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人们七嘴八舌正在讨论,是先拉公牛还是先拉人,先拉人的话已经就位的升降机就得往她这边挪移,这样也许会惊动到公牛。
举手,让最靠近她的人到对岸传达,先救公牛。
人越聚越多。
三只公牛一一被成功移到围栏里。
升降机往戈樾琇陷落方位移动,岸上人们一个劲儿鼓励,让她别怕。
她压根就没害怕。
扣上安全绳,身体离开沼泽地时,戈樾琇感觉自己像一根萝卜被拔起。
脚尖一离地,周遭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这些法国佬还真是穷热心,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身体被升到数十米以上,缓缓往着岸边。
这听着有点刺激吧,像电影里的威亚特效,但实际上,糟得不能再糟,衣服脸上头发沾满了泥浆,鞋子都没有了,袜子也只剩下一只。
这台升降机是从摄制组剧组借到的,据说这是最后一次被派上用场,换言之,它够老了,老得让人每时每刻都在担心会不会掉链子。
拉完三头公牛后,升降机已显示出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状态,每移动一小方寸就发出奇怪的声音,奇怪的声音伴随着岸上看热闹民众的惊呼声,一拨又一拨。
所幸,都是有惊无险。
戈樾琇的身体继续往岸边移动,六米、五米……
触及站在岸边那抹穿浅色上衣身影时,戈樾琇还以为自己眼花,她也希望是自己眼花。
再往岸边移动数米,戈樾琇的希望落空。
这么近的距离,岸上站着的一张张面孔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穿浅色上衣的人是宋猷烈,和宋猷烈站在一起的还有张纯情,那两抹声影是挨着一起站着的。
外公和他的老友们也来了,那拨人站在一起,都可以凑成半支足球队了。
第78章 旧时人面
站在岸边穿浅色上衣的是宋猷烈,和宋猷烈站在一起的还有张纯情,外公和他的老友们也来了。
站在岸上的宋猷烈,细细数来分开还不到一个月。
可这么一看,似乎,他们分开时日似是有些年头,这些年头加起来足以完成人生一系列大事,结婚生子事业有成。
升降机还在缓慢移动,一边移动一边怪叫。
宋猷烈的脸越来越清晰,可越清晰就越陌生。
今早,由于无聊戈樾琇还在想着宋猷烈会不会来参加外公生日这件事情。
过去两年,戈樾琇都没出现在外公庆生会上,宋猷烈去年倒是出现了,两人最后一次出现为外公庆生还得追溯到她从宋猷烈约翰内斯堡的家逃跑的半个月后,那时不着半缕在他床上醒来,平原的光亮得吓人,把她吓得不敢在那个房子多呆一秒。
那次庆生会,宋猷烈黄昏才到,次日天一亮就走了,在不到二十小时时间里,她问他最近忙吗,他回答忙,然后他说她看起来精神状态不错,她回他谢谢,这些话都是当着外公面说的,当天外公还一再叮嘱他们,有时间要多聚在一起,不能因为成长关系变得生疏,他们可是他的心肝宝贝阿烈和坨坨。
当时,齐齐回答:会的,一定会的。
却也齐齐回避管那位老者为外公。
宋猷烈今年会不会出现在外公生日会上,今天早上她给出了百分之七十的可能,只是,让戈樾琇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宋猷烈这么早就出现了。
不仅这么早出现,还带来一个张纯情。
张纯情,这个名字真很好记,她听一次就记住了。
目光移到张纯情身上。
张纯情穿了一件鹅黄色复古风衣,二十出头的女孩很适应这种色系,明丽优雅。
第一次正式见到张纯情时她被货物般丢在地上,第二次见到张纯情更糟。
糟透了。
岸上那拨很是整齐的惊叫声响起时,戈樾琇大感大事不妙。
果然,安全扣松开了,庆幸地是她距离岸上只有数米高远,为了防止再被甩到沼泽地,安全扣脱落时戈樾琇做出标准的跳远动作,脚在半空中蹬踏,身体用力往岸上扑。
谢天谢地,脚尖着地的是硬地,她成功来到岸上。
这高兴来得有点早。
脚尖着地,身体因承受不了冲力大幅度踉跄往前,巧的是往前所在方位站着宋猷烈和张纯情。
要么,她扑到宋猷烈身上,要么她会扑到张纯情身上。
脑子转得飞快。
最后关头,咬牙最后一搏,身体成功扑向那抹鹅黄色,就当是她嫉妒张纯情光鲜亮丽的模样吧。
张纯情在下戈樾琇在上,双双跌倒在地上,她成功把身上的泥浆分给了张纯情,衣服有脸上有头发也有。
要糟糕就一起糟糕吧,这下戈樾琇心里舒服了不少。
