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锦妙却冷笑一声,不屑地瞥了楚锦瑶一眼:“我知道你是什么心思,你怕我和县主投缘,这才百般阻挠,居心委实不堪。我告诉你,你就省省这些歪心思吧!”
楚锦瑶一梗,颇有一种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感觉。两方人正僵持着,突然亭子里的丫鬟们一怔,全部都蹲下身来。
就连县主看到来人后,也一下子老实了。
“见过世子。”
楚锦瑶听到声音,闻声回头,便看到秋日里绚烂到肆意的花丛中,一个穿着白色织金直身的少年缓步走来。
“隔着老远就能听到你无理取闹。”林熙远慢慢走近,语气漫不经心,但却让方才还不可一世的县主瞬间安分下来。林熙远说道:“你若是晒着了,家里少不得又是一通人仰马翻。你都多大了,不要总是胡闹。”
猝不及防见了世子,亭中的小姐们全都站起身,或拘谨或惊喜地行万福。三姑娘本来百无聊赖地看着那个骄纵县主耍脾气,猝然见了世子,她双眸难掩喜气,连忙站起身,若有若无地摆动着自己妖娆的身段,娇声道:“世子万福。”
楚锦瑶看到林熙远,愣了愣,等意识过来之后,连忙随着众人行礼。然而她这一走神就慢了半拍,林熙远看到人群中有一个姑娘比旁人慢半天蹲身,慢半天站直,心里不无好笑,哪能注意到其他。
三姑娘的腰肢,只能扭给空气看了。
而县主见了嫡兄,虽然害怕,但还有些不服气:“谁胡闹了?”
林熙远眼神斜斜递来:“还敢说?”
县主这才偃旗息鼓,鼓着腮帮子,到底不敢再说话。
说话的功夫,林熙宁也从后面追上来了:“大哥,你怎么突然到这里了?哎,表妹也在?”
在场的楚姓姑娘都是林熙宁的表妹,但是林熙宁说话时,眼睛却只看向一位“表妹”。
林熙远看到后,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楚锦瑶站得里楚锦妙近,当下也发现了。
楚锦瑶心里轻轻“哦”了一声,表兄表妹,难怪。然而即便林熙宁没有喊她,楚锦瑶却得按照规矩给林熙宁请安:“表哥。”
林熙宁仿佛这才看见其他人一般,点头道:“五表妹。”
林熙远含笑冲楚锦瑶望了一眼,说:“五表妹,你怎么只和二弟问好,我呢?”
这个人真是有毛病,楚锦瑶腹诽不已,道:“我方才明明说了。”
“说了什么?”
你怕是耳朵不好吧!楚锦瑶心里翻了个白眼,只好又给林熙远行了个请安礼:“世子万福。”
楚锦瑶不情不愿地说完,发现方才还笑意盈盈的林熙远,在她行礼后突然变得冷淡,看她的眼神也莫名不悦。楚锦瑶心道,果然世子还记着那天的事,果然世子对她很有意见!
楚锦瑶颇为惆怅地想,若是让世子知道,她这个一点都不温柔淑娴,甚至还敢翻墙的粗俗女子,很可能在家族的支持下成为他妹妹的伴读,跟甚者还意图谋取他正妻的席位,一定会更讨厌她的吧?
楚锦妙默默叹气,说真的,她多半要让楚老夫人失望了。楚老夫人的计划很美好,可是这也架不住,世子对她成见大啊!
楚锦瑶低头,脸色很丧,三姑娘和六姑娘发现这几个人说话完全不带她们,当下不甘示弱,主动插话。三姑娘说道:“世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六姑娘心里不屑,只询问世子,三姑娘这嘴脸实在没法看,果然是小娘养的,就是不上台面。六姑娘想完后,温软地笑道:“表哥,世子,你们是来寻县主的吗?莫非我们走远了,竟惹得长辈担忧?”
