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柴门关上,常知县负着手仰望天空,心中空洞莫名地想到今日倒难得是个好天。再怎么样,日子总得过下去,捅出的窟窿还得一个一个地去补上。冬日的晴阳照在他佝偻的身上,拉出了长长的一道影子。
    大丫头紫苏拿着包袱提着一个大食盒,陪着笑向两个看守婆子递了一角碎银后,小心地跨过门槛石。哆嗦着打开柴门上的大锁,就看见往日里如同梅仙一般的小姐,半匍匐在肮脏的地面上,侧开的脸上乱发纠结,哪里还有半分昔日的才女气度。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徐玉芝虽然清高,但是念着同吃一口奶的份上,对她终却是不错的。紫苏不由一时悲从心中来,哭着上前将人揽在怀中。徐玉芝早饿得头晕眼花,一把抢过食盒打开,就见里面放着几样素日里爱吃的菜,甚至还有一壶玉冰烧。也顾不得许多了,拿了筷子就胡乱开吃起来。
    紫苏见状忙忍了泪水,帮着倒酒挟菜。徐玉芝吃了几口却觉得喉咙哽得慌,却是吃不下去了,甩了筷子抱着头恨恨地哀哭道:“凭什么?这些人凭什么要我的命,我不服,我不服!”
    一抬头就见紫苏泪眼婆娑地望着自己,不由开口祈求道:“好妹妹,你救救我,我还这么年轻,我还没嫁人呢,我不想死!”紫苏早已哭成了泪人,趴在一边泣道:“小姐,我就说这个法子不行,那些贵人怕是不会愿意被算计的……”
    没等她把话说完,脸上已经挨了重重的一巴掌。徐玉芝状若疯颠,恶狠狠地盯着她,“我需要你来教我怎么做吗?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落到这般田地你高兴了?那些是什么贵人,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
    紫苏抚着红肿的脸颊黯然,她知道自从小姐晓得做不成常家新妇后,心里头就已经疯魔了。引诱痴傻的二公子去翻看未婚姑娘的裙子,去信央求自家兄长徐直出手对付傅氏一家人,半夜三更穿着轻薄衣衫摸上男人的床,这桩桩件件哪里是寻常闺秀干得出来的?
    从包袱里取出一套樱红色绣了萱草如意纹的缎面夹祆,紫苏劝道:“小姐莫怕,咱们把衣服换好,打扮得干净利落的,让人看了也欢喜。我再去主院求求杜夫人,肯定还是有法子的!”
    徐玉芝有些呆滞的眼神却陡也一亮,缓缓侧过身子,“换衣裳,对,就是换衣裳。好妹妹,咱俩把衣裳换了,我亲自去求姨母,她把我从小养大,待我跟亲生女儿一样,她一定会救我的!”
    紫苏迟疑了一下,瑟瑟犹豫道:“要是让人发现你不在这儿了,老爷怕是要大发雷霆的!”
    看着平日里对自己唯唯诺诺的丫头一副骇破胆的样子,徐玉芝强忍了怒气,压低了声音道:“我亲自去求姨母,不比你个丫头去好些。我一哭,指不定她的心就软了,你去顶什么用?还有等会我们把衣服一换,再把你敲昏了,到时候你把一切罪责都推在我身上,这些事就彻底与你不相干了。反正你的身契还在我徐家,他们常家敢拿你怎么样?”
    紫苏虽然平日里还算有几分胆识,但是一听还要被敲昏,立时蹙眉嗫嚅道:“小姐,我怕疼……”
    徐玉芝仰脸笑道:“好妹妹,我自会轻些的,这不是给你洗脱罪责吗?难道日后我姨父和那位贵人追究起来,说你是我的同伙?说我是被你私放的?”看着紫苏终于点了头,徐玉芝笑了,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也终于落在腹腔之中。
    两人迅速换了衣裳,又重新挽了头发,紫苏抓着徐玉芝的手臂央求道:“小姐,你轻点使劲儿,我怕疼!”
    徐玉芝胡乱应了,随手抓了根儿臂粗的柴禾段猛地向紫苏后脑击去。那柴段大概过于粗大,紫苏哼都没有哼一声就脸面朝下扑倒在地。不一会儿,鲜血便从伤处汩汩而出。将碗筷胡乱收拾进提盒里,正要跨出柴门时,一个念头忽然闪现。是了,即便是姨母心软放了自己,胆小懦弱的姨父敢放吗?那位贵人肯放吗?
