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上前, 与淑妃见了礼,而后微有些局促地问:“母妃院子里的小厨房, 可否能借儿臣一用?”
“你要用小厨房?”淑妃微微讶异,歪过头去看她,温柔且又带着星星点点的双眸在黑夜中清晰地泛着亮光。
不过须臾, 她便笑了:“遥遥适才是去御花园那边逛了?”
“是。”
似乎很怕被看出来自己是要去给李怀叙送吃的,公孙遥极尽努力地解释:“适才在御花园那边碰见几只猫, 见到人就躲, 却又一直可怜地在叫, 我就想是不是今夜宫人们忘记投喂,它们饿了, 恰好我从前在家中养过一阵子猫, 可以给它们做些吃的送过去。”
“遥遥还会养猫?”淑妃惊奇,“御花园那的确常有几只猫, 都是几位老太妃的,你想去喂可以,却也要小心,野猫挠人。”
听她这样子便是答应了, 公孙遥忙垂首:“是, 多谢母妃。”
“行了, 那便去吧。”
淑妃弯弯的眼睫望着她,摇着小团扇,目送她从自己面前快步向位于宁福宫角落的小厨房走去。
“殿下在公孙家三个女儿中独独选中了这二姑娘做王妃,真是有眼光。”一旁陪着她的嬷嬷见她们主仆二人走得越来越远,忍不住便附到淑妃耳畔道。
“你也看出来了?”淑妃闲闲地笑开。
御花园的猫,的确是属于几位太妃的,但那几位太妃素来爱猫如命,是宁愿饿着自己,也不愿意饿着自己的宝贝猫儿的。
公孙遥适才的推断,完全就是错的。
可她又说她曾养猫,能听出它们是饿了。
那饿的究竟是哪只猫,便有待考究了。
她眼中尽是过来人对初涉情爱的小年轻的通透,眯着眼又躺回到摇椅里,道:“的确是老九的福气,只盼那浑小子,今夜还能吃得下他媳妇亲手做的吃食。”
—
公孙遥提着食盒,又窸窸窣窣带着蝉月穿过御花园,回到承德殿。
老远的,她便望见佛殿中依旧灯火通明,彻夜不衰。
她踏上台阶,正想叫长阙为自己开门,却见紧闭的殿门外较她上一次来,已经多了两个人。
一个是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徐公公,一个是皇帝贴身的侍卫,卫将军。
公孙遥突然觉得事情不太妙,默默地想要将食盒藏到身后,便听见徐公公率先端着谄媚的笑与她躬身道:“拜见瑞王妃娘娘。”
这尖细到掐着嗓门的一声,立马引起了屋内人的注意。
“徐荣,是谁来了?”佛殿里传来老皇帝略显苍老的声音。
徐荣马上道:“回陛下,是瑞王妃娘娘!”
“哦?”皇帝惊奇了一声,“唤她进来!”
公孙遥绝望地闭眼,只恨自己方才没看清廊下站着的究竟有几个人,不然她便是死也不会自己送上门来。
她无奈只得进去,眼疾手快在殿门打开前将食盒塞到了蝉月手上,要她先替自己拿着。
她再次进到佛殿中,只见到李怀叙果不其然正耷拉着耳朵,跪在冰凉的地砖上。
她叫自己不要慌,稳稳当当地朝皇帝先行了礼。
“儿臣拜见父皇。”
虽然叫的是父皇,但公孙遥对这位仅见过一面的皇帝可谓是半点不敢逾矩,站有站像,行礼有行礼的样子,不似李怀叙,跪着的样子都跟蔫了似的,半点提不起精神。
“你今夜也宿在宫里?”皇帝对这个儿媳妇,同样也是知之不多,略带打量的神情,叫人窥不出明暗喜恶。
公孙遥继续垂首道:“是,儿臣今夜进宫来陪母妃,夜里吃多了,所以走到御花园这边消食。”
“朕又没问你是来做什么的,急着解释做什么?”皇帝听罢,似微有不满,双手背到身后,道,“天家的儿媳,不论做什么事都该抬起头来,你这样望着地面,叫朕如何与你说话?”
公孙遥心下一声咯噔,立马抬头:“是,儿臣不懂规矩,累父皇教训了。”
“你这样子拘谨,倒是与老九不般配。”皇帝见状,哼笑了一声,旋即转身去看自己的儿子。
“老九!”他喊道,“你平日里可是只顾着自己玩,压根不顾自己的王妃呀?”
“父皇冤枉!”方才正挨了训的李怀叙,脑袋还低垂着,听见他这话,忙也抬起头来。
“父皇,儿臣平日里有带着王妃四处玩乐的,只是儿臣与王妃毕竟成亲时日尚浅,父皇再宽限些时日,儿臣定将王妃教得活泼开朗,不拘一格!”
“不拘一格是这么用的吗?”
皇帝威严肃穆的脸上本还噙着点笑,听见他这话,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这个儿子:“你今夜就给我好好地跪在这里,没有朕的允许,不许起来!”
“我……”
“还有香案底下那两个包子,满殿的佛香都盖不住你偷吃的香气!给我扔了!我看你今夜还敢吃什么!”
