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潋闻声也凑过去看了一眼, “这个纸还是烫金的, 应该不太便宜, 这一看就是好人家啊!姑娘,你什么时候傍上的豪门世家啊?”
正在算账的聆悦闻言忍不住眉尖一抽, 将算盘一推走出柜台, 劈手夺了那张请柬, 嫌弃道:“会不会讲话呢?姑娘, 这是请您和元阙呢,苏文修, 不, 应该说是御史中丞府上有请。”
“请我们做什么?”织萝忽地打起帘子从后院探出半个身子,另一只手上还捏着一段红线, 编着半个结子。
“请您吃樱桃。”聆悦将帖子递了过去。
织萝没有接,只是下巴一点,示意她放在柜上,又转身朝后头叫道:“元阙, 明儿少买点菜, 晚饭不必做了,赴樱桃宴去。”
“我不去!”元阙闷闷的声音从后头传来。
织萝不由笑道:“这成绩是你自己考的,卷上写得出, 如今还不远认了不成?你本就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不过是去走个过场,不该意外才是啊。”
“姑娘……这话心里想想就好了,讲出来做什么!”元阙恼羞成怒地从庖房冲出来,手上还举着根擀面杖,满身满脸的白面,“仔细晚上没饭吃!”
“不过是把管后厨的大权交给你,就长本事了不是?好好好,不说你,赶紧把今天的饭做出来,我要吃梅花汤饼,要冬天蜜渍的白梅和檀香末和面,还要用鸡汤勾底,面片也要做成梅花样的,若是不像样子,以后……就不许你上桌吃饭。”说完便径自转身去了。
外头那三只鸳鸯笑成一团,丝毫不顾及元阙发青的脸色。笑够之后,还是该做什么便去忙什么了。
元阙握着擀面杖悲愤了半晌,只丢下一句“早知如此还不如好好读书”,也悻悻地回去继续烧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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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桐山书院的事一了,一转眼便是秋闱,元阙即便是万分不情愿,到底还是被织萝押着去了考场。
也不知是运气太好,还是近段时间苏文修教得上心,元阙竟然一气考过了,虽然是贴着最后一名过去的。
这一下更不得了,织萝还要逼着他考春闱,说是既然秋闱时能撞上这么大的运气,说不定春闱的时候他们满门的师父师伯师叔师兄师弟保佑,护着他一路考中状元呢。元阙叫苦不迭,日日都要毁上三次当初为什么要说去科考的事。
但元阙那几斤几两,纵使运气再好,文墨到底差了,春闱是不出所料地名落孙山。
而苏文修却是高中了,是当今皇帝御笔钦点的探花。值得一提的是,今年的状元,却是死活要与苏文修争个高下的陈宇。如今终于压过苏文修一头,想必这口气也该是顺了。
自从桐山书院散了,都说是玄咫的功劳,但苏文修与郭昊还是私底下告诉了家里人元阙施救之事,于是两家人自心底便万分感激元阙,总说是要请他过府好生吃顿饭,不过一直忙着科考之事,拖到放榜后才有空闲;又碍着元阙是织萝手底下的人,便要将织萝一道请了。
织萝其实是不耐烦参与这些应酬的,奈何苏家人实在太过热情,都送了三五回请柬,她一介小小的经商女子,也不好太拂了御史中丞的面子,总算是松口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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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刚吃了午饭,织萝便拉着聆悦一起关在屋里梳妆打扮,还吩咐潋潋滟滟死守在元阙房门口,若是不收拾个人样出来,就不许放他出门。
逼不得已,元阙终于换上一身当下时兴的小翻领胡服,绑好革带踩上皂靴,一向乱糟糟的头发终于梳顺绾了个髻子用金冠束好,露出那张若是好好收拾收拾绝对能倾倒半城少女的俊脸,看得潋潋滟滟都不由得呆了半晌。
可惜织萝还没出来,等不来一句赞叹。
又坐了近一个时辰,织萝的房门才“吱呀”一声打开,元阙迫不及待地扭头去看,却见一身鹅黄坦领襦裙的聆悦当先走了出来,不由得有些失望,当即垮了脸。
潋潋滟滟却是双眼一亮,“哇,小姐好好看呐!元阙你这是什么表情啊?难道不好看吗?”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元阙一点都不想给自己找事,连忙摆手,“我只是在看织萝姑娘……她还没打扮好么?”