    柴房里堆得满满的都是干透的木柴,墙角不知是哪个勤快的奴仆还放了一大捆干松枝。深山里的松枝心部有油,如同火蜡一样易燃。乡人用来引火,或是劈成细条后以取代烛火,乡民们称之为松明,遇到大风也不会轻易熄灭。
    徐玉芝回首看了一眼地上兀自不动的紫苏,抿了嘴角冷笑了起来。放下提盒,以飞快的速度将干柴围成高高的圆圈。然后退后几步,将手中的油灯一掷,哄地一声,大火便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
    守院门的两个婆子正在磕瓜子,忽见着一个半掩着头,手里提了大食盒的人从里面匆匆而出。一个婆子啐了一口骂道:“这紫苏丫头谱越发大了,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跑了。”
    另一个婆子劝道:“算了,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当主子的不争气,当丫头的也受连累。你没见她来时也躲躲闪闪的生怕别人瞧见吗?怕是也知道她主子做的好事了!”
    先前说话的婆子吐了嘴里的瓜子皮,笑道:“那样的大家闺秀,咱们夫人亲自教养出来的女孩,怎么就想起三更半夜去爬男人的床,要是我女儿敢做这样的事,看我不打断她的腿!”
    对面的婆子乐不可支,打趣道:“你这老杀才,忒不知羞,就你那五大三粗的女儿,连贵人的金面都瞧不见,还敢爬人家的床,哈哈……”
    被取笑的婆子有些下不了台,头一昂道:“我去趟矛房,你好生守在这里,我一会儿就过来!”
    “知道了,懒婆娘就是屎尿多,当心把茅坑拉满,到时候夫人罚你去掏粪坑!”
    两个婆子相互揶揄取笑着,正要抬脚时就听里面有异响,门缝里还有烟雾往外冒。相觑一眼后忙不迭地取了钥匙开门,将将把门打开,一股灼人的热浪便扑面而来。
    “来人啊,着火了,快来救火啊!”凄厉的叫声顿时响彻平静的院落,当大家抄着水盆木桶齐齐往偏院柴房赶去时,一个瘦小的半捂着脸面的丫头小心地挤出了县衙的后宅。
    徐玉芝闷着脑袋不知走了多久,遇见有要出城的马车,给了双倍的价钱车夫才愿意搭她一截路。坐在脚都伸不开气味难闻的车廂里,摸了摸匆忙收拾好的小包袱,徐玉芝心里除了深深的恨意,还有对前途的一片茫然。
    96.第九十六章 权衡
    偏院柴房付之一炬, 到处都是残留的火过痕迹。
    曹二格捂着帕子看了一眼地上几乎烧成枯炭一般的尸首, 暗自撇嘴咋舌道:“咱家说了要将她杖毙了喂狗, 也只是吓唬吓唬她而已,谁曾想她竟一时想不开引火自焚了。可怜了如花似玉的姑娘家,王爷特特赏了二百两银子,将这姑娘好生装殓了,也算是全了你们亲戚一场的情分!”
    常知县头低得不能再低, 嘶哑着声音道:“不敢劳烦王爷破费,全是这丫头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这里才过了火腌臜得很, 还请大总管在王爷面前帮着美言几句,不怪罪常某治家不严,在下就感激不尽了!”
    对于常知县的知趣, 曹二格赞许不已。口不过心地劝慰了几句, 说了半箩筐不要钱的场面话, 这才背了手摇晃着身子自去了。
    良久之后常知县才敢抬头,大冷的天额上竟然汗水汵汵。他压低了声音吩咐管家:“快点将此处收拾干净,你亲自去把那两个守门的婆子远远打发了, 再派几个信得过的人去表姑娘家里报丧!”
    管家是府里得用多年的老人, 自事出之后一直在场, 也大致明白事情的原委。听了这话立刻晓得了家主的言外之意,知道其中的厉害干系,今日之事若是一个处理不好, 便要引来杀身之祸。连忙躬身答应自去账房支取了银子, 招呼了几个亲信沿着去直隶府的路线上路了。
    正忙得不可开交之际, 屋子外又是一阵躁动。
    原来是大公子常柏听说家里过了火,急匆匆地从学院里赶了回来。他大步走到常知县面前气急败坏地质问道:“表妹到底有何错处,怎能将她一个人关在柴房里,让她一时想不开竟然引火自焚?”