“我…………”
李怀叙眨巴眨巴眼睛,眼睁睁地就看着自己父皇这么走了出去,半晌不敢再说话。
等他反应过来有什么事情不对劲时,他见到,原本还在诧异他们父子之间相处模式的公孙遥,听见皇帝的最后两句话,已经忍不住弯腰趴在了地上,窥探着黄布盖住的香案底下。
好嘛,还真藏着两只素包子!
“李风华!”眼见着皇帝已经离开,公孙遥怒气压不住顶,冲过去直接揪住了他的耳朵。
“原来你早就偷吃过东西了!”她气鼓鼓道。
“那是垫垫肚子,垫垫肚子!”李怀叙着急解释,“我就吃了一个,你就来了,然后我就把它给扔了,真的!”
“那你也是吃过了!”公孙遥当真气极,觉得自己又被他给耍了。
“那你问的是我有无饿肚子,又不是问我有无吃过了,我可不曾骗你!我真的是饿的!”
公孙遥眼里燃着满满的怒意,听见他的话,却又真的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词。
她的确只问他是不是饿了的。
她有些气急败坏,拧着他的耳朵不觉更用力了一些。
“疼疼疼!”李怀叙赶紧道,“你还想不想要你这个夫君了?”
“不要了!”公孙遥终于发泄完了怒火,松开他道,“你没了,我正好做个清闲自在的寡妇,王府那么多银子,全是我一人的。”
“你有没有良心?”李怀叙捂着半边耳朵,又拽着她陪自己坐在了蒲团上。
公孙遥维持着高冷的神情,挺着板正的腰肢,不去看他。
等她觉得,李怀叙应当已经恢复好了,耳朵也已经不疼了的时候,她才适时地开口,问:“父皇适才来找你做什么?”
“来告诫我的呗。”李怀叙满不在意道。
“告诫你什么?”公孙遥好奇。
李怀叙神色总算有些复杂,不复先前那般的单纯:“王妃知道,我今日诱中郎将去端掉的那个赌坊,是谁家的吗?”
公孙遥哪里会知道。
“谁家的?”
“我三皇嫂的……”李怀叙望了眼紧闭的殿门,轻之又轻地与她告诉道。
公孙遥霎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宁王妃的?
那个背后是归远侯府,既是萧贵妃的侄女,又是萧贵妃的儿媳妇的宁王妃,萧楚衣的?
那岂不是叫她猜中了?
若真是哪个皇子的赌坊,李怀叙这一举动,无疑就是将人得罪了个彻底。
她忽而惊恐地看着李怀叙,听他还在喋喋不休道:
“我若知道那个赌坊是三皇嫂的,我说什么也不会端了它的,直接去问三皇兄要回银子不就成了?这回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父皇方才还反复来与我问话,问我知不知道那个赌坊更多的东西……”
“你知道吗?”公孙遥的神情已经因为他的镇定自若而做不出更多的情绪。
她心底里有个不确定的想法——
李怀叙这回,不会还觉得,自己不会引火烧身,没有参与到他们兄弟之间的夺嫡斗争吧?
“我若知道,还会带着中郎将去把人老巢端了吗?”
他不需思考的回答,四处都透露着清澈的愚蠢,叫公孙遥根本不必多想,就能确信,他的确是这样想的。
“那你这回得罪了你三皇兄与三皇嫂,又挨了你父皇的责罚,待出宫去,你打算怎么办?”她绝望地问他。
“那自然是得上门赔礼道歉!”李怀叙立即义正言辞。
不过片刻,他又萎靡下去:“但是这回三皇兄与三皇嫂可能也得挨一顿大训,不知他们日子会如何。”
你最好是祈祷他们被你父皇一气之下,流放到塞外。公孙遥无言以对,默默翻了个白眼上天。
否则,他们一旦被你父皇平安放过,第一个要找麻烦的人,就是你。
那么大一个地下赌庄,动辄便是千万两白银的流水,不知他们这些年,究竟背地里吞了多少,这种事情,想也知道,皇帝必不会轻易放过。
而一旦宁王和宁王妃知道,这件事情的源头起因在李怀叙这里,哪里又会轻易放过他。
想起上回宁王到他们府上,便就是一副不好说话的样子,公孙遥觉得自己突然瘆得慌。
“李怀叙。”她万般纠结道,“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暂时离开京城?”
“离开京城?”李怀叙不解,“娘子问这做什么?”
自然是与你出去避难,防止你日后再捅出更大的篓子!
望着他茫然的样子,她有些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只能焦躁道:“我就是突然觉得京城待厌了,想要去瞧瞧外面的天地,最好你明日就去求父皇给你个外放的公差,我们去游山玩水。”
“我明日才刚要上任屯田司的职务,这就出去外放,不好吧?”李怀叙纠结,不过马上便发现她不对劲的情绪。
“娘子这是怎么了?怎么比哭还难看?”他左顾右盼,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又惹她不开心了。
思及自己方才的话,他眉心跳了跳,立马又试探着反转道:“但是娘子想去游山玩水,为夫便是说什么也得为你试上一试的!”
他屏息凝神,望着公孙遥的动静。
果然,那张陶瓷娃娃一般的面孔,因为这后一句话,还是出现了一点松动的。
他轻轻地舒一口气,没忍住捏了捏公孙遥的脸颊,面对着面将她拥入怀中,再一次郑重其事道:“娘子放心,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情,为夫必定尽力为你办到!”
那我想你长点心眼,你怎么就是不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