玖荷应了声知道了,等那婆子下去,她便对诗筠一笑,道:“你安安心心再住两日便是,等回去怕也没功夫出来了,过两日我闲了,咱们去翰林院逛逛。”
这说的便是诗筠未来的相公了,她不由得红了脸。
第96章
虽然功勋还有官员基本上是两个从政见还有生活都各不相同的圈子, 但是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 又或者太后办的这场宴会着实精彩,这里头发生事情很快便传了开来。
说起来其实就两件事情。
第一, 太后的侄女儿跟贤郡王一同落水。
第二,庄仪郡主, 也就是玖荷依旧不知悔改, 态度很是嚣张。
所以又有御史断断续续的上折子, 为了前一件事情参奏贤郡王有伤风化, 还隐隐约约捎带上了太后的侄女儿家教不好。
后一件事情就是老生长谈,又把迁坟开墓的事情拿出来说了说。
哪知道皇帝听了这都两三个月了, 从一开始的生气到无奈, 再到最后觉得有点好笑。
要说都三个月了, 他怎么也能想出点应对了吧?他们怎么还不放手?皇帝当场便赏赐了那御史一把铲子,又道:“爱卿说的是, 这等重任交给别人朕也不放心,爱卿亲自去办了吧。”
那御史惊得是目瞪口呆。皇家陵园有专门的士兵, 守陵人,还有监园的太监,别说去挖墓了,他手里没圣旨他也进不去啊。
“该!”玖荷笑道:“就许他们耍无赖不成?”
睿王爷面带微笑,道:“逼着人家刨祖坟,他们还真当自己是个人了!”
因为现在卓长东也没法上朝了,睿王爷隔三差五便捡些要紧的事情给他们说。
“要我说这御史的闻风言事也该改一改了。”玖荷道:“这两三个月里头,算算他们为了这点破事儿都上了多少折子了?洪涝灾害百姓生活等等一概不管, 就盯着皇帝家里这点事儿,要是他们真这么关心陛下,不如净了身进宫做太监去,也算满足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