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儿就说起七夕的事情,没再说自己的堂妹佩儿。
清沅却知道,这个吴佩儿就是太子妃,后来的吴皇后。后来她们这一拨五个人全军覆没之后,顾皇后选了吴佩儿为太子妃。
前一世清沅每次见到吴皇后,心中都有些泛酸。因为吴佩儿的容貌才学都不算拔尖,唯一可喜的就是性情活泼大方。可她就是运气最好的那个。
不过这时候清沅再想起吴佩儿,已经不再对她挑刺了。吴佩儿说到底也只是顾皇后的人,是顾皇后把她放到了那个位置。
至于后来萧重钧为什么会喜爱吴佩儿,那也没有什么紧要了。清沅在心中想,她还没见过萧重钧真正讨厌过哪个美貌女子。
安平去了东宫那里小半天才回来,棠婳与玉苓一起陪着她回来的。棠婳一回来,就来了清沅屋中。
桐儿已经走了,清沅正在书房里写信,一见棠婳回来就搁下笔收起信,与棠婳说话。
她端详着棠婳,只见棠婳脸颊飞红,似乎十分满足,但眼睛里像含着水,看眼角似乎是哭过了。清沅就道:“太子怎样了?”
棠婳道:“宫女说他今日能进些粥了。”
棠婳又感叹了两句,才微笑道:“安平公主说了,她过两日还要去看太子。我想这次就该轮到你陪着去了。”
清沅只是笑笑。棠婳就轻轻用手指弹了弹清沅的鼻子:“你个机灵鬼,早猜到公主会把我们都带去是不是?”
清沅爱棠婳这个样子。说来也奇怪,上辈子也好,这辈子也好,这时候宫中有关太子妃的事情传得最多的就是她和棠婳。这种传闻里面未必没有顾皇后身边人的推波助澜。
但她和棠婳之间从来没有为此闹翻过。就好像她们不管谁做了太子妃,对方都会心悦诚服一样。
她和棠婳闹翻是后来因为棠婳成为帝妃的事情。她曾劝过棠婳,不要坚持封妃,不要留在宫中。可是棠婳没有听她的。两人为此大吵一架。
那时候清沅已经是在绝望中挣扎了。因为她们这一批五个伴读,除了因病离宫的桐儿,宁馨远走为王妃妾,玉苓做了燕王妃,棠婳又成了帝妃。五个人中三个人都在宫中与男子有了牵连。尤其最后一个棠婳,与皇帝幽会时被皇后撞破,实在是一桩丑闻。外面的人都在说叶氏勾引圣上。
棠婳这件事情一出,与她同住倚梅馆的清沅也被连累,她成为太子妃的可能突然变得渺茫。
棠婳与清沅争吵的时候,就说清沅心中尽想着自己的事情,生怕被牵连。清沅气极了,只说棠婳蠢。
清沅至今都不知道棠婳具体什么时候开始与皇帝“幽会”的。但至少在这个夏天时候,应当还没有开始。
她印象当中,棠婳情绪有变应当是在秋末冬初,她变得沉默了些,不那么爱说笑了。清沅上一世的时候以为是在宫中经的事多了,人变沉稳了。但后来想想,应当是那时候遇上什么事情了,或者什么人了。
清沅伸手,轻轻抚着棠婳光滑的脸颊。这时候的棠婳,神态里仍多娇憨,哪有半分后来的阴郁。
棠婳看清沅神色伤感,有些奇怪,道:“怎么了?怎么听了好消息,反倒难过起来了?”
