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节

    康克苏的这番动静,太守府隐瞒不了。萧广逸当天就知道了,他没有兴致去陆道之面前说“我怎么和你说来着”之类的话,事情解决了就好。
    萧广逸不想和陆道之这样只是混日子的人议论时局。陆道之既怕他,又防着他,表面上过得去就好,根本不能推心置腹。
    知道康克苏自尽不成的事情之后,萧广逸与清沅又谈论起丹支邪与边疆的状况。
    两人在书房里整理文书,清沅将萧广逸这边最近所有涉及丹支邪的信件又看了一遍。
    王府中有两个书房,一个在前院大些,一个在后院,稍小一些。两个书房清沅都可以自由出入。清沅有时候也会在前院的大书房看书或写信。
    两个人将最近的消息又捋了一遍。京中皇帝这边对丹支邪提出了不少条件,其中最苛刻的一条就是提高了丹支邪商人入关的税,以后丹支邪商人到大齐来做生意要交更多钱。
    偌望这边,则是极尽奉承之事,源源不断向京中送礼。这次太子大婚,偌望还会派自己的儿子亲自进京送礼,以示诚意。
    清沅道:“偌望这举动,本该说是让人满意了——吓破了胆,花钱消灾的样子。但总让我想到一个人。”
    萧广逸问:“谁?”
    清沅道:“越王勾践,十分忍辱负重。”
    萧广逸点头,道:“在这关节上,他应该知道大齐对丹支邪不放心,但居然还主动提出让自己的儿子进京献礼。这简直是把人质往皇帝面前送。这一举动太过了……太过反常,就显得有妖了。”
    他们像在棋盘上推演一样,算着接下来的步数。
    “那皇帝会看出来么?会顺势把偌望的儿子扣下做质子么?”清沅问。
    萧广逸道:“这是我最不希望看到的。”
    清沅问:“为何?”
    萧广逸道:“就算那个是偌望的亲儿子,也不会是唯一的儿子。但皇帝却为因此渐渐松懈。”
    清沅明白了他的意思。皇帝如果真顺势把人扣下来做质子,那这事情就算结束了。钱也收了,人也扣下来了,还有了质子,皇帝会觉得丹支邪已经受足了惩罚,敲打够了。
    “就像……夫差遇上勾践……”
    萧广逸点点头,他叹了一声:“父皇年龄越大,就越惫懒了。幸好这次调走了陆道之,换了我们期望的那个人来宁州。否则事情会更糟。”
    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丹支邪与西戎的联手。京中一味猛敲打丹支邪,但没有彻查这件事情。也是因为这件事情极难查证。出了边关,路途凶险,商道上各族人混杂,汉人在路上十分引人注目。尽管如此,萧广逸一直在秘密准备着这件事情。
    两人正说着话,侍从禀道敖桂来回话了。
    萧广逸也不要清沅回避,直接让敖桂来说话。他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让清沅听的,敖桂来说的事,他正好让清沅听着,还省得回头他还要再给清沅复述一遍。
    敖桂一进来,就见王妃正坐在书桌另一侧,身穿一身水绿色衣裙,手上拿着象牙柄小扇,姿态安闲。
    敖桂一怔。萧广逸就道:“有什么话,你直说。王妃也该知道。”
    敖桂又看了一眼清沅。清沅只是笑吟吟,但她并不是对着敖桂笑,她一双眼睛,只看着萧广逸,听到他说那句“王妃也该知道”,她似乎非常高兴。
    萧广逸又补充了一句:“今日就正好和你交代了——以后若是我不在府中,又遇上什么紧要事情要处置,你就直接请王妃决断。与我是一样的。”
    敖桂低低应了声是。
    萧广逸就问:“说吧,是什么事?”
    敖桂道:“事情打探出来了,偌望要送进京献礼的那个儿子,是他的第五个儿子,一个女奴所生,一直并不得宠。在偌望的几个儿子当中,是俸禄最少的那个。”
    萧广逸与清沅相视一笑,他说:“咱们刚刚在说什么来着?”
    清沅道:“果然是这样。”
    敖桂垂着眼睛,听燕王与王妃的对话,似乎他们刚刚正在议论此事。看来燕王说得不假,他真是什么事情都可以让王妃知道。
    虽然这段时日敖桂已经知道了王妃聪明能干,府中的大事都有她在操持。但是他还是没想到,燕王居然连这样的大事都和她商量,让她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说不上来心中是什么滋味,只能道:“殿下,属下先告退了。”
    “等等。”清越柔和的女声响起。敖桂迷惑的看向王妃,是王妃叫住了他。
    清沅微笑道:“有一件事,我想同你说。”
    她看了一眼萧广逸,萧广逸也点点头。
    敖桂一时竟觉得浑身僵硬。
    清沅道:“你的母亲与我念叨过,殿下也和我说过,都说你年纪已经到了,却还没有成家,毕竟不美。我前些日子在茶会上正巧碰上一位姑娘,生得很美,人也聪慧活泼,父亲在宁州城做药材生意,她小小年纪,已经帮父亲看账本了……”
    敖桂只觉得面上一阵凉,他握紧了双手,他的怒气毫无由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发怒。
    他没听清王妃后面的话,只听到她最后问:“明日我又要办茶会,你要不要来见一见这位姑娘?”
