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时,那边有人匆匆行来,禀道:“殿下,王妃往这边来了!”
宋与泓面色一沉,淡淡道:“说我不在,刚换衣服从角门出去了!”
他将折断的梅枝小心地放回到枝桠上,转身快步离去。
涂风却厌恶地向后瞪了一眼,方才转身追向宋与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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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尹如薇也已来到了梅树下。
明眸顾盼于梅枝之上,然后她伸手,从枝桠上拈过那截梅枝,看那新鲜的断痕。
侍儿颇是愤愤,说道:“殿下也太过分了!回府要么住书房,要么就去找姬烟那个狐狸精,到底把王妃置于何地?”
尹如薇道:“算了!躲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后日皇后寿辰,难道他还能不去?”
侍儿叹道:“便是他去又如何?王妃好.性儿,不过陪着他演一出夫妻恩爱的好戏码。可奴婢瞧着,其实皇后娘娘也是心如明镜呢!”
尹如薇凝视着手中梅枝,忽轻笑道:“朝颜不小了!”
侍儿笑道:“可不是!便是换普通人家,这年纪不嫁人,都该被人议论了吧?”
两年前十九岁的尹如薇未嫁,便已开始有人非议,何况朝颜已是双十年华。待过了除夕,眼见又会年长一岁了。
尹如薇将梅枝放回梅树上,却换了根枝桠。
“朝颜妹妹年长,该成亲了!再拖宕下去,岂不有损皇家颜面?”
她微微地笑,眼底怅惘,却再不肯流露半分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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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后第一次家宴,又是皇后寿辰,十一也不肯怠慢。
她于宫中礼数向来娴熟,向来赐赏也丰,衣裳首饰都是现成的,很快便收拾完毕,正亲自去检查所备贺礼时,忽听外边隐有猫儿柔细的叫声,然后便是狸花猫箭一般嗖地窜了出去。
行动之快捷令人讶异,全然不似一只胖到臃肿的肥猫。
接着,才听侍儿禀道:“郡主,晋王世子来了!”
这些日子,除了韩天遥,便数晋王世子宋昀来得最勤。
倒是以往赶都赶不走的宋与泓,因为已经成家立室,又与十一有过一段情,不得不避些嫌疑,反而来得少了。
韩天遥要来看望狸花猫和刚搬来还不适应的小珑儿,顺便带些东西给她,——比如正好和路过身量差不多的衣袍,或正好和齐小观的脚差不多大的鞋。
馊主意是他出的,自然也得他来善后。
宋昀也是来看狸花猫的。
狸花猫和三花猫亲切友爱,十分合得来。
所谓万物有灵,仁者爱人当由人及猫,爱吾猫以及人之猫,故而宋昀三天两头带三花猫过来创造机会,盼天下有情猫皆成眷属。
十一虽觉得三花猫太小了些,但从男家讲,能先把小媳妇儿定下来也是件可喜可贺的事,何况还是宋昀的猫,故而十一对此十分欢迎。
宋昀来得多了,琼华园上下都已相熟,何况又是皇室近亲,并非外人,故而径直行到缀琼轩门口,侍儿才上前禀报。
宋昀将三花猫放到地上,由它自在和狸花猫玩耍,才向其中一名侍儿道:“剧儿,我们这一入宫,只怕向晚才归。我那边小厮粗手笨脚,所以先带这边来拜托姑娘们帮喂着。”
那剧儿正是先前十一开玩笑要嫁给韩天遥的那位排行十三的姑娘,生得果然眉清目秀,娇俏可喜。
她笑道:“世子放心,小彩好养得很,不挑嘴,也不和花花打架。”
宋昀笑道:“嗯,不吃鱼,与人无争,自然打不起架来。”
狸花猫如解人语,亲切地喵叫几声表示同意。
绝色.猫咪本就难找,何况不吃鱼的绝色.猫咪!
