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按照郁赦当时的说法来看,别说去追查,就是有一分怀疑都是大大的不孝,那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是谁引诱他去查的?
    且,郁赦当时最多十六岁,他能有多大的能耐?
    宣璟宣琼忌惮郁赦多年,探查了那么久,也是在出宫立府数年培植起了自己的人手后,最近才查出了一二分来,当年的小郁赦,何德何能,就这么顺顺当当的想查什么就查出了什么?
    谁在帮他?
    或者说,谁在毁他?
    少年郁赦被心怀不轨的人引导着,一步一步,从郁赦生母,到安国长公主,到郁王爷,也许还有崇安帝,这个人,暗暗引导着郁赦,推着他一点点看清楚,他待若珍宝的亲人,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真心待过他。
    那么好的郁赦,就被生生的毁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郁赦后来一次次的寻死,是不堪重负,还是想顺了这些人的心思?
    钟宛突然想起自己刚入京来时,还曾像个没心没肺的傻子似得问过郁赦:你到底有什么不顺心的?!
    他有什么不顺心的……
    钟宛抬手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他有一件事是顺心的吗?
    郁赦当时听了那话,想的是什么呢?
    他不悲戚,也不怨愤,只是不甚在意的笑了下。
    类似的话,这些年来,他怕是早就听习惯了。
    钟宛把头磕在车窗上,咬牙回想,郁赦受这些苦的时候,自己在做什么呢?
    自己在深一脚浅一脚的,日夜兼程,马不停蹄的往南疆赶,生怕那几个孩子吃一点苦。
    没去想过郁赦半分。
    马车晃晃悠悠,半个时辰后终于赶到了郁王府别院,钟宛撩起车帘来,看着别院的大门怔怔出神。
    夜里的寒风把钟宛吹了个透心凉,把他一时烧热的脑子冷了些许。
    现在去跟郁赦说,说自己知晓了前事,怕是会将郁赦彻底惹怒。
    设身处地的想,钟宛希望郁赦离自己越远越好,永远不要知道自己的身世最好。
    郁赦骨子里是骄矜的,他不屑于别人的怜悯,不管是不是善意。
    现在跟他挑明了,先不说如何向他解释自己是怎么知道的,钟宛都不确定郁赦会不会悲愤下一剑劈了自己。
    钟宛不怕死,但不能是现在。
    钟宛被寒风吹的打了个寒颤。
    他彻底冷静了下来。
    他应该当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过,在郁赦发现前回府,来日遇见,也要死守住秘密,先想办法留在京中,其余再缓缓为之。
    如今的郁赦必然敏感又多疑,什么都要慢慢的来。
    两人如今的关系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以后想要见他一面怕是都难。
    一招不慎,满盘皆输,钟宛不能赌。
    钟宛的车夫见他许久没动作,不解道:“钟少爷,我给您去叫门?还是说……”
    “咱们……”钟宛艰难的找回了自己的舌头,“咱们回府。”
    马车夫哑然,大半夜的,好不容易赶过来了,这就回去?
    钟宛点头:“回、回府。”
    马车夫只得点头,刚扬起马鞭,只觉得车一沉一轻,钟宛已跳下了车。
    钟宛失神的喃喃:“去他娘的缓缓为之。”
    他等不得了。
    别院正房卧房里,郁赦还没睡。
    郁赦正在同自己下棋。
    冯管家守在一旁,低着头打瞌睡。
    郁赦前几日似是突然对钟宛失了兴趣一般,命人撤走了安插在黔安王府的人手,又让冯管家把钟宛的卖身契送了去,打有一副一刀两断,从此互不相欠的架势。
    卖身契虽送去又被退回来了,但也没激起郁赦多大精神,郁赦只是说知道了,就再也没提过钟宛。
    事出反常必有妖,郁赦安分的吓人,冯管家反而更担心了。
    被郁赦吩咐去送卖身契的时候,冯管家甚至不安的想,郁赦这不是要寻短见了,在料理后事吧?
    故而这些天冯管家多调了一倍的人手来府里,日日夜夜盯着郁赦。
    不过郁赦并未做什么过激的事,这几日每天按时用膳,到时辰了就睡觉,睡不着了也不会一个人灯笼也不打的在府里乱走,多数时候就是这样,自己同自己下棋。
    只有一件奇怪的小事,就是冯管家给郁赦带回来的那小小的一包茶叶不见了。
    冯管家明明记得郁赦是将茶叶揣进怀里的,但隔日替郁赦换衣服的时候却没见着,冯管家以为是郁赦脱换衣服时落在地上了,留意看了看,也没寻到。
    冯管家暗暗的揣测,郁赦不会是丢进炭炉里了吧?
