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黑衣扬起手,似乎想起了什么,刘询精神一振,以为黑衣要为他说好话,感激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挨打。”
“记得提前把大夫找好,世子爷下了命令,军营里的大夫一律不准为你们诊治。”
刘询听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哆嗦了下唇,“药铺医馆都关门了,上哪儿找大夫去?”
黑衣耸肩,这时候,梅老板身中数箭,快支撑不住了,而络腮男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望着二人,吩咐道,“留活口。”
刘询见自己被漠视,肩头垮了下来,弯腰驼背的走了。
书房内,刘贤战战巍巍跪在地上,房间里萦绕着淡淡的熏香,闻着有些闷,刘贤额头贴着地,声音有些颤抖,“世子夫人温婉良善,奴才以为她是老夫人的人,后来猜到她的真实情况,看您喜欢,奴才便没有多说......”
雾宁败在出身上,论性子,真的没话说。
谢池墨轻哼了声,黑沉沉的脸晦暗不明。
刘贤额头浸满了汗,他清楚只要雾宁在边溪,在军营,事情早晚会暴露,但没想到,雾宁会和消失的官银有关,他们在宅子里找到官银和图册一起的,说不准,雾宁是越西国的人,谢池墨肩头背负着使命,若他娶的是越西国的人,上至皇上,下至黎民百姓都不会答应。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有些后悔了,该好好查查雾宁的身份的。
“说说图册的事儿。”谢池墨手托着茶盖,窗外的光低低洒落于他冷硬的面上,罩上层薄薄的愠色。
刘贤不敢有丝毫隐瞒,将他所知道的图册的事儿全交代了,边溪城的避火图是梅老板垄断的,据说来源于京城,第一代避火图开始,便有人对此趋之若鹜,图册上的男女栩栩如生,情景逼真,能激发人心底的欲.望,很多人喜欢。
雾宁是第四代避火图的主角,身形脸蛋最为精致,不像是生活里的人,据说在京城,要买第四代避火图需提前付钱排队,饶是如此,仍然有许多达官贵人愿意花钱收藏。
谢池墨端起茶杯,凑到嘴边时又放下了,敏锐的抓到个关键词,“达官贵人,我母亲父亲手里也有了?”
刘贤瑟瑟的点了点头,以国公爷见着雾宁眼冒精光和国公夫人铁青的脸色来看,二人都认识雾宁,然而,有什么法子?谁让雾宁受欢迎呢?
“图册上的男人是真是假?”谢池墨心烦意乱的拿起图册重新翻开,每翻一页,脸就阴沉两分。
刘贤擦了擦额头的汗,没有吭声。
刘询到了门外,见书房的门严严实实关着,里边没有声音,不由得脸色一白,深呼吸两口气,抬起脚,缓缓的推开门走了进去。
寂静的屋里,门的吱呀声格外响亮,屋里的二人不约而同看向门口,刘询悻悻然笑了笑,“世子爷,奴才来了。”
谢池墨没吭声,又问道,“图册上的男人是真是假?”
刘询觉得莫名,看向地上跪着的刘贤,老老实实走过去跟着跪下,抬起头,瞄到谢池墨手里拿着本图册,他虽没见过上边的内容,不过避火图嘛,所有的姿势动作千篇一律没什么新意,于是他想也不想道,“当然是真的了,世子夫人都是真的,如何上边的男子就是假的了?”
话未说完,见刘贤给自己递眼色,再看谢池墨,一张脸阴云密布,他惶惶不安的磕了个头,支支吾吾道,“奴才觉得吧,人是真实存在的,至于内容,估计是画师凭空想象的。”
“哦?”谢池墨眼神漆黑如墨,平静无澜的看着刘询,等他接着往下说。
刘询喉头一滚,咽了下口水,不知该从何说起了,就他所知,雾宁和男子约莫真发生了点什么,否则不会人人都爱不释手吧,但这话他不敢说出口,以谢池墨的性子,非扒了他一层皮不说,明目张胆说雾宁和其他男人有首尾,不是给谢池墨戴绿帽子吗?