这绝对是上天赐予它的无价之宝,用来抚平它因为被大白猫抢食兼痛打而留下的心灵创伤。
狸花猫难得不那么鄙视地看向十一,而十一却忍不住鄙视地瞪了它几眼,方才和宋昀一起登车前往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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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设于嘉明殿,此时已有好些亲王带家眷早来一步,多是从前相熟的,一见十一入内,面上早堆起了笑容。
十一见多是长辈,也上前一一见礼;见宋昀偶有迟疑,知他刚到京城不久,许多不常入宫的眷属并不认得,遂放缓了脚步,一一替他介绍。
晋王卧病已久,却是今上血缘最亲的堂弟,在众王中位分最高,故而众人对宋昀倒还客气。
这时那边忽有人轻笑道:“大嫂嫂,你瞧瞧他们……”
便有一贵夫人笑了起来,“到底是皇后娘娘.亲自择的晋王世子,瞧瞧这模样,这气度,可不把咱们家的孩子甩下了三条大街!”
宋昀已认出贵夫人是信安郡王的王妃,连忙上前见礼,也以嫂相称。
信安郡王云谷石是云皇后逝去兄长之子。云皇后年逾四十才收养了十一,云谷石算来是十一、尹如薇等的表哥,却比他们大了二十多岁,信安王妃也亦步入中年,行.事稳重,时常在宫中行走,颇得云皇后看重。
信安王妃身畔,正是尹如薇明眸盈盈流转,含笑地打量着他们,忽凑到信安王妃耳畔,低低地说了句什么。
信安王妃将宋昀、十一一打量,已然笑了起来,“可不是么,前儿皇后还跟我提起此事,对晋王世子很是钟爱呢!我道是什么缘由,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她转头向众人笑道:“你们且看着,这容貌,这打扮,有比他们更般配的么?又是一起前来,莫非是事先约好的?”
众人一眼看过去,亦各自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附和着称赞不已。
宋昀素习爱穿清浅素色,十一历了一场大劫,也已心性大改,并不喜欢桃红柳绿等艳色。因是云皇后的好日子,二人不敢穿得太过清素,十一在月白色团花大袖襦衣下系了条石榴裙,宋昀恰也是差不多颜色的圆领袍,绣了莲云万福的团花图案,乍看的确有几分相类。
宋昀被众人或打趣或暧.昧的目光扫过,顿时红了脸,窘迫地看向十一,一时说不出话来。
十一却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大嫂嫂可真会说笑。那边靺鞨人磨刀霍霍,父皇母后日夜忧心,我们若还有心思去想这些,岂不枉为人子?大嫂嫂这是在说我和晋王世子不孝吗?”
信安王妃一顿,旋而笑道:“郡主多虑了!国事要紧,谁又敢说郡主终身大事不要紧?若是定下此事,皇上、皇后也可以少一份忧心呢!”
话未了,旁边递来一盘核桃仁。
竟济王宋与泓亲自递来。
他盯着信安王妃,扬唇笑道:“大嫂嫂,多吃核桃,可开胃化痰,润肌补脑!”
他甚至向尹如薇露齿一笑,“如薇,你说呢?”
尹如薇微一恍惚,“这个……医书上好像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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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缺脑补脑。
明天见!
梅花枝妖娆(四)
但这样的时候,叫信安王妃补脑什么的,稍微有点脑子的都能听出其中的言外之意……
气氛正有些诡异之时,外面已传来太监尖着嗓子的通传。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俨”
所有的明嘲暗讽,明争暗斗,顿时戛然而止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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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宋与泓暗以言语讥刺后,信安王妃总算没敢在筵席上再作文章。宋与泓、十一等也不肯惹帝后不悦,故而这顿宫宴倒吃得其乐融融。
饭后楚帝体力不支先回寝宫休息,皇后则带了一众皇亲在会景堂看戏。
眼见得一出戏完毕,生角高中榜魁,带着苦尽甘来的旦角衣锦还乡,众人感慨之际,信安王妃已向云皇后笑道:“俗有云,人生如戏。可戏里圆满了,看戏的人还形单影只,未免孤凄了些。便是父母长辈,看着也忧心。”
云皇后闻言,不由微微皱眉看向十一。
十一不喜看戏,却对戏班子带过来表演的一对猴子大感兴趣,正执了一把花生在手,一颗一颗地掷给它们。
云皇后转头再看向宋与泓。他正默默饮着酒,目光仿佛对着戏台,却只在余光瞥到十一时方露出几分灿亮。
那神色便不大像在饮酒,倒像在饮一杯苦水。
倒是尹如薇仿佛并不曾察觉夫婿的异常,照常和人有说有笑,不时侧过脸来低低跟宋与泓说上几句,看来甚是亲密,与寻常夫妻并无二致。
云皇后沉吟之际,信安王妃忽向她使了个眼色,“姑妈,你看!”
