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宋与询松散着中衣正枕在一.女子身上沉睡,怀中还拥着一.女子;另外还有两名.歌.妓卧于凌乱的锦衾间睡得正香。
宋与泓走过去,拍宋与询的肩,“与询哥哥!与询哥哥!”
宋与询听出堂弟的声音,低低呻.吟一声,这才放开怀中的女子,边去扶涨疼的额,边皱眉问道:“泓弟,什么事?”
他怀中女子已然惊醒,吃吃地笑着,亲上宋与询的面庞,“公子,还早呢!”
宋与询身体一僵,猛地将她推开,慌忙坐起身来,抬眼正见绣帷旁面无人色的朝颜。
“你……我……”
宋与询慌乱地拢着中衣,转头看向满床的女子,更着忙,急急翻寻自己的衣袍。
其他人亦已惊醒,其中一名仅着抹胸的女子从自己身.下将宋与询皱巴巴的交领衫递上。
宋与询连忙接了,也不顾衫上的褶皱,正要披衣坐起时,却见朝颜弯下腰去,呕吐。
一大早还未用膳,便是再恶心,也吐不出什么来。
朝颜搜肠抖胃地吐了一阵,掉头奔了出去,再不看宋与询一眼。
宋与询已然面色惨白,手指颤抖得连衣衫都扣不上。
直到朝颜奔出,他才抬眼看向宋与泓,“你……故意的!”
宋与泓向那几名歌妓喝道:“滚出去!”
待那几名女子抱了各自衣裳慌忙奔出去,宋与泓才笑了笑,“嗯,我故意的。你设计让如薇缠我,撺掇皇上为我和如薇赐婚,见我不愿,又故意激怒我,好让我出言不逊被禁足……如今我不过一报还一报而已!何况若不是你不知自重,自己作死,谁又能算计到你?”
宋与询紧攥着自己衣衫,惨然笑道:“你真的……很了解朝颜!”
宋与泓道:“我怎会不了解她?你把她放在心上多久,我就把她放在心上多久!可你是哥哥,你更是太子,朝颜又亲近你,所以我从来不和你争;可她后来已经不待见你,不愿再亲近你,我为何不能亲近她?我亲近她,便是太子殿下设计陷害我的理由吗?”
宋与询一字不曾辩驳,阖眼静听了片刻,哑声道:“好……我知道了!你赢了!”
他比朝颜年长好几岁,素来雅洁持重,朝颜对她的询哥哥的情感里,除了寻常男女间的爱意,更多了近乎崇拜的敬服和倾慕。
他在她心里原本风华无双,完美得近乎圣洁无瑕。
可惜他从不是圣人。
从对魏人的态度,到他得以成为太子的背景,都和她素日的信仰相左。
他看得到她眼底的失望,亦深知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早已一落千丈。
如今,狎妓,**.乱……
高洁的询哥哥已成了**好.色的无耻之徒。朝颜光想着她曾喜欢并亲近过这样的男子,便足以反胃得当场呕吐。
他跟朝颜,彻底完了,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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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与泓在船侧找到了朝颜。
这个位置能将舱内所有的话语听到耳边,当然他们在这边说什么话也瞒不过舱内的宋与询。
宋与泓看着朝颜依然苍白的脸,问道:“朝颜,我是不是很无耻?”
朝颜勉强笑了笑,“那也得有人肯无耻给我们看。”
宋与泓静了片刻,低声道:“不过朝颜,他是太子。”
朝颜心灰意冷地瞥过那边沉寂的船舱,说道:“他……也不过如此罢了!待他继位,我会交出凤卫,远远离开杭都。家国是他的家国,我干预不了,至少可以眼不见为净。”
宋与泓笑道:“我跟你一起离开,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做个田家翁可好?”
朝颜瞧着他明朗如春.光的笑容,忽踮起脚尖来,在他面颊轻轻一吻,才答道:“好!”
