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看好梁王?”谢晗试探地问。
欧阳昱惊讶地看了一眼陆琅琅,“你没说过吗?”
陆琅琅扭过头去不想理他,那都两年前的事了,当时光觉得丢脸了,谢晗跟童昊问她发生了什么,她硬是憋红了小脸什么也没说,连夜打包跑路了,谁还记得那个梁王世子李明卓啊。
“怎么回事?”谢晗没想到这里面还有陆琅琅的事儿。
“老大人,梁王世子如今还被我关着呢。”他想了想,觉得把功劳分给陆琅琅一半,“当时还是琅琅给我带的路,抓的李明卓。”
谢晗下巴差点没惊掉,看着陆琅琅:你这熊孩子,都干了些什么?
陆琅琅很无辜地回望着谢晗,“我哪里知道他是什么柿子还是果子,那天夜里砍伤童翁的那拨黑衣人就是他的手下。所以我就……顺道带着他去‘看看’那世子。后来的事儿,跟我可没一丁点儿的关系。”
谢晗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以陆琅琅的性子,那李明卓居然没死在她手里,已经是走大运了。
第36章 私语
欧阳昱看着谢晗一副头疼的样子,“当日能抓到李明卓,琅琅出了大力。后来我问她缘由,她说是因为那些手下伤害到了两位,所以才气愤不过,前去报仇。老大人勿要怪她。只是因为事关重大,所以我才困住琅琅,也因此后来跟她有了误会。”
欧阳昱站起来,朝陆琅琅行了一礼,“当日之举,虽说事出有因,但终究是我不对。一直没能致歉,正好接着今日的机会,向你当面道歉,你若想罚我,我也是无有不从。”
陆琅琅才不会说什么“既然是误会,那就算了”之类的话,她闻言一拍手,“好,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欧阳昱宠溺地一笑,“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谢晗猛的咳了一声,这小子,花花肠子太多了,跟他那个亲爹简直一模一样,稍不留神就能被他拐弯道,“你刚才说到哪里了?”
欧阳昱立刻正色道,“说到李明卓如今还在我手里关着呢,所以梁王那里,得罪一回也是得罪,所以再得罪一些也是无妨的。”
谢晗似笑非笑,“京中的皇子你看不上,梁王你也看不上,你这是要干吗?”
欧阳昱好像没听出谢晗话里有话,一脸苦恼,“所以晚辈才来找前辈指点迷津。晚辈一心忠君爱国,却唯恐从了乱命,祸害了百姓。老大人为朝政殚精竭虑数十年,必然胸中早有春秋,还请老大人不吝赐教。”
他这番话要是换成十年前对谢晗说,估计谢晗能直接让人把他叉出去砍了,可如今的谢晗,对于京城里的那帮东西已经是心灰意冷,着实没什么想法了。梁王异动,八成是得到消息。老皇帝十之八九已经大行了,而京城却秘不发丧,如今再下来的,可不就是“乱命”。
谢晗久久无语,最后才道,“我想一想,回头再与你说。”
欧阳昱恭敬地道,“是。打扰老大人了。尚有一事,如今的监军太监霍青儿是认识老大人的,所以老大人还需小心,免得被他打听到行踪。”
谢晗摆摆手,“知道了。若是有些什么,到时候少不得还要麻烦你。”
欧阳昱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一家人不说客气话。”
谢晗:谁跟你一家人!
陆琅琅:你还赖上了!
欧阳昱视而不见两人牙痒的样子,“晚辈告辞,若有事,拿这个来找晚辈便是。”
他将自己腰上的一块玉佩摘了下来,要递给陆琅琅。
谢晗着实怕了他那个打蛇上棍的性子,哪里敢让陆琅琅去接他的东西,弄不好回头他就能说信物都交换完了。谢晗点点自己一旁的小几,“你放着就好。”
欧阳昱轻轻将玉佩放好,便要告辞离去。
谢晗倒不怕他再出什么花招,对陆琅琅道,“琅琅,替我送一送。”
“哎。”陆琅琅轻声应是,也不提灯,领着欧阳昱朝外走去。
出了偏院,有一段绕过花园的小径,陆琅琅见四下无人,便停住了脚步。她转过身来,双手环臂,大有逼问的架势,“说,你到底来干吗?”