云皇后举目看时,正见那边宋昀安坐于毫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唇边笑意浅浅,竟是说不出的安谧温柔,出神地看着十一戏耍着那两只猿猴。
信安王妃悄声笑道:“听闻先前郡主流落在外时,便曾和晋王世子多有交集。”
云皇后点头,“昀儿原也说过此事,故而前日颜儿回京,他想方设法要留住她,盼着我们重归于好。”
信安王妃笑道:“自己养大的孩子,哪来什么深仇大恨?纵然一时迷糊了心,只要说明白了,再没有解不开的心结。”
云皇后不答,目光却也忍不住在宋昀和十一身上逡巡。
十一性格刚硬倔强,往日母女情谊甚好时便因见解不一屡有争执;宋昀的模样性情均与宁献太子宋与询很像,温和知礼,善解人意,便是心存异议,往往也是婉言劝谏,绝不会像十一那般锋芒毕露。
若能以宋昀之温善,去柔软十一的刚硬,于云皇后不必担心十一计较当年之事,再起复仇之一,便是于掌权近二十年的施铭远来说,也可少了许多猜忌。
还有那边的一对儿,待十一嫁了人,也该断了念头,自此好好地过日子了吧?可怜了尹如薇,外面总不肯显出失落来。可这面和心不和的状况,又岂能瞒得过将她带大的云皇后。
目光扫过尹如薇的鬓发,云皇后皱起了眉,忽招手唤道:“薇儿!”
尹如薇忙走过来,笑道:“母后,薇儿在!”
云皇后看着她发髻间精致的簪钗发饰,问:“前儿我让泓儿给了你一支水晶莲花簪子,怎看不到你戴?”
尹如薇一呆,转头看了眼宋与泓,方道:“今日母后的好日子,竟忘了戴娘娘所赐的簪子了,是薇儿疏忽了!”
云皇后笑道:“不妨。谁没个疏忽的时候?且叫人去取来,本宫想瞧瞧你簪在发髻间的模样。”
尹如薇忙应了,却走到宋与泓跟前,含笑道:“那水晶莲花收到殿下那里呢,只怕还得相请殿下去取来。”
宋与泓早已听得她们说话,捻着酒盏只是沉默。
尹如薇留心到云皇后尖锐的目光,忙笑着一推宋与泓,低低道:“与泓,快去拿来,母后生气了!”
宋与泓眸光愈冷,眼见得实在推托不过去,这才侧身吩咐随侍道:“去找段清扬,叫他替我取来。”
随侍应命而去,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便已将一只黑檀木的盒子取来。
十一已经不逗猴了,回到自己席边坐着看台上耍猴,见得这边动静,已皱起了眉。云皇后的脸色也不由地沉了下去。
济王府虽距皇宫不远,可并不在宫城以内,一盏茶的工夫便能取来,只能有一个解释。
宋与泓根本没将水晶莲花带回济王府,而是一直放在宫里。云皇后让他将水晶莲花送给王妃,他居然连带都没带回去。
尹如薇忙从随侍接过,犹自面上堆起笑来掩饰着尴尬,说道:“原是我没留意,前儿簪着入宫时,顺路去新益堂探望殿下,不想竟把水晶莲花遗落在那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