宋与泓摸着被她亲过的面庞,怔了好一会儿,才欢呼一声,张臂将朝颜抱在怀中,跃向他们来时所乘的画舫。
***
船舱内,宋与询面色雪白,凝望着他们远去的船只,淡色的唇已然生生咬破。
他的衣衫依然松松地披在身上,始终不曾扣起;歌妓们早已知趣地藏起,随侍忐忑地立于帐外候命。
宋与询喑哑地咳着,吩咐道:“去,查明是哪名歌妓在孤的酒中下了药。”
随侍应了,急忙要离去时,宋与询又唤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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憾酩酊韶华(三)
随侍应了,急忙要离去时,宋与询又唤住。
他撑着额顿了半晌,疲乏地说道:“不用查了……”
“殿下,这……俨”
“查明又如何?还能真去追究他?他只想一报还一报而已。到底……是我不知自重来到这里,才给了他下手的机会。我愿赌服输……稔”
湖风透着半敞的窗棂侵入,将帐幔吹得鼓起,宋与询便觉得很冷。
他抱着肩,身体哆嗦成一团,耳边却似又传来那两人对他恶意的揣测,以及彼此亲昵的欢笑。
“何况……心不在了,如何还留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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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四,云皇后所赐之物分别送到兄弟二人手上。
随即,意料中事,朝颜收下了宋与泓的水晶莲花,退回了宋与询的太古遗音琴。
哪怕她酷好音律,觊觎太古遗音已久,她都不曾稍作迟疑。
中秋家宴,朝颜簪着水晶莲花坦然入宫,和宋与询见面也如常说笑,仿佛根本不曾发生那等尴尬之事。
宋与询亦是如常亲切,温和怡人,令满座之人如沐春风,丝毫不见被朝颜拒绝的不悦,——那一年,朝颜十七,宋与询二十二,距离宋与询第一次说想娶朝颜已有五年。
他等了她五年,不但没成为她心中的英雄,甚至连原先的亲情都被重重磨挫,割开了深深的鸿沟,再难逾越。
虽说当事三人似乎已将此事看开,但一切并未尘埃落定。
宋与泓的父亲晋王体弱多病,宋与泓大半时间被接在宫中居住。在楚帝看来,这皇侄和皇子差不多同样亲近,只要朝颜愿意,嫁哪个都没关系,横竖还是在自己跟前。
但云皇后更偏爱宋与询,且晓得侄女尹如薇对宋与泓的心思,对这样的结果便不大满意。
随后,尹如薇生病,隐听得宫人传说,似和宋与泓订亲有关。
云皇后认为太子年长,最好先为太子议亲,楚帝也担心宋与询并未真正看开,遂将朝颜亲事暂时搁置不提。
宋与询温和恭孝,议亲之事倒也配合,由着母后安排。
只是有朝颜郡主珠玉在前,想挑容色才情胜似或相似的,显然有点困难。
云皇后先后传召过不少年貌相当的大家闺秀入宫晋见,宋与询尚未提出异议,她自己便先否决了。
这样一直挨到了第二年春天,云皇后才相中盛家小.姐和潘家小.姐,打算在这两名女子中择出一位太子妃。
问宋与询时,宋与询不置可否,云皇后遂让宋与询前往南屏山的净慈寺行香祈福,求签以问天意。
不论是朝颜,还是宋与询,这次都见识了所谓的天意高难问。
宋与询行香后在净慈寺附近散心,随后失踪。
帝后震惊,朝颜更是震骇,未等宫中传旨,便领凤卫奔入南屏山寻觅。
净慈寺位于西子湖南岸,高僧辈出,香火鼎盛,常有达官贵人来往,素来安泰祥和,从未听说有盗匪出没,众人便都在疑心是不是有人刻意谋害储君。
朝颜亲自领人搜山,一整天粒米未进;入夜后其他人轮班休值,她再不肯休息,在山间滚了一身的泥,至半夜才得到些线索,也不顾夜间山路崎岖险陡,在齐小观陪伴下寻过去时,正见竹林之畔躺着具无头男尸,分明就是宋与询的穿戴。
朝颜忽然之间便像抽去了筋骨,只唤了一声“询哥哥”,当即一阵眩晕,人已软倒在地上,几乎站不起身。
“师姐,师姐!”
齐小观慌忙将她扶到尸体旁边,她一眼便看到了跌在一边未及拔出的纯钧宝剑,剑柄悬着宋与询亲手编织的合.欢剑穗,精巧雅致。
拔剑看时,煜煜光华恰若一道纯净泉水,清冽明洁,正如当年情意款洽时宋与询温柔含情的眼。
前尘往事伴着少年岁月多少的欢声笑语,蓦地破开层层的怨怒和戾气,如海水般翻涌而上。巨.大的悲痛和绝望以她自己完全不曾预料到的激.烈瞬间攥住她。
她无法细想那噬心蚀骨般的痛意从何而来,她明明那样地憎恶他,甚至憎恶到不肯多看他一眼。
可她颤抖的手摸到那具冰凉的尸体,竟发出了一声那样凄厉的惨叫,反手将纯钧剑刺向自己胸口。
“师姐!”齐小观大惊,慌忙抱住她胳膊,用力抢下纯钧剑,惊呼道,“师姐,你疯了?”
她也许真的疯了。
除了在帝后跟前的敷衍,她已有近一年不曾好好跟宋与询好好说话。
她和宋与泓的事已经基本确定,虽算不上热烈,但两人相处得和.谐愉快。
对着宋与泓,她再也不会有对着宋与询的闹心和愤怒。
便是她曾喜欢过宋与询,便是他们间曾有过逾越寻常兄妹的感情,走到后来相见两相厌的地步,她根本不该再为他伤心。
可见到他无声无息躺于地上的那一刻,她竟然万念俱灰,几乎想都没想,便将剑锋挥向自己。
她下意识的唯一的动作,竟是随他而去。
“询……询哥哥……”
她被夺去宝剑,却已连将宝剑夺回的力气都没有。
握着那冰凉僵硬的手,她伏在地上惨声痛哭。
齐小观惊慌地试图抱起她,连连唤道:“师姐,师姐,师……”
他的手忽然松了松,呼唤声也顿住。
被绝望攫住的心神是如此迟钝,迟钝到根本察觉不了任何异常。
身后再次伸出手来扶她,不若齐小观那般强健有力,却稳定温柔,有种说不出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朝颜……”
沙哑的呼唤里尚有哽咽之声,却分明蕴着难言的欢喜。
朝颜身体僵住,却已被那人扶起,轻轻跌在他怀中。
迷.离的泪眼里,正见宋与询温柔含泪的溶溶明眸。
“对不起,我不想惊吓你。我只想试一试……我想最后试一试!我……到底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