    那可太可惜了。
    那一点儿茶叶,可是钟宛洗干净了手,挑着灯,在茶叶盒子里,一点一点挑拣出来的呢。
    虽然少,却全是最鲜嫩的芽尖儿。
    冯管家没头没脑的想着想着就有点困了,他揉了揉眼,凑上前对郁赦轻声道:“三更了,世子是不是歇下了?”
    郁赦捏着一粒白子,迟疑片刻后落子,点头:“睡。”
    郁赦自己把黑子白子一一分拣开,冯管家上前替他脱衣裳,突然听外面有人来报,说有客来访。
    “瞎说。”冯管家莫名其妙道,“大半夜的,谁来了?是长公主派人来交代什么?还是宫里来人了?”
    暖阁外下人回道:“黔安王府的钟少爷来了。”
    郁赦手一抖,一粒白子掉到了地上。
    钟宛坐在正厅里,心道我这是疯了吧。
    既怕刺激了郁赦,一时不能说开,那一会儿见了郁赦,说什么?
    钟宛心里发憷,心中暗暗祈祷郁赦最好是已经睡着了,那自己在这坐一夜,明天……明天再说明天的。
    钟宛轻轻搓着他干冷的双手,怔怔出神,盼着郁赦睡了,一会儿是冯管家来招待自己。
    屏风后面有脚步声传来,钟宛抬头……
    郁赦出来了。
    郁赦显然已经是准备睡了,繁复的外衫全脱了,里面只剩一身月白色的常衣,外面披着一件宽大的玄色袍子。
    郁赦眉头微皱:“你们府上出事了?”
    钟宛怔了下,摇摇头:“没!没事。”
    郁赦不信任的看了看钟宛,许是以为他不方便直说,回头对跟着他的人吩咐道:“都下去。”
    仆役们鱼贯而出,只剩了冯管家还在。
    郁赦坐下来,不耐烦道:“那是有什么事,值得你大半夜来我这?”
    钟宛抬眸看着郁赦,忍不住出神。
    若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郁赦现在应当和少年时一样吧?
    温其如玉。温其在邑。
    钟宛不觉得现在的郁赦有什么不好,端方如玉的郁子宥很好,如今桀骜乖戾的郁赦也很好。
    只是一想到少时的郁赦是如何一点一点被折磨成这样的,钟宛心里就止不住的发疼。
    郁赦心烦意乱,“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还说不说?”
    钟宛深呼吸了下,压下心头滔天恨意,“我、我做噩梦了。”
    郁赦:“……”
    郁赦下意识的揉了一下自己的耳朵,看了冯管家一眼,茫然道:“你、你刚说什么?”
    钟宛咳了下,重复道,“我做噩梦了,被吓醒了。”
    冯管家终于发现自己也多余了,他带着难以自控的笑意矜持道:“老奴先退下了。”
    冯管家溜的飞快,屋中只剩下了两人。
    郁赦愣在原地,如临大敌的想:钟宛方才是在同自己撒娇吗?
    他误食了寒食散吗?
    也疯了吗?
    郁赦声音发干,“你……”
    钟宛喉结动了下,道,“我之前做噩梦,你、你不是还哄过我吗?”
    郁赦久久无言。
    郁赦指了指凶神恶煞的自己,面无表情道:“先不说我还会不会哄你,我现在哄你……你睡得着吗?”
    自然是睡不着的。
    钟宛皱眉抽气,他也知道这个理由糟透了,但现在还能说什么?
    钟宛硬着头皮道,“我前两日受了点风,可能是有点糊涂,我……我能在你这歇下吗?”
    郁赦难以置信的上下看了钟宛一眼:“你是受了风寒,还是得了什么癔症?有病就去找太医,找我有什么用?”
    钟宛答不出来,低头不说话。
    钟宛半张脸在灯影下,显得人瘦削无比。
    郁赦看了他一会儿,似忍无可忍了,起身道:“我没空跟你耗,没甚说的就马上走。”
    钟宛抬眸,低声道:“子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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