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察院乃是一个正二品的机构,都察院的官员大多都是御史言官,其任务便是监察纠劾百官。
本朝广开言路,这些御史们历来胆子大,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地方官吏,只要不遵法度,御史们想来直接开口就是怼。
而这个左副都御史陈元华,乃是正三品官员,是都察院的大佬之一,自然更是没什么顾忌,当下便将一奏本递呈了上去,随后俯身下拜。
“启奏吾皇,都察院近来查知,礼部左侍郎徐景,勾连朋党。威迫地方官员,大量瞒报田地,逃避朝廷税赋,闽地之田,十之有六,皆乃为徐景所有。”
说到这里,陈元华目色一紧,继续道:“徐景通过名下两大粮庄,从而操控闽江数省粮价,于每年青黄不接之时,翻倍抬升粮价,从而造成数百万百姓生活困顿,典卖家产买粮。”
“此外,微臣亦是闻言,徐景借由礼部左侍郎之职,不仅于各省乡试之时从中渔利,还大胆泄露会试考题,从而收受贿赂,操控会试取士,如此胆大妄为,无视朝廷法度之人,还望陛下下令彻查。”
此时,萧穆言已经拿到了陈元华的奏折,当下一边听着陈元华的奏言,一边翻看手中的奏折。
待陈元华言毕,萧穆言方才粗略的看到奏折的第二页。
虽然只看了两页,但萧穆言眼中便已是一片冰冷。
这个徐景……
在即位之前,萧穆言是认识徐景的,甚至当初他被下派至淮安查看水患之事,还是徐景随行的。
虽然知道徐景胆大张狂,但萧穆言却是没有想到会张狂到这个地步……
闽地之事,与其说徐景是个贪官,倒不如说是个国蠹,这简直是在吸朝廷的血,扒百姓的髓啊。
好大的气魄,一句话便令闽江数省粮价翻倍么?
如此坑害百姓,只为自己赚得飘满钵满,以至于数百万的百姓都是家无外借之资、顿无隔夜之粮,甚至几乎有小半年的时间都得挨饿。
即便是外地粮商入境,亦是运用权势拉拢的拉拢,驱逐的驱逐。
如此行径,与圈养掠夺百姓,又有何区别。
更是令萧穆言在意的是,这个徐景,居然还敢在科举之事上动手脚!
科举,那可是朝廷立身之本,即便是身为帝王,在这件事情上,那都得严肃以待。
然而,这徐景竟然是将科举当作了他敛财的手段和机会。
实在是可恶至极!
萧穆言心中愤怒至极,放下手中的奏折,双目如刀一般扫了一眼殿内群臣,一眼便看到了立在左侧的徐景。
此时,只见陈云华复又拜下身去,语气诚挚地道:“陛下,闽地近年来税入一年少似一年,而百姓却一年难似一年,如此大胆国蠹,实在难容于世。”
“再则,科举之事不容有半点差错,徐景身为礼部左侍郎,本该为典范才是,然而此人不知感念圣恩,反而借此敛财,若是不予彻查,又如何让天下文人士子信服。”
听闻陈云华的话,萧穆言却是皱了皱眉。
第161章 第161章:顾忌
在田地之事上, 萧穆言本对守旧派的行径心存不满,在听闻陈云华的弹劾之后,心中更是恼怒非常。
但身为帝王, 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 反而自己的喜怒哀乐,却是最不要紧的东西。
徐景如此行事,元化帝亦是觉得实在一刀砍了方才得以泄愤。
不过,在此时此刻, 理智告诉他,不应该在这件事情上多作纠缠。
徐景乃是杜允文的女婿,若是动了徐景,是否会引起杜允文的反心?
新政才刚刚开始,税改之事若是不能顺利推进下去,那么今后诸事都是一纸空谈, 是无法真的实现的。
处置徐景,说不好会引起杜允文的不满, 令守旧派们更加抵制新政。
但若是不处置,徐景此人行事如此张狂,在税改之时,都可以仍是无视朝廷政策,在闽地生出那些事端,如此若是守旧派诸人都是效仿徐景, 那么更是不利于税改新政的。
毕竟, 现在已经昭告天下, 开始税改,若是税赋改制的并不彻底,那么即便顺利完成了,其实效作用也是有限的。
而且,元化帝心里清楚,在税改之后,还有兵事、商业、边贸、航海、官学等一系列改革,若是让守旧派在此次税改之中钻了空子,那么后面的一系列变革,都只怕不妙了。
在陈云华一奏本弹劾徐景开始,他便已经在思量此事。
“徐景,你又如何说?”
良久,元化帝萧穆言方才出言,却是直接看向了立在殿内的徐景。
徐景此时更是巴不得这一声,忙出列跪拜喊冤:“吾皇圣明,微臣实在是冤枉啊。”
“陈御史所言之事,臣实不敢认,那八闽粮庄乃是微臣堂兄的产业,与微臣并无什么干系,而那汇丰粮庄,微臣却是连这名字都没听过。”
说到这里,徐景眼珠一转,随即又道:“自为官之后,微臣已有十多年未曾回过闽省家乡,且这些年皆是在礼部任职,闽地的田地粮价之事,臣也是今日方才听闻。还望陛下明鉴。”
“呵,徐大人说的好轻巧。”
这时,却又是见那陈云华冷冷一笑,说道:“闽地数百万老百姓的血汗钱尽数进了你徐大人的腰包,你如今仅仅是轻飘飘的一句‘不知情’,便想撇清关系,徐侍郎莫不是要将旁人都当作傻子不成?”