他头一埋,不吱声了。
屋里,安静得针落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外边传来道清冽的男声,“世子爷,人落网了,您看可要现在审问?”
谢池墨松开手里的图册,望着地上跪着的二人,沉默半晌,终究没说话,闷声不言地起身离去。
人一走,屋里突然暖和了许多,刘询扭身看向刘贤,眼神带着疑惑,“你没有挨打?”
谢池墨下手重,刘贤的小身板可抵挡不住,刘贤面色虽狼狈,但衣衫整洁,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哪有挨打之后的狼狈?
刘贤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目光幽幽瞪了刘询眼,“你不能盼着我点好的?”
谢池墨气他知情不报,可是他别无选择,以当时的情形,无论他说什么,谢池墨都听不进去的,雾宁出身低微,但贤良淑德不输大户人家的小姐,谢池墨慧眼独具,不可能看不上她,换作其他人,这会早就暗地休妻了,谢池墨却大张旗鼓的抓人搜查图册,在意是回事,重要的还是心里喜欢,喜欢雾宁。
刘询讪讪一笑,“我没有幸灾乐祸,就是担心你罢了,你说咱世子啥意思?”
再拖着不休妻,等楚阗回京城,他头顶的绿帽就从边溪扩散到京城去了。
谢池墨忍受得了?
“你还是琢磨琢磨怎么和世子爷汇报越西国的事情吧,至于其他,世子爷有主意。”说起越西国,刘贤蹙了蹙眉,越西国近两年招兵买马,暗中和越东国往来,大有勾结越东国,合力攻打元周国的意图,如果两国结盟,元周国受到的威胁就大了。
刘询站起身,掸了掸裤脚的雪水,撇嘴道,“咱世子爷神机妙算,怕早就知道越西国的用意了,这时候聊越西国,不是给咱世子爷添乱吗,我觉得还是把图册的事情解决了再说吧。”怎么说雾宁也是他们主子的媳妇,任由其他人说三道四不是办法。
“给世子爷交个底再说吧,夫人的事儿,咱责无旁贷。”雾宁和官银被劫之事有关,他们不提,谢池墨也会追究的,何况,内里还有私心的缘故呢。
谢池墨雷霆手段,不出三日,就把图册全收了回来,丢失的官银也全挖了出来,楚阗有心揽过这个功劳,奈何他的人被谢池墨关在城外,压根进不了城,他找谢池墨要个说法,去了三次,连谢池墨的影儿都没瞧见,只看见谢池墨身边的几个侍卫进进出出,好似很忙的样子。
他弹劾谢池墨的折子写了六七页,奈何手底下的人出不去,弹劾的折子自然无法送到京城,如今的边溪,好像成了谢池墨的国家,全由谢池墨说了算。
这几日,雾宁识趣的待在屋里,不曾踏出房门半步,春香服侍她洗漱,见她身形消瘦了些,心里也不好过。
这个年,最为安静,燃放烟花炮竹的人家都少了许多,雾宁给谢池墨做的鞋子缝制完了,吩咐春香给谢池墨送去,她不问谢池墨的行踪,但知道他在书房,前两天她去书房找图册,听着他在房间里和刘贤说话。
他在,只是不肯见自己。
终究,是嫌弃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胡汉三回来了,太不容易了~
☆、第41章 041 男主离开
有的隔阂, 一旦形成, 便如梗在喉间的刺,除非彻底拔出,否则,永远都不舒坦。
雾宁不是以泪洗面的性格,她给谢池墨缝制好鞋袜, 又替他缝制衣衫, 眼睛花就去坟场扫雪, 整理杂草, 整日都不得闲。
