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节

    郁赦彻底明白了,他嗤笑一声,“帝王之术……”
    “皇上是有点报复的心思,我看出来了。”安国长公主道,“但我也看出来,他是在为你的长远铺路的!而且,让皇上如此忌惮钟宛,这其中……”
    安国长公主道,“就没你自己的过失吗?!”
    “从你十几岁开始,你为了钟宛做了多少混账事?!”安国长公主到现在还恨钟宛当年搅黄了郁赦的亲事,不然郁赦早早娶妻生子,可能就没有后面的种种麻烦了,过去的事多说无益,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这半年来,你又是如何明目张胆的肆意妄为的?对外都敢称他为‘内子’,你想做什么?!世家公子里你这样的也不少,但你看谁这么宠一个男人的?!”
    郁赦眼眸一动,突然就被戳疼了心。
    他笑了下,重复道,“世家公子……”
    安国长公主蹙眉,“你笑什么?”
    “我笑长公主记性不好。”郁赦嘴角微微勾起,轻声道,“钟宛,他原本也是世家公子。”
    安国长公主一窒。
    “说起来,我除了身上这来路不正的皇室之血。”郁赦低头扫了自己一眼,问安国长公主,“还有比他强的地方吗?”
    “他出身望族,血脉尊贵,幼时由亲王抚育,开蒙后由帝师教导,才情、名望、君子之德……我半点都比不上。”郁赦看向安国长公主,问道,“忘了?他是被谁毁了的,嗯?”
    郁赦实在按捺不住胸口恨意,他看着安国长公主,“母亲……”
    郁赦嘴唇微微抖动,哽咽,“我同归远,原本是门当户对的。”
    “我们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郁赦一把扯下马车上挂着的灯笼,马儿嘶鸣,郁赦抄过安国长公主手里的诏书,借着灯火将诏书点着了,郁赦手中跳动的火苗映的他原本英俊的脸庞好似鬼魅,他死死的盯着安国长公主,“你告诉我,是谁毁了我们?啊?”
    安国长公主心头一惊,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归远走后,没过多久我就疯了,可我偶尔也有清醒的时候,想着他留给我的未尽之言,也想去找他……”郁赦声音沙哑,“可我配吗?你们如此害他,我还配去寻他吗?!”
    郁赦神态有点癫狂,他脑中隐约听到有个声音对他说:你配。
    “就是这样,我总听到这样的幻声,幻想我不曾伤他……”郁赦摇头,自言自语,“但不,你们害得我早就配不上他了……”
    脑中的那个声音再次传来,“不,你配。”
    郁赦摇头,“我不配。”
    “配的。”
    郁赦把手中将尽的火苗丢在地上,“不……”
    “配!”
    郁赦失魂落魄的苦笑,“看,我又听见了。”
    “……”安国长公主她不安的看看左右,“我好像也听见了。”
    郁赦愣住。
    马车里,钟宛尴尬的撩开车帘,“子宥,你刚才是在跟我对山歌吗?”
    郁赦:“……”
    第102章 这是你自己说的。
    安国长公主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再没什么处境比她现在更窘迫了。
    钟宛无奈, 他不是故意要听墙角的。
    郁赦在宫里一天一夜没出来, 钟宛在外面安排好北狄之事后只能留在家里等消息,听说崇安帝可能要不太好,钟宛坐不住了, 出门来碰碰运气,想着看看能不能接到郁赦,还算幸运, 等了不到两个时辰郁赦就出宫来了。
    方才郁赦出宫门时钟宛本就要下马车的, 但他见安国长公主来了,还是神色匆匆的样子, 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躲了算了, 不曾想安国长公主说起了自己,钟宛就更不便出声了。
    可偏偏, 郁赦刚才说的话太锥心,钟宛在车里实在忍不住,低声接了几句话。
    钟宛自己觉得声音很低, 不想还是被听到了。
    然后……
    一不小心就把这场面弄得有点尴尬了。
    郁赦想着自己方才一番话全被钟宛听去了, 觉得自己比安国长公主还下不来台。
    郁赦假装自己是被诏书灰烬呛着了,抹了一把脸,不耐烦的匆匆道,“回府。”
    安国长公主看着钟宛,瞬间就失了刚才教训郁赦的底气, 这个生死关头上,她再厌恶钟宛也不想明面上开罪了他给自己找麻烦,安国长公主暗暗后悔,又突然有些怅然。
    她方才还暗讽崇安帝看不清情势,自己又何尝不是?