外公在她头顶上叫了数声坨坨。
戈樾琇才想起她趴在张纯情身上有点久。
硬着头皮站起。
刚站直身体,眼前人影一晃,接着,戈樾琇就看到递到张纯情面前的手,拥有这样漂亮的手也没谁了。
宋猷烈拉起张纯情时,戈樾琇已经站在贺知章身边,片刻,宋猷烈也和张纯情双双来到。
那么,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要表演一番表姐弟见面时的寒暄,毕竟她和宋猷烈一起长大,用寒暄似乎不符合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特征,也许,应该按照她今天早上想好的法子,笑嘻嘻把脸凑到宋猷烈面前,或者拍一下他的肩膀说“阿烈,好久不见,你又变帅了。”
马上,戈樾琇又觉得不妥,因为,张纯情来了。
张纯情可以证明,他们不存在“好久不见”这个设定,那把“好久不见”去掉不久得了,戈樾琇想。
活动着腮帮子,想让自己的表情能自然一点。
老爷子的一声“回家!”把戈樾琇的想法打回。
的确,在这样的场合说出“阿烈,你又变帅了”听着不妥。
从沼泽地到农庄是小径,数十人要分散走,外公两名老友走在最前面,她和外公走在第二阵容,走了小段,忍不住回头,之前走在第四阵容的宋猷烈和张纯情变成走在最后,而且,他们和倒数第二阵容之间还有一段距离。
而且……
张纯情那件被她弄脏的鹅黄色风衣正搁在宋猷烈臂弯里,不仅这样,张纯情身上还披着宋猷烈的外套。
她的甜莓可真有绅士风度。
不……已经不是她的甜莓了。
戈樾琇,老是把宋猷烈想成她的甜莓这个坏习惯一定要戒掉。
一定会戒掉的,没什么能难倒戈樾琇。
木然调转头。
外公在她耳畔悄声问“坨坨,她看起来很不错,对吧?”
很奇怪,戈樾琇一下子读懂了老头子在说那句话时的欣喜语气,面对自己至亲,不管你权利滔天富可敌国,还是家里穷得响叮当都一样,都一样。
阿烈带来的女孩真不错,因为,那是阿烈带来的。
那么,她也要认为阿烈带来的女孩不错,她比谁都清楚,不打一声招呼从平原上的那间房子离开意味着什么。
“是不错。”低声应答。
贺知章告诉戈樾琇,阿烈还没正式给他介绍那女孩。
他们前脚赶到,一个孩子后脚就急急忙忙来报信:老先生您的外孙女现在非常危险。
“阿烈跑在最前面。”老爷子带着沾沾自喜的语气说出,“坨坨,阿烈很关心你,你现在长大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任性。”
戈樾琇是知道外公这话里头背后的意思,坨坨,阿烈是个好孩子,你不能像以前那样对待他。
垂眸,点头。
于是,老爷子又唠叨着她和阿烈小时候的事情,这些话要是听在二十岁的戈樾琇耳朵里一点事情也没有,但这些话听在二十六岁的戈樾琇耳朵里,足以让她有坐立难安之感。
回到自己房间,洗澡洗头换衣服。
头发还没吹干,管家就在外面通知晚餐时间到了。
除了早晨必读报纸之外,贺知章还有一项讲究,如果没有特殊事件得一起用晚餐,迟到不可以,单吃也不可以不吃更不可以。
放下吹风机,披上披肩,走到房间门时又折回,找出口红,最近戈樾琇又开始依赖起那些红绿黄白色的药丸来了。
服药期间,她的脸色会显得特别苍白。
戈樾琇相信,脸色苍白只是暂时的,就像那些药物一样,也是暂时的。
目前,时间有点难熬。
戈樾琇一再告知自己,涂口红不是因为宋猷烈来了,而是她不想让客人知道贺知章的外孙女是一个病秧子。
离不了药物,不是病秧子是什么。
带上房间门,戈樾琇遇到从另外一扇房间门走出的张纯情。
冲张纯情咧嘴一笑。
莞尔,张纯情很自然来到她面前,很自然地和她肩并肩,很自然和她打起招呼“又见面了。”那种感觉一点也不像是只见过一次面的人。
说完“又见面了”又补上“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
可再见到你时,我心里一点也不高兴,戈樾琇心里唠叨着,嘴里却只能说“我也是。”
后天就是外公生日了,她得当一个乖巧不添乱的坨坨。
晚餐时间比平常晚了十分钟,老爷子今晚兴致很高,让管家从酒窖拿来1986年份的波尔图干红,用他的话说,这酒年纪比坨坨还大。
落座前,贺知章给他的老友们做了简单的介绍,今天来得都是他在法留学时期的同学。
一手揽着她,一手拉着宋猷烈,语气骄傲:“我外孙女,我外孙。”
介绍完,目光落在张纯情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