初春的风卷着丝丝温暖, 冰雪融化, 绿意爬上枝头, 衣柜里的布匹都用完了, 谢池墨的衣服占据了大半衣柜, 都是新的,雾宁站在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柜前, 面色怔忡,陆琛说妻为夫纲,嫁了人便要相夫教子,和和美美过日子, 所以, 一针一线都是她自己缝制的。
陆琛说的话她深信不疑,可惜,她配不上, 她有着那样的过去,一辈子都不该嫁人,是她拖累了谢池墨。
她的手滑过竹纹锦缎的衣衫,鼻尖蔓延起浓浓的酸涩感,抽出谢池墨的衣服,不知不觉眼眶微红,谢池墨不该因为她饱受非议,他那么尊贵的人,为了她,永远都要受人指指点点,抬不起来。
“春香。”她抱着衣服,朝外低低唤了声,声音有些许哽咽。
春香挑开帘子进屋,见她抱着两身衣衫发怔,眼睛红红的,身子瘦弱得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心头蔓延起浓浓的无奈,京城那边消息来了,秦岚云让谢池墨休妻后独身回京,谢家对外说雾宁身染重疾死了,死无对证,谁都不能证明雾宁是避火图上的女子。
她把信给谢池墨,谢池墨看都没看一眼就交给刘贤让他烧毁了。
谢池墨,从小到大没受过挫败,娶雾宁时他看似不显山露水,却极为高兴,和人说话戾气少了很多。
而如今,沉默得叫人害怕。
拉回思绪,春香缓缓进了屋,福了福身,不动声色的望着雾宁手里的衣服,“夫人,什么事?”
为了这些衣服,她夜以继日的赶制,葱白的手指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孔,是走神时留下的。
“把衣服给世子爷送去,布匹用完了,近段时间不会做针线了,我记着世子爷吩咐把避火图送过来了,再找找内里玄机吧。”她瓮声瓮气的,像抑制不住要哭出来似的,春香低下头,没有立即上前接衣服,而是敛着眉,盯着雾宁发红的眼,斟酌道,“夫人,不管发生什么,您都要好生保重自己,您心地善良,往后会遇着好人的。”
雾宁怔了怔,眯了眯眼,抬起头,将眸中的泪逼了回去,“或许吧。”
可是,她真的很喜欢谢池墨啊。
屋里片刻的静默,春香犹豫的上前拿过了她手里的衣衫,“今日军营有事,世子爷出去了,可要等世子爷回来再说?”
秦岚云单独写给谢池墨的信到军营了,不知谢池墨作何打算,雾宁的事儿在京城还没传开,等楚阗回京,这事是无论如何都瞒不住的。
更别论楚阗恨极谢池墨,添油加醋是少不了的。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谢池墨能堵住边溪百姓乃是他手段狠戾,百姓们怕他的缘故,到了京城,到处是权势勋贵,哪是谢池墨想堵就堵得住的?
春香把避火图找出来堆在书桌前,抱着衣服走了。
她说的是真心话,雾宁心地善良,往后会遇着好人,但不该是谢池墨。
剩下的避火图不多了,再看那些封皮,让她不自禁想起了许多事,想起了陆琛,陆琛说她该过平静安稳相夫教子的生活,不应被当金丝雀养在笼子里,他给了她所有憧憬美好生活的向往,却没和她说,世间,所有清白家的男儿都不会娶她。
她,是一个没有安宁日子的人。
摩挲着封皮,她默然许久,唤门口的竹香进屋,询问道,“城内的图册世子爷是怎么处理的?”