    她早就控制不住局势,也早就奈何不得郁赦了。
    安国长公主欲说还休的看了郁赦一眼,看着他的车驾走远了。
    回郁王府别院的马车上,郁赦还是觉得有些不痛快,那些话对安国长公主说说无妨,对着钟宛说,未免有点太矫情了。
    可钟宛很喜欢,他甚至还想再听几句。
    钟宛十分没眼色的小声道,“你刚说咱俩门当户对?”
    郁赦顿了下,往距钟宛远处靠了靠。
    钟宛凑过来,又道,“你还说我跟你天造地设?”
    郁赦脑仁疼,他揉了揉眉心,转而道,“我方才烧的那封诏书上写着新帝三十年内不得违背先皇之令,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封诏书?”
    钟宛瞒不过去了,只得承认,“形势紧迫,实在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横生枝节,这一关还不一定能闯过去呢,我想着保命为上,这些无足轻重的事……随他们吧,就没同你说。”
    “这是无足轻重的事?”郁赦不喜欢翻旧账,不再追问崇安帝胁迫钟宛的细节,沉默了片刻冷声道,“他现在爬都爬不起来了,凭什么还想随意摆布我?”
    钟宛轻声道,“我听说,是中风了?”
    “是,话说不清了,半边身子也动不了,听太医的意思……”郁赦摇摇头,“再过两天才能看出端倪,太医不敢说话,但都明白,他这病只会更坏,不会有起色了。”
    钟宛道,“这倒是省了许多麻烦,郁王现在大概在牢里烧高香呢。”
    崇安帝成了个废人,郁幕诚终于可以毫无忌惮的放手施为。
    “可又有了一点麻烦。”钟宛轻声道,“刚听长公主的意思,皇上马上就要立你为储君了,那郁王怕就要转头将你当成对手,你……”
    “无妨。”郁赦并不在意,“该做的我们都已经做了,下面好生看戏就行了,我可以装疯,装病,随着他们闹吧。”
    钟宛道:“知道皇帝中风后,我给我的人都传递了消息,让他们不必再管我,所有事以郁王的心意来办就好。”
    “怕他扳不到皇帝?”郁赦嗤笑,想了想道,“郁幕诚这些年暗中勾结了不少人,只是平时看不出来而已,他早给自己找好退路了,不过你做的也没错,回府之后我会同我的人也如此交代,顺便托人去交代汤钦……呵,怕也不用交代,那老东西怕早明白了。”
    钟宛想了一下笑了,咋舌,“难不成真是老天保佑吗?就这么巧,让我听见了长公主刚才那番话,她见我都知道了,怕我给你吹枕边风,将来境遇凄惨,这会儿没准已经转头去帮郁王了。”
    郁赦想了下,也笑了。
    往前推八年,谁也不会想到,他们会在今天突然聚为一党,不管是为了什么,都在努力的要为宁王翻案。
    天下大势之所趋,人力不可移。
    走到这一步,郁赦和钟宛已经不必再做什么了。
    钟宛想了想道,“只有一点要紧的,你的人,那些跟着宣瑞暗中保护他的人,人手足吗?”
