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静水轻笑出声,别有深意地道:“刚刚被一只小猫咬了一口啊。”
楚晏这才悟了,看向他肩头,白色的衣料都已经有了一圈血红,正是他咬出来的。这样一看,他不禁面上一红。
柳静水没有说话,只是笑着摸了摸他慢慢泛起红色的脸颊。
两人言语间,尹春秋已经将东西放好,道:“我们这便开始吧。”
柳静水这才放开了楚晏,却没有立即过去给自己上药,还是守在楚晏身旁。尹春秋见楚晏点了头盘坐好,便取出一根金针,要往他身上刺去。
楚晏看见那针尖,就觉得身上一疼,连忙别过脸去,不想再看。虽然被针扎一下并不会有多疼,可他还是有些害怕。
柳静水看他这样,便知他是不敢看着那针刺进去,伸出手掌往他脸颊旁一放,连他眼睛余光都给挡住了。
尹春秋下手又准又快,楚晏感觉到手臂上微微一痛,便回过头来。尹春秋接着就扣住他脉门,开始将真气输入他体内。那金针竟然就完全钻了进去,开始在他身体里游走。
楚晏一惊,金针没入体内之后,便再也看不见。可他却能感受到,那根小小金针,在尹春秋真气助力之下,慢慢顺着自己手臂往上移动。
一根针在血肉里面硬钻,哪里会有不痛的,不一会儿楚晏便疼得大汗淋漓。柳静水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他,心疼却又不敢出声。
楚晏闭上眼睛,忍耐这痛楚,只觉全身经脉都被划开了一般。可与此同时,金针所过之处,寒气竟被破开一条道,他身体里的炎阳之气开始翻腾起来。
尹春秋将真气放入他体内,此刻自然也感受到了这涌动,便道:“运功,让你的真气跟着金针走。”
楚晏已经疼得快要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顿了一顿才咬牙运功,收聚起真气,追随着那根金针而去。
金针在他体内游走几周,他的被封住的力量逐渐解冻,越聚越多。体内寒气消解大半,让他运行得更加顺畅,那疼痛也减弱许多,最后那金针竟似已经溶解消失了一般,楚晏都快感觉不到金针的存在,只能辨别出尹春秋的那股真气。
柳静水看他面色如常,不再有疼痛之色,便放心下来,只等着他睁开眼。
良久,那根金针从去时的那个地方重新钻出,退出了他身体之中。尹春秋这才放开他手,又去将那金针取下。
“你自己再运功,等体内寒气尽除,便可以了。”尹春秋轻轻道,他亦是额边见汗,看起来消耗不少。
柳静水如释重负,终于走到一边拿起绷带和伤药,道:“尹先生,多谢你。”
“不必……”尹春秋一转眼就看见了他肩上的一圈血红,不由又叮嘱了一句,“虽然这点皮肉伤不算什么,可还是上点药好。”
柳静水点头称是,然而伤药还没打开,两人还没客套完,那边楚晏却是一声闷哼,身体猛地一颤,接着喉咙一甜吐出一口血来。
柳静水面色骤变,忙放下手里东西,上前扶住人,急道:“怎么了?”
尹春秋更是不敢相信会突然生变,抓起人脉门一探,变了神色:“寒气反噬……怎么会……”
话未说完,便将真气输进他体内,试图将那汹涌的寒气压制下去。
楚晏一边承受着,一边无力道:“那寒气忽然不受管束,我……唔……”
尹春秋看他体内寒气平静,便收了手,沉吟片刻,皱眉道:“难道冰蚕喝的不是诺苏的血?可他自己制的毒,没有让别人控制的道理啊……”
柳静水缓缓吸气,朝外道:“把诺苏带上来。”
车外教众应声是,片刻后穆尼亲自拖着诺苏上了车。
诺苏此刻并没有昏迷,双手被卸被绑,也只有两条腿和那双眼睛可以动动了。
他一进来就朝楚晏身上望去,柳静水本在给楚晏穿上衣,此刻更是加快了速度,瞬间将楚晏遮得严严实实。
他看楚晏虽然醒着,却还是虚弱,又打量尹春秋一眼,笑道:“怎么?解毒失败了?”
尹春秋冷冷道:“你给冰蚕喂了谁的血?”
诺苏却不答,只是笑道:“你倒是想得挺快……不过错了,我的确喂了冰蚕我自己的血。”
尹春秋眼中不解之色一闪而过,诺苏看了又道:“你一定很奇怪,你取了我的血制药,为何会失手?”诺苏眯起眼来,极为挑衅地道:“因为冰蚕喝过的血,不只是我一人的。”
柳静水喝问道:“还有谁?”