欧阳昱看见她这幅小大人的样子,就忍不住眼带笑意,“不是说了吗?请你阿翁指点迷津。”
“骗谁呢?”陆琅琅一口啐道,“你是那种要人指点迷津的人吗?你驻守归州多久了?到今日才想起来要人指点迷津?”
陆琅琅信了他才有鬼。自打第一次照面被他罩了银丝网,陆琅琅就觉得这个家伙这一辈子的诚信都在她这里用得精光了。对于欧阳昱的意图,她只相信自己揣摹出来的,如果跟欧阳昱说的一样,那就是纯属巧合。
欧阳昱觉着自己的小娘子一来没跑,貌似短时间之内也跑不成;二来,还能在长辈的默许下,跟他花前月下(谢晗:小子,你实在想太多了!),今日的成果远超自己预期了。他看着陆琅琅在月色中那莹白的小脸,故作正经的样子特别的可爱。他努力克制自己想要过去捏她一把的双手,“我真的是来请老大人指点迷津的,毕竟老大人熟知京城世故,比我们这些常年在外驻守的将官强了不知多少,我与其在那里自己瞎猜,为什么不能请老大人为我指点一二?”他这话说得理直气壮。
陆琅琅双眉微皱,一双美目中尽是怀疑,“我怎么觉着……你今日就是来示弱,让阿翁放下戒心呢?”说白了就是过来放迷魂烟的。一个处处强悍的将军,跟一个需要自己指点的晚辈,当然是后者更容易套近乎。
欧阳昱心中先是咯噔一声,然后忍不住就乐开了花,自己的姑娘,怎么就这么通心意呢?还是跟两年多前一样,不需要多的,只要一个眼神,就能猜到自己要做什么。这个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一点通?
他一边心里美着,一边坚决地否认,否则他怕今日会出不了这个花园。“迟早都是一家人,你阿翁就是我阿翁,我……”欧阳昱还没说完。
陆琅琅黛眉倒竖,银牙紧咬,撩起裙摆,一脚就踢了过去。
欧阳昱一声轻笑,闪身就往外蹿去。
陆琅琅很揍他已经很久了,越是见他跑,越是想追上去动手。月色下,她奔跑时随风飘散摇摆的裙摆像一朵寂静生香的昙花,引得欧阳昱不时回头一笑,而终于,欧阳昱一个不小心,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直接踉跄着摔出了二门外。
燕回正在门房处喝茶取暖,一看这架势,心中啧啧的,瞧,果然不出所料,被打出来了吧。
陆琅琅站在二门里,看着他那狼狈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得开心时又觉得自己不应该给他好脸色,小脸笑容一收,然后冷哼了一声,扬着下巴回去了。
欧阳昱卖了个惨,博得美人一笑,还逃过了追问。心中不免很是得意。他拍了拍衣袍,高兴地对燕回说,“回去吧。”
燕回:我家将军莫不是摔坏了脑子。
没能走成的谢晗一行,只能在宋府继续住了下来。对此,宋夫人又是喜欢又是忧愁,但对于宋鸢娘来说,就只有欢喜二字可以形容了。因为归州府四门紧闭,外面只说要打仗了,宋夫人坚决不让小姑娘出府,宋鸢娘便整日守着陆琅琅这个玩伴,因为陆琅琅每日课业许多,连带着她也受益不少。只是大人不在的时候,小姑娘的嘴巴还是嘀嘀咕咕地说个不停。
“琅琅,听说欧阳将军来向你提亲了是吗?”小姑娘接连几日,看陆琅琅每日都稳如泰山地在书房中读书写字,一点也不像自己姐姐,媒人上门之后,就开始偷偷摸摸地在自己闺房中绣东西。终于憋不住了开口询问。
“嗯。”陆琅琅毫不回避地点点头。
宋鸢娘两眼发光,“听说欧阳将军,形貌潇洒,风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是真的吗?”
“假的。”陆琅琅头也不抬。
“啊?”小姑娘难掩失望之色,小声问,“很难看吗?”