听着自己的两个蠢丫头夸奖,聆悦怎么也是十分欣喜,捧着脸就要找镜子去好生看一看,但听元阙这么一说,又当即沉了脸色,都顾不上仔细打量元阙,冷哼道:“后头呢,马上出来。”
她这么一说,元阙又来了精神,专心致志地盯着大门看。聆悦简直怀疑,若不是因着
“这么迫不及待了?”织萝戏谑的声音从门后传出,而后才见一人从门后婷婷袅袅地走出来。
一袭绯红的薄罗齐胸襦裙仿佛桃花幻梦,衬着半含半露的一痕雪脯,更显得肤若凝脂。一向随意披散的长发松松散散地绾着堕马髻,面上用淡红的胭脂晕成桃花妆,更显得整个人慵懒而妩媚。
“姑、姑娘……这都……让我不敢认了!”元阙结结巴巴地说着。
“你这样一去,才是叫苏文修他们真的不敢认了吧?”织萝浅笑着说了一句,旋即又抬手拨了拨垂到颊边的珠穗,“这流苏也太重了,坠得脑袋疼。连镜就不能买点又好看又轻便的东西来卖?”
“姑娘,你一下午都换了七八根了,再没有比这根还轻便的了。你这堕马髻原本就是歪着的,自然坠得脖子疼,与步摇没关系的啊。”聆悦扶额,有些无语。
织萝扫了她一眼,没再说步摇的事,只是正了正髻边的绢纱白牡丹,叹道:“到底是不如红线那么轻便灵巧。要不……我还是去换过来吧。”
聆悦连忙眼疾手快地一拦,“可千万别!姑娘自己说的,御史中丞府上,来往的都是显贵,不该太随意了,就这样挺好的。何况……时间也不早了,再耽搁下去咱们就该去得迟了。”
“就是,姑娘好不容易仔细打扮一回,端的是国色天香,别就这么换了啊。”元阙也双眼发光地道。
妙目一转,目光在元阙身上停驻片刻,织萝才点头道:“罢了,那就赶紧去雇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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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文旭到底是家里的宝贝,郭昊也是,故而对他们的同窗兼救命恩人,两家人还是很重视,两家的男主人竟携着儿子竟亲自出来相迎。
幸而织萝早就准备了一柄团扇障面,隔扇答话——在其他地方再怎么随意都无所谓,可这毕竟是朝廷大员、还是个老学究府上,还是不要太出挑得好,若不然,只怕第二日便会有关于她的风言风语满城地乱传了。
寒暄之后,新科探花苏文修亲自领着元阙入席,苏中丞也叫人带着织萝与聆悦入席,却是中丞夫人、苏文修的母亲与礼部侍郎夫人、郭昊母亲所在的那一桌。
主母所在的一席,必定都是贵客,怎么把她带到这儿来了。织萝心里暗暗叫苦。她算起来只是陪着元阙来的,随意找个角落把她塞进去也便完了,如此郑重其事却是为了什么?
心里有些不痛快,织萝还是笑着与众位夫人见礼,才款款落座。
只是这一坐下,织萝斜对面坐着的那位夫人便迫不及待地开口了。她用手绢掩口轻咳一声,见一桌人都望了过来,才放下帕子,温声细气地道:“这位姑娘眼生得很,不知是哪家的千金?”
方才不是见过礼了?难道没听清么?
织萝面上笑意不堕,“小女子出身乡野,目前自己经营个卖小东西的店子,不足挂齿。”
原来是个商户。在座的几位夫人脸上或多或少神色都有些变了,或惊奇或鄙夷,有的还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苏夫人与郭夫人对视一眼,想要开口解围。但先前开口的那位夫人却是轻声一笑,又道:“姑娘叫织萝?姓甚呢?”