“别白费力气了。让他永远保持这样的容貌不好吗?”诺苏怪异地笑起来,又朝尹春秋身上一望,用了一种诱哄的语气,“你想不想也与他一样,青春永葆?”
穆尼猛地喝道:“少废话!快说!”
尹春秋不说话,眼神却冰冷至极,他取出了方才的那根金针,朝诺苏冷笑道:“你可识得此物?”
诺苏一怔,犹疑道:“附骨针?”
尹春秋竟然微微一笑,道:“知道就好。”省得他再将这附骨针的作用说来以作威胁,他可懒得说那么多话。
诺苏一惊之后,却又笑起来:“我说了,你便不用这附骨针对付我么?”
附骨针乃是用一种极为特殊的材料制成,喜热喜动,依靠真气引导,可以用来治病救人,却也能够伤人。若无人以真气约束,这针一钻进人的身体里,便会开始四处乱窜,甚至扎进人骨髓之中,中者必然痛苦万分。
它可以是救人的神器,却也能在下一刻变成伤人的毒器。
尹春秋淡淡道:“你体内本就被师父扎进三根附骨针,想必也不介意再多几根。”
诺苏脸色顿时变得铁青,片刻后竟就咬牙道:“是我妹妹。”
诺苏的妹妹,是尼苏,也就是如今那位苏尼,这事江湖上知道的人有一半还多。
苏尼之前被药王谷带走,只要回药王谷,取他们兄妹二人鲜血制药,照着今天的再来一遍,楚晏中的冰蚕丹可解。
柳静水便道:“那我们即刻启程前往药王谷。”
“不可。”尹春秋却是摇头。
第83章 难画是骨
苏尼明明就在药王谷中, 为何不可?
难道她竟是逃了?亦或是……她已经没了性命?
柳静水脸色缓缓沉下来, 药王谷与苏尼本就是仇敌,若是她已经被药王谷处死了……还怎么去取她的血?真就那么不巧么?
他心里正猜测着, 尹春秋道:“苏尼……师父念着与她的旧情, 只是又废了她武功一次, 而后将她双手双脚都用铁链锁住, 关在绝谷之中, 希望她能悔过……那日我与尹心去绝谷附近采药,心儿看到只野兔受伤,便要过去救……谁知那竟是苏尼设下的陷阱。”
尹心便是他的小徒弟, 不过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 遇上了苏尼……还能有什么好事。
“苏尼拿尹心要挟,便逃了出去。”尹春秋淡淡道,忽地朝诺苏飞出一针, 见诺苏中针昏过去了,才话锋一转,“我暗中在她身上放了追踪的迷香,楚师兄已经朝南疆追去。”
柳静水听了此言, 却是放下心来, 苏尼还活着,总比已经死了好些。只要找到她, 就可以救楚晏。他道:“那我便去南疆将她找来。尹先生……可否劳烦你与我们同行?”
能制出这解毒之药, 现在还能找见的, 也就只有他一人了。虽然这样要求未免有些过分了些, 可他担忧楚晏的安危,也顾不上这许多。
尹春秋面有难色:“楚少宫主已经服下我制的药,现在只是缺苏尼的血而已……我还带着尹心这个小娃娃,不太好与你们一起赶去南疆。若将她送回谷中去,却又来不及了。不如我传书给师兄,他出去这些时日,说不定已经追到了苏尼,到时南疆会合,让师兄直接取血制药便是。”
柳静水点头同意,又问道:“那晏晏他现在……”
尹春秋看他担忧,便道:“柳先生大可放心,这药一服下,楚少宫主便好了大半,以往是清醒的时候少,昏迷的时候多,现在却是反过来了。楚少宫主如今的状况,要去到南疆并非难事。”
柳静水还想请他再看看楚晏体内寒气如何了,刚受寒气反噬的楚晏却开口道:“嗯……我现在也不是很难受了。”
柳静水却有些不太相信,他方才直接呕了一口血,怎么可能没事,不由皱眉道:“真的?”
楚晏点点头:“真的,虽然刚刚那一下有点疼,可现在内力平稳下来,比之前好多了。我也不是那么想睡……”
尹春秋道:“你现在寒气暂时被压住,会舒服些。不过这寒气太过强悍,总是会忽然反噬的,何时不受控制我也说不清……我这里有些止痛之物,兴许会有用。”说着便取出一个小瓶子,交到柳静水手里:“若是寒气反噬了,服上两粒即可。”
柳静水接了药,正要道谢,尹春秋徐徐道:“我去传书给师兄,先失陪了。来时我将心儿留在前面小丘村一户人家里,她还在等我,传完书就不来道别了。我会在小丘村待上三日,若是出了什么事,来找我便是。”
柳静水知他将小姑娘一个人留在别处不太放心,也不挽留,只道:“多谢尹先生,那我也不送了。”
尹春秋点头一笑,转身下了车。
这车中便只剩了四人,一个昏了,一个没动静,两个抱在一处。
柳静水心事重重,听见楚晏笑了一声,才回过头来。只见楚晏望着他笑道:“你寒毒发作的时候,也是那么疼吗?”