陆琅琅却好奇,“难不成你对自己未来夫婿的唯一要求,就是好看?”
“那倒不是。”小姑娘没有丝毫害羞之情,“好看是肯定要的呀!赏心悦目,每天也能多吃两碗不是?除了长得好,当然还要文采好,秉性好,对我一心一意的。也要能养家糊口,总不能靠着娘子的嫁妆过日子。”
陆琅琅按着宋鸢娘的标准细数了一下,欧阳昱长得好看吗?似乎还过得去;文采,暂时还不知道,不过身为一个武将,似乎几乎都跟文采斐然靠不上边的;秉性嘛,唉,那个色胚加混蛋,骗人不眨眼;连两千里黄金都掏不起,貌似以后得靠着她的嫁妆过日子啊。啊呸,谁要跟他过日子。
陆琅琅没好气地说,“那位欧阳将军,貌似达不到你说的要求。”
“啊~”小姑娘拉长了语调,很是失望,“果然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吗?”
欧阳将军在归州府“艳名”远播,其实真正跟他面对面的小娘子,并没有几个,多数都是道听途说,反正他位高权重,基础打得高,稍加以自己想象,便成了一个完美夫君的形象。
宋鸢娘唉声叹气了好一会,突然想起来问,“那么琅琅,你为什么不想嫁给他?”
“都说了,于礼不合。”
“那他的父母应允了,再来提亲,你会答应吗?”宋鸢娘追问。
“不答应”这三个停在了陆琅琅的舌尖上,来回的翻滚,到底没能说出来。
宋鸢娘看着她若有所思的表情,“琅琅,你想嫁一个什么样子的人呢?”
“我没想过。”陆琅琅老实回答。
“怎么可以不想呢?你现在赶紧琢磨琢磨。”宋鸢娘觉得已经十五岁的陆琅琅居然没想过嫁人,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陆琅琅迟疑着开口,半天一句,“不要酸儒,不要那种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不要管着我这个不行那个不行的;武功不能太差的,人不能太笨的……”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想象未来与她相伴一生的那个人会是一副什么模样。
“要有主意、要有担当、要有胸怀,要有远见,要对我好……”
至于怎么对她好,陆琅琅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毕竟谢晗教的东西里,可不涉及到这些风月之事。
宋鸢娘哦了一声,似懂非懂地歪着脑袋想象着,居然没有发现,自己哥哥好像已经被排除在备选之中了。
而陆琅琅则突然想到,貌似这些不着边际的条条框框,勾勒出来的人选形象,第一个符合的,就是欧阳昱。她冷不住打了个寒噤,猛地摇摇头,将这个可怕的想法甩出脑海。
第37章 乱象
在宋鸢娘的心目中,一个女子的人生,应该就是在娘家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到了婆家继续开开心心地过日子。但是如果能有一个愿意哄着她,想着她,爱慕着她的夫君,那就再好不过了。至于其他的,反正她人小,管不着,也管不了。
所以即便是宋梅尧开始日渐匆忙,眉宇忧思日渐沉重,小姑娘也不过是觉得是那些公务扰人罢了,扰得父亲如此不开心。为此,她还在陆琅琅面前牢骚了几句。
陆琅琅笑笑,只说外面已经开始乱了,让她不要出门。
小娘子唉声叹气,“如今都是四月天了,城外白鹿山上的桃花快开了吧。难不成,今年要看不到了?”