“织萝不过是个假名,毕竟在外行商,总不好把自己的私隐却都大喇喇地叫旁人知道吧?”织萝不以为意地一笑。她本就是精怪,无父无母的,哪里有什么姓氏?名字也是自己胡乱取的,不过为了叫着方便,却还有人说三道四。
“自己的名姓也不要了,还成日在外头抛头露面,成何体统?”那夫人轻蔑一笑。
“三妹你住口!这可是哥哥请来的贵客,容得你在此出言不逊?”郭夫人忍不住底喝一声。
苏夫人一看就是个性子软的人,身为主母也不敢开口斥责,只是对织萝陪着不是,“让姑娘受委屈了,是我们疏忽了……啊,今日办的便是樱桃宴,姑娘尝尝这樱桃甜不甜。”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织萝实在不好发作,只好淡然一笑,“夫人客气了。”然后用面前的银汤匙舀了几粒樱桃,慢慢地吃了,就着聆悦递来的瓷碗吐了核,才笑道:“中丞府上的东西果然是比别处好些,连樱桃都分外地甜。”
其实皇都时下的风俗,吃樱桃要用乳酪浇着吃,桌上的每个位置边上都有一只盛了新鲜乳酪的琉璃盏,供女客调和味道。
织萝不是不知道,只是不喜欢这样的吃法,觉着那乳酪太过甜腻醇厚,全然破坏了樱桃的清甜。
不过此举落在旁人眼里,却又成了另一番意思。
“哟,这上好的樱桃竟不配乳酪吃,真是糟蹋了好东西。”那位三娘子、不知是谁家夫人的女子又嗤笑了一声。
再好的脾气,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嘲讽,也会窝一肚子火,何况织萝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闹起来,谁的颜面都不大好看,织萝也不会蠢到在此得罪官家太太。
她拉住险些要一步跨出去的聆悦,四下打量一周,目光定在苏夫人头上,开口说了句毫不相干的话,“夫人今天的发式好生特别,真是手巧。这步摇是黄大师最新的作品吧,听闻整个皇都加起来不过十支,一流入市面便被各位达官贵人哄抢一空,想不到今日竟在夫人处一饱眼福,真是不胜荣幸。”
“哪里哪里,我这算什么稀奇?姑娘头上那一支步摇,是出自上官大师之手吧?听闻天下仅此一支,才是真的难得。”苏夫人连忙摆手。
一共十支与一共一支的区别有多大,只要不是傻子便能算得明白。何况黄大师虽是天下闻名的首饰师傅,但上官大师却是他的师傅,名气更大,谁的步摇更值钱便是一目了然了。说人家身份不高、有伤风化、未见过世面,人家却能弄到天底下独一无二的步摇……只简单说了几句话,倒叫一桌上有些夫人不敢再轻慢她。
三娘子不甘地撇嘴,小声道:“谁知是真是假呢?”
织萝不理会她,只是保持着柔和的笑意,对郭夫人道:“不过夫人的步摇更衬今日的发髻服饰,织萝却要逊色多了。”
“让诸位见笑了,其实我这发髻,原不是自己梳的,而是在外头请的一位梳头娘子。”苏夫人面色微红。
一群夫人聚在一处,除了夫子可做谈资,说得最多的也便是胭脂水粉、首饰衣裳,若有时兴的装扮花样,也是要一道分享的。苏夫人今日梳的发髻果然是与众不同的,简单大气又别具心思,一下子吸引了众位夫人的目光。
这下也便没人再记得挑织萝的不是,全都顾着去询问关于那梳头娘子的事了。
织萝乐得没人答理,自己坐在那里悠然地吃着樱桃,还趁着人不备,顺手抓了几把又红又大的塞给聆悦,遭了她大大两个白眼。
拗不过一众叽叽喳喳的夫人,苏夫人命人去请来了那位尚不曾离去的梳头娘子。
那位梳头娘子样貌倒是平平无奇,不过清秀而已,如别的梳头娘子一样,腰里别着一套梳头的器具,最大的一把梳子柄上还系着一枚精致的挂饰。
只是这挂饰,并不是如寻常一般,是用彩色的璎珞线编成的,而是……两缕发丝。
而织萝一见那挂饰,面色便有些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真是活生生写到了凌晨,干脆直接更新好了~~新的一单元,是个简单的过度单元,不会很长。
写被人怼了但是又没法怼回去可以说是很痛苦了,但是遇到这种,我还真是选择不理的。
后头关于那个梳头娘子,其实就是借用了“插戴婆”的概念。
明代的笔记小说《留青日札》对此项职业有较明确的记载:“富贵大家妇女赴人筵席,金玉珠首饰甚多,自不能簪妆,则专雇此辈…即一插带,顷刻费钱二三钱。”这里插戴婆大概就是帮人戴首饰的,以前也看到过资料说是可以帮人梳头。
这里的设定是会帮人梳头的那种。
第69章 玉牌
“昨天在苏家有人骂你了?”