清沅修长的手指轻轻从棠婳的脸上滑过。她只是在想——这样好端端的女孩子……什么勾引,什么“幽会”,其实就是被皇帝看中了美貌强取。
清沅柔声道:“我只是在想……要做的事情那么多,时间却过得太快了。夏天都快要过去了。”
棠婳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唉声叹气的,这可不像你。还没到秋天呢,就开始悲秋了。”
清沅这才露了点笑容。
隔了两日,安平说要再去看一次太子,这次轮到清沅和桐儿陪她去。
因去探病,清沅没有浓妆,妆扮素雅。到了东宫,安平与太子说了几句话就去找东宫的大宫女玩去了。
今日在太子身边伺候的宫人当中正好有曲盈衣,见到清沅和桐儿,似乎是非常高兴,低声说:“太子每日这会儿精神最好,今日比前两日都好。”
安平公主一离开,曲盈衣就上前对太子道:“顾姑娘和吴姑娘来了。”
太子已经能坐起了,点点头道:“让清沅过来说话。”
曲盈衣请清沅过去。吴桐儿就去陪安平玩了。
清沅这么多天头一次见到太子,尽管有前世的印象,但看到太子病容还是有些难受——太子瘦了许多,几乎脱相。
清沅想,难怪棠婳哭了出来。这时候她也有些想哭,但还忍得住。她只说了丰城八景图的事情,之后又问太子吃药的事情
太子虽然仍在病中,却仍然敏锐,看着清沅道:“你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
清沅淡淡地说笑道:“是梳的头发和装束和之前不一样了么?”
太子微笑,又道:“你有什么心事?”
清沅没想到竟被他看了出来。她怎么能说?又能怎么说。周围还有宫人看着听着,她只能垂下头,默默不语。
太子就看了一眼周围人,知道是这种情形,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清沅想说句出格的话都难。
他又轻声问清沅:“你怎么不穿绿裙子了?”
清沅没想到太子竟然注意到了她的绿裙子,她轻声道:“原来殿下看到了。”
太子笑着咳嗽了一声:“瞎子才看不到……”
他向后仰了仰,立刻有人上来,帮他躺得更舒服些。
清沅看着他的侧脸,想在心中多燃起一些对太子的深情,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它们全跑光了。她已经一点都不嫉妒吴皇后了,这点就是明证。
太子低声说:“我曾经做过一个梦……”
清沅柔声问:“什么样的梦?”
太子说:“我梦到过一个绿裙仙子……”
第75章
太子这话,叫清沅有些好笑。
“绿衣仙子?”
她没想到这一次竟然是因为一个梦。前一世萧重钧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话。
太子要身边伺候的几个宫女都退后些,退到屏风后面去。宫女们微笑着依他。
等身旁人退去,太子才说:“我梦到过一个仙子,邀我去海上仙洲同饮琼浆。她穿着绿裙,衣袂飘飘……”说到此处,他看了一眼清沅,见她听得入神,声音就越发低了下去。
“她还告诉我……我与她,有宿世姻缘……你一穿绿裙,就使我想起她。”
他这话一出,清沅心中竟然惊大过喜。
若上一世这时候她听到太子说这话,一定会觉得无限欢喜,整个人已经飘上天了。
可如今她已经不是上一世的她,甚至已经不是几个月前的她。这会儿她听到这话,心中一瞬间想的竟然是“为何?”。她在想,太子为何要对她说这个。
她不觉得太子会当真他们之间有宿世姻缘,那就是说出来调笑她的。
她没有笑,也没有怒,她只是静静的。萧重钧见她面色沉静,不由有些尴尬,他轻声问:“怎么了,我说这话,你恼了?”
清沅摇摇头,她眼中流出一丝悲哀的神色,说:“殿下,梦只是梦……入梦的是仙人,不是我。”
萧重钧道:“你怎么比我还灰心丧气了?”