    郁赦点头,“我这些年暗中养的家将现在几乎全守着他了,你放心,他丢不了命。”
    “我是不放心他真的被郁王运回京。”钟宛皱眉道,“盯紧了他,郁王的人一旦有动作,你的人必须马上将宣瑞夺走,按咱们之前计划的将他好生藏匿起来,一定要让所有人都信他是真的殁了,直到你顺利继位。”
    钟宛低声叮嘱道,“别玩脱了,真让他回来了……你和宣璟就都没命了。”
    郁幕诚要扶宣瑞做傀儡,就不会留下崇安帝的儿子,宣琼也许还能留条命在,郁赦和宣璟却是万万不可能了。
    皇城如今好似一盘生死棋局,无论走哪一步,都会有棋子陨落,但只有郁赦继位,才能死最少的人。
    钟宛和郁赦都不喜欢杀人。
    郁赦轻轻点头,“放心。”
    郁赦心里清楚,钟宛最怕的就是为了给宁王翻案搅乱了他们原先的种种苦心,又给钟宛吃了一剂定心丸,“宣瑞的去处我已经想好了,先将他软禁在一处气候好的地方,待三年之后,一切尘埃落定,我会将他送回黔安,他若安分,就封他为宁安郡王,黔安依旧是他的,只是……”
    钟宛好奇,“只是什么?”
    郁赦不耐道,“只是再不许他进京见你。”
    钟宛一笑点头:“我答应你,不会再见他。”
    郁王府别院到了,天色已大亮,钟宛下了马车,看了看初生的日头,长舒了一口气。
    终于到家了。
    两人都是奔波一天一夜,回府后先分别沐浴更衣,今日之后朝中必然大乱,钟宛不想那些摸不着头脑的宗亲和朝臣来闹郁赦,梳洗干净后嘱咐了冯管家,说郁赦先衣不解带的照料了崇安帝一天一夜,后挂念崇安帝病情伤心太过呕血不止,病来如山倒,他现在已经起不来床了。
    冯管家忙答应着,不等他去替郁赦往宫中传递消息,外面传旨的宫人已经来了。
    突然中风的崇安帝,在百般无奈之下终于在龙塌上召见了群臣,用着他那根木了的舌头和不甚灵活的左手,同群臣交代,立自己的私生子为太子。
    事出突然,崇安帝也不可能再带郁赦去祭天了,一切从简,崇安帝的亲笔诏书如今抄录了三份,一份压在崇安帝的枕头下面,一份由安国长公主拿着,还有一份由五位老阁臣一同看管。
    仓促的接了圣旨之后,钟宛问郁赦,“那封诏书上写了什么?”
    郁赦摇头,“皇帝没给我看,长公主向我保证,上面没提到你一字。”
    钟宛想了下道,“皇帝其实也不信任长公主,他怕公主转头去帮郁王,所以留下三封亲笔诏书,这样就算长公主毁了她的那一份,还有其余两封,由不得人篡改。”
    郁赦将手里的圣旨随意放在一边,“他也不信我,所以不会交给我一份,随他们闹吧……用膳,睡觉。”
    两人都累极了,随便用了一点粥米后躺了下来,没说两句话就睡熟了。
    钟宛再醒来时,天已经黑透了。
    郁赦还睡着,钟宛轻手轻脚的下了床,出了卧房,问了问外面守着的家将,家将摇头,沉声道,“少爷放心,一切如常,没什么要紧事,探子们送来几封信,少爷要看吗?”
    钟宛点头,接过来挨个翻了一遍,确实没什么事。
    或者说,没什么他和郁赦的事了。
    钟宛这才放下心,将几封信全烧了,重新回了卧房。
    钟宛本要接着睡,但朦胧烛光,见郁赦神情有异。
    床上的郁赦紧紧皱着眉,脸色不太好,看上去似乎是做噩梦了。
    郁赦许久没好好睡一觉了,钟宛想不好是把他叫醒了好还是让他多休息一会儿的好,犹豫了下,轻声道,“子宥,子宥……”
    郁赦没醒。
    钟宛眉头皱起,忽而想起来,郁赦之前在宫门口质问安国长公主的时候,可能是发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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