    他慢慢开了口,一字一句道:“谢王妃好意……不过我下了决心,只会娶丹支邪人。我决不娶汉人。”
    他这话一出,清沅和萧广逸都是面色一僵。
    敖桂退了下去,他径自走回自己屋中。他越走越快,最后是近乎冲进了自己的房间。他坐在床边,双手捂脸。
    他思绪很乱,一片黑暗之中,他只想起她那张颜色白净的面孔。她眼角含着笑,在说他应该娶一个妻子。
    他又想起有一次他无意中听到燕王唤她的名字。
    清沅。
    这是她的名字。
    她是水,而他是火。她是克他来的。
    柳儿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为他端来茶水。她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敖桂这样既激动又沮丧的样子。
    第149章
    敖桂是口不择言。他所说的,并非他心中所思。他心中所思,不能吐露万分之一。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情。有时候他也会想这太可笑。他与清沅没有单独说过几次话。他爱她什么?她像一个幻影,像夜里飘入梦中的一缕幽魂。但是她确确实实在。每当她出现在他面前,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提醒他,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愈生动,愈真实,他愈心痛。
    因为她的真实,只会提醒他一件事情——他在痴心妄想。
    更令他尴尬的是,她是燕王的女人。就连想一想她,都让他感觉羞耻——燕王救了他,燕王改变了他的命运。他虽然从未对燕王开过口,但他一直想说,燕王是他的救命恩人。
    诚然他在遇见燕王的时候还没有性命之忧。但他清楚自己的性子,在遇见燕王之前,他一切事情都满不在乎,做出什么事情都有可能。他心中有一股狂热,他甚至预感到自己会因这狂热而死,但他不在乎。
    是燕王让他找回了一些东西。
    是萧广逸拽回了他,让他感到他的一条性命,可以做更多事情。
    所以,在燕王和王妃面前,他宁可说刺耳的假话。假话可以保护他,甚至可以保护他们三个人。
    敖桂坐在床边,过了许久,他才渐渐平息。怒火消失了,双手颤抖停止了。他长舒一口气,像战胜了一场大病。
    柳儿一直在一旁陪着他。她为他拧了一条热毛巾,默默递给他擦脸。
    敖桂擦了脸,虽然神色里还透着疲惫,但至少不像刚才那么激动了。柳儿这才敢和他说话:“桑都格,您怎么了?”
    桑都格在丹支邪语中是大人,做官的人的意思。起初柳儿叫敖桂大人,敖桂叫她不要这么叫。王府中有王爷在,这么称呼不合适。柳儿就用丹支邪语叫他桑都格,又是在私下,敖桂就随她去了。
    听她这么问,敖桂只是摇头:“没什么。你不懂。”
    柳儿才十四岁,因为她的个头身形,敖桂总觉得她更小。他无意和这个小丫头解释情爱之事。
    柳儿微微涨红了脸。她从丹支邪被掳来宁州,在宁州机缘巧合在王府做事,入了王府她才发现自己确实有太多事情不懂,她懵懵懂懂晕头转向。
    “桑都格教了,我就会懂。”她说。
    敖桂苦笑了一下,他不会教她,他自己都没有弄懂。
    “你换上了宫装式样的裙子。”他换了个话题。
    柳儿立刻不再提刚才的话,她羞涩地点点头:“是王妃赏给我的,说我这样更整齐。”
    敖桂冷不丁听她提起王妃,他的心又被刺了一下,他看了柳儿一眼,说:“是的。她说得没错。”
    敖桂这边已经平静了。清沅却还摸不着头脑。
    在她看来,她正好声好气为敖桂做媒,哪知道敖桂突然就翻脸发脾气。她既生敖桂的气,又生自己的气,还生萧广逸的气。
    “你还说他人变了,你把他带好了。这就是他的真心话?绝不娶汉人?”清沅忍不住抱怨。
    萧广逸看她这样子,知道她是自己尴尬,所以先抱怨他和敖桂。
    他总觉得敖桂这话还有隐情,但具体是什么,他想不出来。
    “你不明白敖桂这个人,他常常口不对心。嘴上虽然这样说,心中未必真这样想。大概是你说的这件事,有哪里触动了他,他不好意思开口直接回绝,就说得这样莽撞。”
    清沅忽然道:“我是哪里得罪他了么?”
    敖桂不可能冲萧广逸发火,也不可能对素未谋面的姑娘发火,那这火气就是冲她来的。
    萧广逸笑了起来:“哪里的话。”
    清沅道:“我再也不做媒了。”
    萧广逸笑她:“原也没人要你来做这个媒人。”
    清沅道:“倒是我不好了。”
    不过笑话归笑话,清沅还是有些担心敖桂这话里的意思。她始终不像萧广逸那样对敖桂放心。
    宁州这边的婚事没能结成,京中的婚事已经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自从太子一年比一年大,京中对太子妃的关注就一年比一年更盛。这股热情,随着太子妃人选的正式公布,已经席卷了全国上下。
    燕王成婚的时候,虽然宫中准备充分,婚礼十分奢华,但仍不能与太子大婚相提并论。
    大婚的日子一个月前,各地的礼物就不停送来。宫中为大婚之事,每一个小环节都反复斟酌,无比尽善尽美。
    周围人忙成一片,太子萧重钧只觉得这一切都好像与他并不相干。他只是一个傀儡,在那个重要的时日和新娘行完礼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周一晚上更新一章粗长
    第150章
    太子的婚期近在眼前,宫中一片忙碌,除了本该最热闹的两仪宫。
    太子自从消夏回来之后去看过一次顾皇后,之后就再没有去过。他心中也曾闪过一丝期待,也许父皇让他去看母后,是冰消雪融的征兆,但是这一丝幻想很快就消散了。
    因为皇帝并没有对顾氏,对皇后有软化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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