    常知县唯恐争执的风声传到梅园,让秦王以为他们一家人心存怨怼,狠起心一巴掌就重重地搧在儿子的脸上,对着儿子一脸的不可置信又不好多加解释,只得低低呵斥道:“跟我过来!”
    书房里,常柏听到表妹徐玉芝竟然仗着熟悉环境,避开卫士悄悄换了梅园的熏香,又在半夜里衣衫单薄企图对着秦王自荐枕席,不想被人家一眼识破,接着就被毫不留情面地给轰了出来。最后秦王嫌弃她胆大妄为行事下作,就开口说要将她杖毙后喂狗,以儆效尤。
    常柏一时说不话来,他实在想不出来对自己一往情深的徐玉芝,竟会这么快明珠另投,只得涨红了脸梗着脖子辩称道:“表妹素来胆子小,晚上睡觉时被梦靥走错了路也是有的。偏生那位秦王得理不饶人,表妹被利言相激后一时吓住了,年轻女孩顾及脸面,性子又刚烈这才想不开自焚殒了性命。说来说去还是那位秦王的错,我找他评理去!”
    见儿子执拗性子上来一意孤行,常知县大怒,“你要是想一家人都跟着你上断头台,尽管去,你看人家理会与你不?”
    常柏站住了脚步,回过头来满脸的失望,“父亲,你从小就教我君子又所为有所不为,你怎么能因为惧怕权贵,不敢为表妹伸冤呢?是,就算她做了丑事,可是也罪不至死,那位秦王即便贵为亲王,也要讲道理!他若想胡乱敷衍此事,我就到京中去告状,说他任性妄为逼死良家女!”
    常知县将手边的一方砚台猛地砸了过来,浓黏的墨汁在地上四溅开。他深吸一口气才冷笑道:“你那表妹素来胆子小,哼,我看她胆子大得很呐!你也休要与她粉饰颜面,实话与你说吧,那柴房里死的根本就不是她,而是她贴身的大丫头紫苏。好一招偷龙转凤釜底抽薪,使得真是极好的手段。这时候,你那好表妹怕是早就出城逍遥自在去了!”
    事情九转十八弯,常柏又惊又诧连忙追问其中隐情。
    原来今日事情一出,常知县心中就犯了嘀咕。要知道这些皇子皇孙最是爱惜名声,轻易不会出手要一个柔弱女子的性命。秦王先前发话要将徐玉芝杖毙后喂狗,多半是威吓为主。最后顶多关个一两天教训一番就是了,万不会真的将人如何。
    可是这话怎么能对家中妇孺说清楚呢?说出来不是藐视天家吗?这么大逆不道的猜测在心里嘀咕一番就是了,还得恭恭敬敬地按照秦王的吩咐将人先关起来再说。
    结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过两三个时辰就出了这种祸事。常知县一看现场心中先存了疑,就悄悄唤了仵作来看。仔细勘验之后仵作悄声禀告道,柴房中烧焦的女尸是生前毙命,后脑上受过钝器重击,失血过多致死,然后才被人焚尸的。
    徐玉芝十二岁时摔断过一颗右侧尖牙,因为有缺损,所以平常她从不当人面大笑,这是家里人都知道的,而女尸的牙齿却是完整无缺的。常知县当了十来年的知县,没吃过羊肉也看过羊儿跑,将两个看门的婆子拘来一问,立刻就将事情推理得八九不离十。
    “你表妹应该是先将来送饭的丫头杀死,换了两人的衣物,将干柴码放在死去丫头的身旁,走时引燃了放在柴房里的干松枝。出门时,还故意半遮掩了面目,趁大家救火的档口回房收拾了细软,趁乱溜出了房门。我想她大概是回她父亲那里去了,已经派管家沿途细细搜索了。”
    抬头睨了一眼呆头木鸡的儿子,常知县苦笑一声继续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难知心。这般狠毒有心计的女子,你还说她素来胆小,真是不知所谓!她倒是一走了之,却留下一个烂摊子给我们。要是他日秦王知道这丫头还活着,定会怀疑是我们一家子串通好了,拿个丫头顶罪故意私放与她。到那时,才是咱们常家的灭顶之灾。”
    常柏砰地一声坐在椅子上,今晚的事情完全颠覆了他对徐玉芝的认知,只得喃喃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常知县不住冷笑,“铁般实证摆在眼前还道不可能,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何时?当日她在梅园拿你那傻兄弟设计傅家姑娘时,我还道她对你一往情深难以自持,才会铸下大错。眼下看来这女人做事完全是不计后果,全凭一时头脑发热,偏又自以为聪明得天下无双,将周遭人全当成笨蛋,真真是又蠢又毒的一个女人!”
