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

    “为……为什么?”一种不安笼上苏妁的心头。
    谢正卿平静的看着她,轻描淡写的回道:“挨了二十板子,放她休养几日。”
    苏妁怔住。
    谢正卿的手却在她身上松了开来。这腰细如柳, 纤不盈掬的,他一手便可轻松揽住,如此反倒不忍欺她太过。
    这丫头还是太瘦了。
    “你来试膳。”谢正卿瞥苏妁一眼吩咐道。
    苏妁还未从刚得知平竹被罚的事件中缓过神儿来,脸上带着几分难以置信:“试膳?”
    “苏明堂没告诉过你,宫里的膳食皆有专人来试菜验毒么。”谢正卿的目光,落在她那被一番侵凌后越显殷红的嘴唇上。
    被他这样冷眼盯着,苏妁显得有些不自在。她知道平竹这种宫婢在首辅大人眼中比蝼蚁还不如,打了便打了,谁管你冤不冤枉?这一页算是翻过去了,既然已经罚了,多说也无用。她只暗暗下决心,之后定要好好补偿平竹。
    苏妁紧抿了抿嘴唇,思绪回到谢正卿身上,颇有些费解的问道:“那若是慢性毒呢?”
    他那寒飕飕的目光终于自她脸上,移到她身前的膳案上,既而说道:“银箸会有反应。”
    苏妁也低头看看眼前的瓷碟跟银箸,眉头却蹙的愈发深了,口中小声呐呐道:“既然银箸能有反应……为何还要人来试。”
    抬头时,她正巧对上谢正卿那一双冷厉的眸子,顿时紧张的咬了咬下唇,连连道:“民女这就帮大人试膳!大人要先试哪个……”
    “全部。”
    苏妁面上讪然,看看谢正卿,又转头看看身前长长的膳案。全部,便是意味着这四十多碟东西她每种都要尝上一口,怕是直接就饱了。
    谢正卿那低沉的声音又命道:“每道试过后,告诉我是甜是酸,是油腻是清淡。”
    “是……”苏妁听他这命令时的确吓出了一身冷汗,但再看看那些珍馐美馔,突然又觉得这也算不得一件苦差。
    苏妁先端起离首辅大人最近的那碟糖焖山薯蓣,这是一道以山药泥制成的甜品,碟子里整齐码着五个雪白沾红糖汁的球,每个皆有鸡蛋般大小。
    她用银箸小心的剥下一点,然后送进嘴里,仔细砸吧几下,既而面露愉悦:“回大人,这道是甜的。”
    她打小最爱吃甜食,只是还从未吃过这般美妙的甜点!山药泥碾的滑爽无比,入口即化,红糖汁芡得洽到好处,甜而不腻,以至于咽下了,她还又不自觉的甜了下嘴唇。
    见她喜欢,谢正卿突然肃下了张脸:“试膳也敢将用过的留于盘中?”
    苏妁愣了下,立马将先前动过的那个山薯蓣球移至自己试膳的碟子里,然后埋头全吃了。再抬起头来时,带着一脸的满足:“大人要试下吗?”
    “下一道。”
    苏妁赶忙将这盘菜放下,又端起一盘酸梅福寿鱼。试过一口后,她眉心皱了好几皱,这才禀道:“这道菜是酸的,大人要不要用?”
    见她备受折磨的样子,谢正卿看似面色无波,嘴角却勾起抹按耐不下的弧度,顿了顿,问道:“酸到如何程度?”