“我……”柳静水哪里能想到他会这样问,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自然是疼的,全身都像是被冰冻住,然后一点点被敲碎……可是这样的疼痛他快要习惯了。这种痛他知道是什么滋味就够了,楚晏不该也尝到这种痛苦。他的晏晏应该永远是一枝骄傲鲜艳的玫瑰,不该受这寒风摧残。
“不过我看你那个样子……该是比我更疼。”楚晏双手并用地搂住他,低声道,“我不想那么疼,也不想你那样疼……我知道,我很快就不用那么疼了,那你呢?”
他说得极轻,柳静水心头却被重重一击。
“你身上的寒毒……”楚晏慢慢叹了一声,伸手够过尹春秋留下的那伤药,抚上他肩头,“你不愿看我痛,你担心我心疼我……我又何尝不是?我也担心你心疼你……我痛了可以咬你,你痛了却总是要忍着,你怕我担心……可这样却让我更担心了……明明……明明我也可以给你咬的。”
说着他慢慢拉开柳静水衣领,自己要出来的那血牙印顿时露出来。刚刚柳静水本要上药的,结果他受寒气反噬,就直接丢了药跑来,现在还是那冒着血的老样子。
其实不过是被咬了一口,咬得并不是太深,恐怕自己愈合都用不了几天。
楚晏不说话了,轻轻往他伤口上倒上伤药,而后又用绷带裹了几圈。
“晏晏……”
楚晏放好东西,道:“好了,静水哥哥,等我毒解了以后,可就只有我照顾你了,你愧疚不愧疚?”
柳静水笑:“愧疚,所以该快点解毒是吗?”直接说破楚晏用意后,他低下眸去:“可我真的不能……”
楚晏轻轻哼了一声,见好就收,不打算继续刨根问底。他不想说,自己才不打算问,总有一天要让他自己说出来……
那边穆尼沉默良久,见这两人终于有点要停下的迹象,自己可以打个岔了,才道:“洛萨,我有话与你说。”
楚晏朝他一瞥:“怎么了,忽然那么郑重其事的?”
穆尼却又闭口不语了,转而看了柳静水一眼。
楚晏知他是不想让柳静水听见,便朝柳静水软声道:“静水哥哥,我饿了。”
柳静水哪里不知道他什么意思,顺着他意思道:“好好好,我去看看附近能弄到什么吃的,先走了。”言毕起身离了马车,顺便把昏过去的诺苏一并拖走。
“现在可以说了吧?”楚晏收敛了笑容,穆尼都这样了,定然不是什么轻松的事。
穆尼方才拖着诺苏进来时就有些异常,愁眉不展的,沉默着却又掩不住激动,眼中又是愤怒又是悲痛。
“洛萨……”穆尼开口,表情有些凝重,“我们离开血刀门时,让赤焰去药王谷传信,它回来后我又让它去了血刀门一次,与我们留在血刀门的人联系,那是五六日前的事了,但之后它就一直没回来。”
楚晏听得不禁皱起眉来,赤焰虽然只是只鹰,办事却极其利索,跟穆尼不相上下了,不该去那么久才是。
“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就派了人回血刀门,他们找到了赤焰,刚才我出去取血时,赤焰刚好飞回。”说到此处,穆尼声音愈发沉了下去,“洛萨,教中每一只焚天鹰都训练有素,赤焰带去的消息没有被人拿走,它就会一直在附近盘旋,不把消息带到,它绝不会走。那么久没回来,就是因为我们的的人根本没有取走它送的信。适才传回的消息,我们留在血刀门的人,都已经死了。”
楚晏惊道:“怎么会?”
穆尼接着道:“不仅如此,派回去的人还看到两个……与你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那两人带了一卷秘籍,已经离开血刀门了。”
楚晏皱眉道:“有人冒充我们?”
穆尼道:“是,但我们走时已经留信与爸爸说明了缘由,他定然知道我们不可能短短几日就回来,他不应该信那两个假冒之人。”他一顿,道:“他……他分明就是知道那两人是假的,兴许还是他的授意。让你身中奇毒,不能回去。”
话语中的愤怒和失望,都快要化成利刃飞出来。
“你冷静……”楚晏见他激动,连忙道,“你为什么就要这样想?他是你的爸爸,怎么会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