陆琅琅嘻嘻哈哈一笑了之,这个天真的小娘子在为她可能错过一季的桃花儿惋惜,却不知道外面有很多人,此生再也看不到今年的桃花了。
梁王动兵,势如雷霆。不到半旬,居然已经攻下金州、商州和郑州,几乎拿下了半个山南道。
原本那些京城里面高高在上的皇子们对于这个就差在脸上刻了造反二字的皇叔很是不以为然,都喊了这么多年要造反,不也没反成嘛。这次必定还是雷声大雨点小,赶紧趁着机会,把兵权紧紧抓牢才是真的。是以,京城中乌烟瘴气的勾心斗角,理所当然地蔓延到了短兵相接的第一线。各种龌龊不堪的手段层出不穷,欧阳昱将一些秘闻送给谢晗过目,差点儿把老翁气个仰倒。
梁王麾下第一猛将田裕猛攻通州数日不下,便只留下一小部分人马佯攻通州,自己带着主力绕过通州,转攻金州。谁知金州监军跟驻守金州的将军正自行掐得正欢,田裕重金买通奸细,半夜里应外合攻破了金州城门时,据说两派人马还在衙门内斗鸡似的几乎大打出手,两拨人马没跟田裕动过一刀一枪,便做了阶下囚。
金州毗邻通州都被如此轻而易举地拿下,而金州后方的商州与郑州,根本没有强大的兵力驻守,便如单衣薄衫的娇弱妇人,连意思意思的抵抗都没有,就被田裕接连拿下。如此一来,只要田裕的兵马再快一些,拿下相州和宜州,便可直逼京城。
京城的皇子们这才慌了。争,争什么争。自己派出去的那些人是什么货色,自己难道不清楚吗?狗腿衷心肯定是有的,争权夺利占位霸坑估计也还行,但是能力那种东西,他娘的,那些狗东西连三十六计都能唱成两回十八摸,你还能指望他们去领兵打仗?
怎么办?皇帝老子已经在深宫中翘了,只不过对外还挂着个昏迷不醒的幌子。那个十多岁的皇太孙,谁还放在眼里不成。
光芒万丈的皇位,眼看着就要到手了。可偏偏就是这么一步,会不会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少年的皇太孙就是那翅膀都没硬起来的幼蝉,自己这些皇子,便是手持斧钺的螳螂,后面还有一个更加如狼似虎的梁王。谁要是此刻冒天下之大不韪夺了皇太孙的位子,那么梁王就立刻从造反变成了师出有名的勤王了。
忽如其来的腥风血雨之后,大局出现了诡异的僵持。
京城安静了下来,那些天天在朝堂上吵吵嚷嚷地官员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原来为了辅政而吵得面红耳赤的皇子们,身体似乎都有些抱恙。兵部的行文原来要吵个数日才能发下去的,现在也没人提什么异议或者阻拦了。
田裕占着金、商、郑三州。这三州本就是富得流油的地方,皇子们为了这三个地方的官员位置,多年明争暗斗,为的就是为自己的小金库开源。当地的官员沆瀣一气,不知道做了多少黑心的事情,常有那些惨不忍闻的百姓悲剧,朝廷下来不知道查了多少回,折损了多少的御史,都没能把这风气纠正过来。
可是田裕一来,管你是谁的小舅子还是大姨爹,砍瓜切菜一般,将那些官吏统统绑了,该抄家抄家,该杀人杀人,捞足了军饷,然后抓壮丁充盈兵员,休整军旅。京中的皇子们得知自己多年苦心经营,如今皆为梁王做了嫁衣,气得暴跳如雷。可奈何都是一个祖宗,连咒骂都得小心言辞。
而卓昌河依旧领兵与粟畋和归州对恃,并不着急出兵。
所有的人似乎都有自己的打算,可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陆琅琅对这些军情知道的比宋梅尧还多些,如今她就是谢晗的左右手,欧阳昱秘密送来的军情都会从她手里过。谢晗时常忧心忡忡,可是她并不纠结。谁做皇帝,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谢晗教会了她许多,却没能教会她敬畏。
陆琅琅端了个火盆,将一些写着消息的帛布慢慢地丢入其中,一一烧毁。炽热的火光倒映在她平静的眼眸中,显得分外的冷漠。
“琅琅。”谢老夫人在屋里喊了一声。
“哎。”陆琅琅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进屋去,而是等火盆里的帛布都成了灰烬,才一碗水泼了进去,又用火钳搅成了一团。这才站起身,返回屋里。
“琅琅,明日可有空闲?”谢老夫人在烛火边眯着眼睛改衣服。
陆琅琅坐到了谢老夫人的身边,伸手捂住她膝上的衣裳,“都跟您说了,晚上看不清,白日里做一做就好。又不急着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