这话便比三姑娘的话高明许多,六姑娘有意显示自己的聪慧,话语中猜出了世子的来意,末了还暗暗展示了自己的乖巧听话,不忍惹长辈担忧。一句话便蕴含了许多心思,多一分露骨,少一分不足,当真是恰到好处。
林熙远听到楚锦瑶喊林熙宁表哥,到了自己便是疏远的世子,心中很是不悦,可是随后就看到了楚锦瑶低落的小表情。即使楚锦瑶觉得自己掩饰的很好,但在林熙远面前还是无所遁形,林熙远心里的不痛快渐渐消散,他心里好气又好笑,面上也露出和煦的笑意,笑着回答另两人的问话:“我和二弟去祖母那里,才知你们几个还未回来。祖母担心你们出什么差池,这才派我们俩过来。”
“能出什么差池……”县主小声嘟囔。
林熙远斜着睨过来一眼,县主登时噤声,林熙远道:“就数你不听话,你还敢顶嘴?若是方才宝珠给各位添麻烦,我待她赔罪,请几位多多担待。”
楚家的姑娘们立刻还礼:“不敢。”
“那就好。”林熙远笑道,“这就回去吧。几位姑娘先走。”说着,林熙远就后退一步,比手势示意她们先行。
当真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三姑娘很是心折,这种男人,抓不住的才是傻子。她对林熙远福了一身,然后就满腹心思地打头离开。
按照序齿,等楚锦妙走了,楚锦瑶才能动身。她跟在楚锦妙身后,谁料刚出亭子,林熙宁就找来一把伞,小心地撑在楚锦妙头上:“表妹,当心晒。”
楚锦瑶顿时牙酸,目光复杂地朝前瞅了一眼。还没等她收回视线,耳边就传来一声轻笑。
楚锦瑶回头,发现林熙远刚好从她身边走过。错身而过时,林熙远满含笑意的声音传来:“好好看路。”
一行人就这样各怀心思,走走停停地到达了目的地。早有丫鬟站在门口张望,看到她们后,连忙跑出来迎接:“世子,县主,你们怎么才回来?老祖宗和王妃都等急了,刚才又派了一拨人出去寻你们。”
林熙远淡淡地说:“这不是回来了。”他话音没落,县主已经飞奔着朝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喊:“娘,大哥他刚才又说我!”
林熙远看着妹妹那毫无世家淑女仪态的样,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早就觉得林宝珠该好好管一管了,奈何郡王妃和老王妃都觉得不急,还觉得林宝珠这样天真活泼,最是惹人喜欢。
可惜啊,只有林家人自己这样觉得。
林熙远正在想事,身边传来一股女子的甜香,然后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今日之事,多谢世子了。”
林熙远这才回头,他看着眼前女子的模样,好容易才想到,这似乎,是二婶娘家的姑娘,排行大概是六。
六姑娘拿捏着分寸上前道谢,势必要让世子对自己留下独一无二的印象。林熙远笑着点头:“无妨。”
他刚说完,就看到楚锦瑶远远对他行了一礼,趁六姑娘和他说话,悄悄绕开他们俩,蹑手蹑脚地朝里走了。等一脱离这里的视线,立刻像只松鼠般飞快溜走。林熙远转回目光,嘴边笑意不觉加深。等他回过神,就发现眼前这位姑娘似乎说了些什么,正含蓄地笑着,微微低了头。林熙远愣了愣,方才她说了什么?罢了,想来没什么要紧。
林熙远就这样送六姑娘进屋。
在王府做客,没人是冲着吃饱来的。楚锦瑶跟姐妹们坐在一桌,只夹自己面前的一盘菜,一顿饭吃的悄无声息。老王妃一见了林熙远就笑得不行,连吃饭也拉着坐在自己身边,因为都是自己人,王府也不太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老王妃在问林熙远功课的事情,林熙远亦笑着作答。
正和乐融融的功夫,打外面突然进来一个人。对方是小厮打扮,老王妃见了,立刻皱眉。这里还有这么多姑娘呢,还是别人家的女眷,一个小厮就这样闯进来,成什么样子?
可是还没等老夫人发作,这个小厮就已跑到林熙远身边,弯腰在林熙远耳边说了些什么。
楚锦瑶好奇地看向林熙远那边,她眼睁睁看着林熙远的脸色从浅笑自如到慢慢变冷,最后严肃周正,再无一丝笑意。林熙远噌的一声站起来,身后的椅子在地上划出吱啦一声轻响:“祖母,孙儿另有要事,先行告退。”
老王妃也被林熙远的脸色吓着了,她连忙说:“既然外头有事,那你赶紧去忙你的正经事。”
林熙远对赵氏作揖,眼睛扫过楚锦瑶,最后深深低头:“长兴侯夫人,晚辈失礼了。”
赵氏也站起来说:“世子这是说哪里的话,我们什么时候来都成,哪能耽误世子办正事?”
林熙远致歉后,就领着人快步出去了。莫说楚锦瑶等人,就是林家的人也很少见林熙远这样失态,女眷们都在悄悄耳语:“怎么了?”
楚锦瑶看着林熙远离去的方向,眼中浮现出惊讶和担忧来。
她方才隐约听到,那个小厮对林熙远耳语“鞑靼……太子……大同……”等字样。虽然没听明白,但是这几个断断续续的关键词,已经足够让楚锦瑶猜出一些端倪。
莫非边关,出大事了?