春香说谢池墨以抓奸细的名义把城内流传开的避火图全没收了,包括第四代避火图,从春香嘴里,雾宁才知道,有人专门以贩卖避火图为幌子实则和敌国互通情报,她口中的老爷,或许也牵扯其中。
只是不知为何,谢池墨不来问她关于老爷的事儿,是信她不知情还是懒得多问,雾宁没有深想。
不过她的确不知老爷的身份,她从小吃老爷的住老爷的,被当小姐似的供养着,心里没有感激是不可能的,陆琛说没有那些画作,老爷会死,她才同意了。
受人滴水之人当涌泉相报,她初始羞涩放不开,慢慢就融进去了,陆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做的是高尚的事儿,不用害羞惊恐,坦然随意就好。
渐渐,她好似就真的放开了。
竹香见她鼻尖红红的,老实的摇了摇头,“奴婢不知,可要问问春香姑娘,她常常去书房找世子爷说事,她该清楚。”
雾宁一怔,慢慢翻开第一页,图册上的男女神色清晰而美好,尤其是女子,白皙精致的脸上挂着笑,仪态风情万种,眼含爱意,不知怎么,她忽然落下泪来,紧了紧书页边缘,手轻轻滑过女子姣好的脸,“竹香,你说她知道图册大街小巷流传开来会对她的名声不好吗?可能一辈子不会有人娶她了,一辈子都要活在闲言碎语中。”
同是天涯沦落人,当初,她怎么能对图册评头论足呢?
竹香哑口无言,凝视着图册上的女子,有些自欺欺人的话她说不出口,名声大过天,她虽说是寄人篱下的奴婢,但身份也比那种女子尊贵,妓.女,是抬不起头来做人的,一辈子以色侍人,年轻时居无定所,老了仍在漂泊,至死方休。
这是妓.女的归宿,以及无奈。
她别开视线,往边上桌前走了两步,端着茶壶给雾宁倒茶,轻声道,“奴婢不知。”
雾宁没有再问,桌上堆积了厚厚的一沓,她一页一页翻开,停在图册上的时间更久更长,她一只手压着纸张,一只手捏着边缘慢慢往上,只听哗的声,图册上的女子身形碎裂,只剩下一半,雾宁抓起撕下来的纸,耐心地撕成碎片,直至分不清哪是女子的五官,哪是女子的身体。
她大拇指和食指捏着图册,横七竖八撕扯着,动作由慢到快,干净利落又粗鲁,眼神充斥着血丝,绷紧了神色。
不知她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竹香看得不禁湿润了眼眶,雾宁和妓.女不同,她更倾向雾宁是被人骗了,边溪有窑子,里边的女人浓妆艳抹衣不蔽体,整天到晚想着如何勾引男人,举手投足间带着狐味,雾宁不同,她端庄贤惠,温柔娴淑,行为举止透着尊贵,和窑子里的狐媚子不一样。
她放下茶杯,立在椅子后,多次想伸手拦住她,然而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发泄发泄也好。
雾宁撕了一本,脸上无波无澜,渐渐恢复了平静,第二本时她动作慢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和竹香聊着,“竹香,你家里可还有有人?”
她记忆里没有父母亲人,很小的时候就一个人住,老爷请了丫鬟陪着她,她起初不适应,老爷以为是丫鬟照顾不力,将身边的丫鬟换了,换了新的来,新丫鬟木讷,说话细声细气,在自己面前从来没抬过头,老爷说下人要有下人的规矩,她们是被爹娘卖出来的,如果伺候不好她,他会把她们卖去别处。
她习惯了身边的丫鬟一批一批的来一批一批的走,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成为走的那批人。
离开的不是她的主子,而是她的相公,这辈子最亲近的人。
竹香微垂着头,声音更低了,“奴婢爹娘在呢,家里还有三个弟弟。”
“是吗?”雾宁抬了抬眼皮,回眸望着情绪有些低靡的竹香,眼神透着不解,“怎么不见你回家看望他们?”
从小到大,她所体会的家的温暖是进了国公府之后,老夫人嘘寒问暖,真心诚意待她好,婆婆面上不喜欢她,却把最信任的春香拨过来服侍自己,公公热情,常常笑眯眯的,一家人坐在饭桌上吃饭,说说话,聊聊外边的事儿,其乐融融,是她之前所没有经历过的。
竹香抿了抿下唇,嘴角僵硬,扯出个勉强的笑道,“奴婢五岁就出来伺候人,早已不认识回家的路了。”她只记得她娘生了二弟后,又生了双生子,然后就把自己卖了。
小时候的记忆很模糊了,她记不住家在哪儿。
她没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