    “酸到……”刚一回想,又一股子酸水儿从舌底冒出,苏妁皱眉痛苦的咽了咽。
    只是那人,却未给她停顿后继续禀报的机会,而是命道:“再试几口,详细禀述。”
    此言犹如一记重击打在苏妁的心头!她只觉眼前发黑,但还是顺从的拾起银箸又夹了两筷到自己碟子里,端到嘴边儿。抬眼看谢正卿,他果然正紧盯着自己,她只得乖乖送进了嘴里。
    一张小脸儿从红到青,让人想哭。她从不知酸有这般折磨人。若是日后苏家脱难,她永远不要做菜的婆子们再做任何酸食。
    忍受完这两口后,苏妁终于整理好了形容词,正欲开口,却闻得那人一声:“罢了,看样子有些难以名状,下一道吧。”
    端着那盘子,苏妁的手隐隐发抖,倒不是气,而是委屈。看来他一点儿也不喜欢酸,让她一试再试,只是诚心刁难。
    算了,谢首辅从来不都是以霸凌别人为乐么,两口酸食又算得上什么。得亏是他这会儿心情好,不然开口让她尝尝那盛菜的盘子是何滋味,她不也得照做么。
    想到这儿,苏妁释然的放下这一盘,继续一道一道的试了下去,每一道都仔细禀述口感。
    只是不管是她说的天花乱坠的,还是不怎么喜欢的,首辅大人都未动一下玉箸。
    到膳案的尽头,有四盅需要保温的菜肴,皆用镶着玉块的盖子罩着。玉有良好的传温效果,故而日常里伺候用膳的宫人只需摸了摸那玉块,无需揭盖便知此时菜温是否宜入口。
    前三盅分别是木李炖血燕,酥酪蝉,溜凤髓。谢首辅未用,却说这些玩意儿金贵不宜浪费,全吩咐苏妁用了。她吃的倒也开心,只是吃完了也并不知是些什么东西。
    当苏妁捧着第四盅到谢正卿眼前,她揭开盖子后,却怔住了。待反应过来的那一刻时,她险些将东西摔在地上!
    白玉般的细瓷盅里,那东西金光闪闪,粲焕烨煜。
    苏妁觉得此刻她应该跪下赔罪,可想到之前行礼时谢正卿的那句“有赏”,立马又不敢跪了。
    “大人……民女不是质疑您……”她颤颤巍巍的盯着那瓷盅里的东西,一脸可怜相儿,却不敢抬头看谢首辅。只暗暗猜测他此刻脸上的表情,是震怒,还是冰冷?
    然而谢正卿什么表情也没有,他只是站起身来,从瓷盅里拿出那枚金钗在手里把玩,脸上阴晴不明的询道:“不喜欢?”
    面对他的诘问,苏妁哪里有勇气抬头。首辅大人赏给自己的东西,转头自己又赏了别人,这是多大的不敬!只是让她想不明白的是,那个明明看起来很老实很可靠的送柴小哥,怎能转头就出卖了她?
    见她不敢面对,谢正卿偏就往她身前靠了半步,胸膛正好抵在苏妁深埋下的头上,吓得苏妁倒退半步,赶紧抬起头来解释。
    “求大人恕罪……大人昨夜便告知民女业已将苏家人送回了苏府,民女心中感激不尽!今日民女特意去求人代为回家看看,主要是想给爹娘报个平安,真的不是怀疑大人所言……”边说着,苏妁边一点点往后退,她本能的怵着步步欺近的谢首辅。
    “这金钗……也是民女唯一拿得出手的值钱物件儿,原是想着待回家了再重银赎回的。民女万万不敢漠视大人的赏赐……”
    说完这句,苏妁也已退到了粉墙前,退无可退。她身子崩得僵直,踮着脚尖儿紧紧挤在墙上,如临大敌。
    让谢正卿有些不悦的是,他好不容易吓得她不敢再跪了,可她还是改不了畏惧他的毛病。不过就是问她一句是不是不喜欢这钗子……
    原本他不气,被她这一躲,他反倒真有些气了。他倒也喜欢她乖,对他有几分敬畏倒也无妨,但不该是这样,畏到想躲想逃。
    他对她做过什么?又对苏家做过什么?从头到尾都只有帮持。便是手上偶有沾血,也是为了护着她,那她的畏惧又是从何而来?
    忧心家人为何不来求他,却去求个送柴的小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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