清沅只想着,若是上一世太子对她说这些,她会多么高兴。那时候她真正十四五岁,听一句甜言蜜语能记一辈子。
但如今这时候她已经很清楚这些话有多虚无缥缈。太子的天性就是如此,他说的时候也许好玩,也许真情实感,但这不是许诺,更不是约定,只不过是口头上的暧昧游戏而已。
“殿下,”清沅终于温柔道,“要晓得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不怕别的,只怕当真二字。”
她不羞涩,不躲闪,不暗喜,她温柔恳切,只说自己怕当真,到头来空欢喜一场。
这宫中多的是逢场作戏,曲意逢迎。最讲究说话不能说满,说死。但今天她偏不,她偏要和玩笑较真。
萧重钧的目光竟一时在她脸上挪不开。顾清沅今日妆扮素淡,白净的面孔上只是略施粉黛,一双眼睛清亮到仿佛能洞悉一切。
他喃喃说:“你这样,倒使我想起了一个人。”
清沅问他想谁。萧重钧笑而不语,只说不能说。
清沅隐隐猜到了,萧重钧也许是想说她像顾皇后。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安平就带着桐儿回来了。几人又小聊了几句。安平就告辞了。
清沅回去之后,越想太子说的梦中仙子,越发感叹。只是这话她当然谁都不能说,连对棠婳都不好说。
她没当真,别人当真就更糟了。
隔日燕王夜间来到懿光园,他本就与清沅有事要谈。但是到了懿光园倚梅馆,清沅却不在窗边。
萧广逸心中一凛,他走到窗边轻轻推了推,窗户紧闭着,从里面栓了起来。他想起来之前清沅也有一次失约,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一点小事耽搁了她就不能出现。他心中有些失落,徘徊了几步,只能离开。
回去路上,萧广逸又想到昨日清沅去探病太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宫中风平浪静,没有传闻,他又无从打探太子都和清沅说了什么。
只有顾清沅能告诉他。想到此处,萧广逸脚步不禁一顿。上一次分别时候,他提了清沅要为太子作画的事情,有些不欢而散。
两人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开,清沅又去见了太子。萧广逸心中顿生纠结,他从未尝过这种滋味。明明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去撩顾清沅,心中却是放不开,放不下。
清沅知道今日燕王要来,但她有些事情还没准备好,所以这夜不打算见燕王。她早早就躺在床上准备睡了,只是一直睁着眼睛到半夜才睡着。
她想着燕王一路走来,穿过隐蔽的小道和暗门,走到她的窗下。他站在窗下轻轻推窗,然后叹息着确定她不在。只有幽暗的月色陪在他身边,他一个人孤苦寂寞,走了那么远的路,像从前世走到今生,才走到她窗下,她却不能见他。
有那么一会儿,清沅想立刻起身,她想着自己推门飞奔出去,就像丰城行宫失火的那一夜。她不管不顾,赤着脚飞奔去寻他。
但她最终将头埋在手臂中,一动不动。
次日午后,清沅去了安平的书房,为她抄书。正抄写着,燕王就来了。
安平以为他只是平常来玩,笑道:“稀客稀客,有失远迎。”
清沅起身行了礼,然后就要离开,安平就道:“你就在这里,不用挪地方了。”
燕王脸色淡淡的,与安平说了说宫中最近的事情,又说到太子病情好转。太子好转,安平也轻松许多。燕王就道:“我本来不放心出宫的,既然太子好了许多了,我打算和母后说过两日出宫,照看照看我的生意。”
安平听了,极是羡慕,要他要是可以,最好带她也出去玩一趟。燕王道:“我出宫是有正事,你要和我一起出去,只怕嫌枯燥。”
安平就道:“怎么你也说这假话了。”
他们兄妹说话。清沅就端坐书桌前,仍是认认真真抄写。
燕王没理清沅,只与安平说话。他看到清沅神色如常,就放心了一半。可另一半心却还是难平静。
清沅虽然在抄写,那边兄妹两个说话却一个字不漏的听进去了。燕王话里提了三遍“今夜”这个词。清沅就知道他是在对她说,他今夜还会来。
燕王要走的时候,才漫不经心似的看了一眼清沅,道:“顾姑娘抄了半天,抄的是什么?”
清沅起身,规规矩矩答道了文章名字。
燕王就随口一句:“那可有得抄了,今天能抄完么?”
清沅顿了顿,才低声道:“回殿下,能的。”
燕王转身时候,嘴角就有了点笑意,他与安平道了别离开。安平对这两人之间的暗流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