果然,当天下午,大同的消息就传到女眷耳中。
鞑靼毫无预兆地进犯边境,而太子,正在边关第一线。
老王妃听到这个消息,悚然一惊,手里的茶盏“咔嚓”一声坠地,摔成碎片。
赵氏等人,也瞬间脸色煞白,血色褪尽。
十三年前,鞑靼铁蹄南下,太原失守,这些贵族女眷不得不离开闺阁,仓皇逃难。直到如今,逃难的阴影依然笼罩在这些贵夫人的心头。
而现在,十三年前的灾难,竟再一次重演。
第42章 鞑靼犯边
老王妃失手摔了茶盏,丫鬟们连忙蹲下身拾,然而因为手抖,几次又将碎瓷片摔到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老祖宗饶命,王妃饶命。”丫鬟顾不得地上的瓷片,扑通一声跪下请罪。
这种关头,郡王妃哪有心思关注这些。她烦躁地挥了挥手,示意下人将这个丫鬟拉出去。她惶惶不安地说道:“娘,这可怎么办,鞑靼又来了。”
鞑靼又来了。
这几乎是赵氏的魔咒,赵氏和长兴侯府的大部队走散,孤身一人产女,甚至楚锦瑶被调换,都是因为鞑靼。
而现在,他们又南下了。
老王妃发现赵氏的脸色实在难看,忍不住问:“长兴侯夫人,你可还好?”
赵氏脸色蜡白,恍恍惚惚地点头:“我还好。”
然而虽然这样说,但是看着她的脸色,谁能真的将此话当真?
老王妃许是猜到了缘由,她叹了口气,道:“你不要怕,今时不同往日,既然边关的消息能递到我们跟前,想来,前面还撑得住。总比上次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强。”
赵氏勉强应道:“是。”
郡王妃悄悄拉老王妃的袖子,老王妃奇道:“怎么了?”
“娘,不能这样说。”郡王妃隐晦地提点道,“太子殿下……正在大同呢。”
大同历来都是对抗鞑靼的第一线,刀剑无眼,那一次打仗不是死伤无数?而这次,他们大燕的太子,一国储君,全朝官员复兴的希望,被滞留在第一线了。
老王妃的脸色也迅速变差,她和郡王妃对视一眼,都说不出话来。
“这……”
女眷们忧心忡忡地对坐了一会,鞑靼犯边那会儿,楚锦瑶和楚锦妙刚刚出生,她们不懂当年的残酷,比楚锦瑶更小的几个姑娘就更别说了。是故,夫人们坐在一处,愁眉不展,而年轻的姑娘们,委实不太懂长辈在担忧什么。
县主林宝珠浑然不觉地说:“鞑靼人来了,打回去不就成了吗?”
郡王妃苦笑:“哪有这么简单。”
楚锦瑶低声说:“前线的情况未必有那么糟糕,方才不是说,太子还在前线吗?有太子在,边防应当没那样脆弱。”
郡王妃看了楚锦瑶一眼,好笑地回过头,老王妃也摇头道:“你年纪小,什么都不知道。鞑靼人的骑兵格外厉害,即使是军中的精锐,在鞑靼的马蹄下也宛如纸糊的一般,不堪一击。正是因为太子在大同,我们才这样担心啊。”
郡王妃越想越生气,忍不住拍了下桌子,说道:“若是这位太子爷肯听旁人的话,早一点来太原,哪有这么多事情呢?可是太子偏偏脾气犟,不肯过来。这倒好,他困在前线,我们也不好提前准备。”
楚锦瑶几乎震惊地张大了嘴:“准备什么?”
郡王妃抚摸着手上的玉镯,一言不发,而赵氏已然不悦地回头喝斥:“锦瑶,长辈说话,哪有你插话的份?还不快向王妃赔礼道歉。”
这下楚锦瑶是真的确定了,郡王妃方才说的是,若是太子按她们的想法来了太原,现在,已经能随着太子,一同准备南逃了。
只不过太子现在还在前线,怀陵王府害怕日后被人责怪,这才不敢先行跑路,正所谓“提前准备”。
楚锦瑶无端涌上一股怒气,前方战士还在浴血奋战,而这些养尊处优的皇室女眷们,却已经想着不战而逃了。也是,打仗是别人的事情,她们赶紧先跑了,战败的话提前捡了一条命,若战胜,她们再回来做她们的王妃就是了。反正,在哪里赏花赏鸟,买衣服做指甲不是做呢?
楚锦瑶气愤地低头,郡王妃没空搭理楚锦瑶的失礼,继续忧心忡忡地说:“娘,那您看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老王妃想了半天,说:“先等等吧,让下头人警醒着,这几日不要再出门惹事。我看,太子虽然被困在边关,但是边关那么多人,想必总兵肯定会安排太子突围。到时候,我们再行动也不迟。”
郡王妃点头:“娘说的有理。”
大同离京城极近,太子突围后,无论从安全角度还是名声角度,都不会回京城,回京城那得说的多难听啊!所以,他最大的可能,就是南撤到太原,然后随着大流一起再往南走。
县主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但是听母亲和祖母一言一句地说,她也有些害怕了。她拉了拉郡王妃的袖子,问:“母亲,难道,我们要逃亡了吗?”
郡王妃叹了一口气,抱住林宝珠说道:“儿,你不要怕,喊打喊杀是男子的事情,无论发生什么,你总是县主。”
楚锦瑶险些就开口讥讽,即为皇室县主,享万民供养,那你们可记得皇族的使命?但楚锦瑶的理智很快就回来了,和这些娇生惯养、终身囿于深闺的贵人们说这些有什么用。气节只能用于约束自己,却不能要求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