“她敢!都是官家太太, 也不会做出这么丢人现眼的事。”
“可我听聆悦说她们讲话可难听了!姑娘不是一向厉害得很?怎么会被一群妇人这样欺侮?”午饭刚刚吃过, 元阙连碗都不想去洗, 便把织萝堵在屋角一顿训斥。三只鸳鸯见状也懒得去收拾东西,透过镂空的货架子等着看好戏。
真是要反了天了?织萝一个不查叫元阙堵住, 然后便因着体格差距再也挣不出去了, 被迫老老实实地站在墙根里。本想指着元阙一顿斥骂再扣光工钱, 但看着元阙因生气而有些发红的眼角,织萝准备好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只好一口咽下, 又安慰道:“你先……冷静一点。那可是苏文修家里, 我们是他们家真心实意请过去的, 若是闹起来了岂不是让他们家难看?又不是什么大事,说几句风凉话而已。若是真的犯着握了, 看我不把她们揍得亲娘都不认得了?”
元阙闻言, 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抬手正了正织萝髻边的白牡丹——自从赴宴一次换了身装束, 织萝便觉得自己从前似乎太没追求,简直对不起这么一张好脸,也染上了如其他女子一样喜欢打扮的毛病。光是今天一个灵蛇髻,就绾了小半个时辰才成样子。
“是我考虑欠妥, 下次再有这样的事, 我就推了。”元阙叹了一口气。
织萝有些震惊,“这与你何干?难道推不推了不是我这做老板的说了算?元阙,莫不是你今天病糊涂了忘记吃药吧?还不赶紧起开!”
被她这么一吼, 元阙只好退了两步,嘟囔道:“外头最时兴的传奇话本是假的么?都说小姑娘都吃这一套的呀……”
“小姑娘?”织萝的耳力惊人,自然是听见了元阙的低语,闻言不由得轻笑一声,“可惜我不是什么小姑娘,却是个老妖怪。传奇话本看的这么起劲,没见你这么认真地读书呢?整天都在乱七八糟地想些什么!聆悦,昨天拿回来的樱桃还有多少?全都给元阙,看着他全做成樱桃煎,一粒都不许少!潋潋滟滟,去请大师来尝樱桃。”
“现在拜姑娘所赐,整个皇都的人都知道是大师捉住了那个吸人元气的妖怪,苏家当然也是知道的,连苏文修自己都是这么以为的。这些天放榜下来,不知道多少上榜的学生挨着做东请大师去吃樱桃,只怕他都吃腻了。”元阙不甘心地道。
“若是所谓樱桃宴上的樱桃,自然是吃腻了。不过友人相邀,小僧自不会推拒。”元阙的话还不曾说完,门口便响起一个温和的男声,惊得元阙暗骂几声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先前元阙是退开两步,但仍旧在织萝跟前不远处,何况玄咫从外头进来,只透过了两架柜台瞧了过来,与那三只鸳鸯的视角一样,仿佛二人是紧紧贴在一起的。
织萝抬眼便对上了玄咫强作平静又惊讶尴尬的眼神,便顺势抬手推开元阙,神色如常地从里头走出来,笑道:“传说中的心有灵犀也不过如此了。可惜樱桃煎还不曾做好,大师又不吃什么乳酪酥油的,只好……请您有辱斯文地生啃了。”
玄咫迅速恢复了神色,“一定要用乳酪配樱桃的规矩也是近年才兴起的,从前也不是没开过樱桃宴,莫不是满席的士子都斯文扫地了么?”
潋潋与滟滟愣愣地看着二人一问一答,几乎没有让元阙插嘴的余地。半晌,滟滟才拉着潋潋的袖子道:“你说……大师是不是学坏了?以前那么严肃正经的,现在居然还会跟姑娘开玩笑了。”
偏偏那边元阙又听见了这话,隔着货架狠狠瞪了她一眼,吓得两姐妹都不由一抖。
聆悦看了看元阙又看了看玄咫,才回过头去认真告诫那两姐妹,“如今……形势有些复杂,你们俩没事还是少说两句,免得惹火烧身。”
“啊?什么意思啊?”滟滟有些没明白过来。
潋潋都忍不住白了她一眼,“姑娘的意思是,傻没关系,但你要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