说到这里,陈云华也不理徐景,直接向元化帝谏言道:“圣上,微臣认为,应当即刻令刑部会同大理寺细查此事,还百姓一个公道。”
“至于徐大人于科举之事上的舞弊行径,更是其心当诛——”
陈云华的话才说到这里,徐景便连忙接了过去,说道:“陛下,臣在礼部为官多年,这些年来,每逢科考之时,皆是处处小心,生恐出什么岔子,绝无舞弊之事,陈御史道听途言,诬蔑微臣,还望陛下做主。”
听了徐景这一番辩白,萧穆言仍是面色不动。
对于徐景此人,其实萧穆言亦是有自己的判断,再加上陈云华在都察院为官多年,一向做事稳妥谨慎,并不会拿着御史的身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便随意弹劾诬蔑他人。
因而,其实自从陈云华奏言之后,萧穆言心里便是清楚的。
此次都察院弹劾之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只是虽然知道,但萧穆言心中还是有些犹疑。
左相……
斜眼瞟了一下立在殿中的左相杜允文,萧穆言皱了皱眉,随即又扫了一眼神情各异的内阁的一众阁臣,目光最后落在季铭身上。
只见季铭此刻亦是蹙眉立着,似乎也有些诧异的样子。
看样子,徐景此事,倒并非是季铭捅出去的。
毕竟现在季铭身处高位,权势日盛,但也招人嫉恨,实在没必要再去抓着徐景不放,从而开罪左相。
思量一番,元化帝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右相孙惟德的身上。
难道此事是孙惟德的手笔?
倒是有可能,毕竟都察院一向乃是由孙惟德这个右相分管。
……
“陛下,徐景如此,不但有失仁义,更是无君无国之行径,此人实在该死,微臣以为,此风不可长,必当严惩才是。”
此时,却是又见工部一郎中出列奏言道。
“臣附议。”
“臣附议。”
“陛下,如此卑劣龌龊之人,微臣实在羞于与其同朝为官,还望陛下严惩。”
……
此时,只见殿中官员亦是开始有官员出言附议道。
见此情状,萧穆言不由眯了眯眼。
这个孙惟德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近些日子,朝中上下有人传言,说是季铭将接任右相之职,这孙惟德有些坐不住了?
但是即便坐不住,也是没必要在此时拿住徐景,与左相杜允文过不去啊。
见着殿内不少官员开始纷纷建言要处置严惩徐景,左相杜允文此刻亦是坐不住了,即刻便目色一凛,随即向一官员点了点头。
那官员本是左相一党,见着杜允文示意,当下便心思一横,随即上前跪拜道:“陛下,微臣以为陈御史所言不可采信。徐侍郎多年未曾归乡,对族中所知不多也是有可能的。”
“至于科考亦是,都是过去已久,哪里又算得真?陈御史所言会试泄题一事,太上皇金口玉言,言及徐侍郎并未有过泄题,甚至对徐侍郎称赞了一番,如今陈御史如此说,难道是在怀疑太上皇的英明?”
不得不说,这位官员的话简直说在了点子上的,可以称之为能言巧辩了。
不错,当时顺德三十年的春闱,曾有传言说是身为主考官的徐景泄题,一时间士子闹的甚至惊动了整个朝野。
不过当初都传言顺德帝龙体违和,几位皇子斗的厉害,虽然顺德帝下令三司会审此事,但却又没过两天,就亲自为徐景正名,言及会试并无泄题之事。
眼下左相等人拿着太上皇此事来堵都察院的嘴,实在是不要太好用。
毕竟顺德帝那可是太上皇,即便是现在退位了,但余威仍在,甚至朝中许多时候都是靠这位太上皇镇着的。
萧穆言身为新帝,又是顺德帝的儿子,很显然是不能质疑他那皇帝爹的决定。
因而,即便徐景就是在科考上动了手脚,元化帝都不得将此事拿到台面上来说,更是不能因此治了徐景的罪。
陈元华显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在弹劾徐景之时,主要都是在说徐景在闽地所行之事,对于科考舞弊,只是简单带过罢了。
这科考舞弊虽然不能作为拿下徐景的理由,但却不能不说,毕竟这乃是实情,而且谈及科考之事,不过是为了激发元化帝的怒意而已。
但是,眼下见左相一派率先将太上皇捧了出来,陈云华自然也是早有准备地道:“陛下,微臣实在不敢质疑太上皇,还望陛下明鉴。只是徐景此人,所犯之罪令人瞠目,实在是不该再容于世。”
“陛下,微臣以为,徐侍郎好歹为我朝尽忠多年,若是因着陈御史几句话,便轻易怀疑问罪,实在是只怕伤了忠臣之心。”
“正是如此,还望陛下三思。”
“臣附议。”
“臣附议。”
此时,左相一党的官员得了杜允文示意,当下亦是出列为徐景说话。
因着徐景乃是杜允文的女婿,众人都是急切的很。
“圣上,徐大人为人老成,臣相信他的人品。”
此时,亦是有一种守旧派的勋贵们开始出言了。
“可不是,虽然都察院纠劾百官,但总有一些疏漏,也总有一些人喜欢捕风捉影。臣以为,还是莫要冤枉好人才好。”
“正是,陛下还望三思。”
“御史们就是小题大做。”
……
“各位大人请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