    常柏垂头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终于冷静下来,“事情已然至此,只有尽力补救一二了,父亲可有事吩咐我去做?”
    常知县扬了半边眉毛满意地点点头,心道不愧为直隶府响当当的常三元,这会工夫已经权衡出利弊了,单这份识时务就比大多数年轻人要强。这回的事情看来凶险,却未尝不是一份机遇,看来是常家祖坟上冒青烟了。
    拖了一只刻了暗八仙的硬木凳子坐下,常知县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秦王殿下,咱们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京中有故旧叔伯来信,说这位颇得陛下的爱重,他日未尝不能荣登大宝。前日在青州左卫时,他已经对我言明属意傅家二房的百善姑娘为侧妃,所以你也收拾心思莫要再去想你不该想的了!”
    常柏闻言大为震惊,“傅二姑娘性情皎皎如日月,怎可入王府后宅当个寻常妾室?父亲,您万不可与人为虎作伥!”
    “糊涂!”常知县拍着桌子震怒道,“才说你明事了一些,不想又犯了浑。难不成你还想与王爷争女人不成?你自己想寻死,莫把咱们老常家拉进去!”
    常知县看着儿子沮丧不语,这才叹气道:“你表妹的出逃是了咱家头上悬的一把利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落下来。所以秦王殿下与傅二姑娘的事,咱们不但不能阻止,还要大力仲成。他年若是有遭一日,傅二姑娘得了天下至尊富贵,最感激的人一定是咱常家的成全。到时候你为宰为辅,还不是宫中娘娘的一句话!”
    看着儿子的眼睛渐渐亮堂了起来,常知县靠在椅子上得意地笑道:“凡事都要未雨绸缪,人家都去抢从龙之功,咱们家底子薄弱,就不需出这个风头了。咱们站在傅二姑娘的身后,成为她最可靠的娘家人,日后她也会成为咱们家最厚的臂膀,互利互惠才是最长久的联盟!”
    常柏仍有些不解问道,“傅二姑娘自己有同胞的亲兄弟,还有两个堂兄弟,哪里需要我去做什么娘家人?”
    常知县欣慰点头道:“能够当机立断斩断情丝,不纠缠在这些儿女情爱之中,我就高看你一眼。傅二姑娘人品贵重日后前途不可限量,不是咱们这等人家可以肖想的。但是这并不妨碍你成为她的娘家人,你忘了傅家大房还有一个大姑娘。”
    常知县意味深长地看了儿子一眼,“若是你成了大房的女婿,日后就妥妥地成了秦王殿下的连襟。大房的儿子才学上不及你,二房的两个儿子年纪还小不堪大用。秦王只要捎带看顾一下,你飞黄腾达的日子就指日可待!”
    常柏搓着手扭捏道:“那大房的女儿傅兰香矫揉造作,不过是个乡间寻常女子,孩儿……孩儿不甚喜欢。”
    常知县嘿嘿一笑,“你把人娶过门,把名分坐实了,谁耐烦管你屋子里头的事。喜欢就多待几天,不喜欢就搁在一边,碰到心爱的就纳进门当个二房三房。娶妻娶贤,纳妾纳颜,傅家大老爷是翰林院七品观政,这种京中文官最是顾忌脸面,只要让他家女儿占了原配嫡子的名分,是不会多说什么的。”
    父子俩相视一笑,那是属于男人之间的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还有一种智珠在握的踌躇满志。
    97.第九十七章 喜悲
    高柳镇, 傅家老宅。
    傅家大老爷本来应该早早启程返回京城的,但是上峰主动来信, 说他在衙门里一向勤勉有加,又有好些年没有回乡探亲, 特意又给他延了一月假期,所以这会他才会坐在厅堂当中接待青州常知县父子。
    将茶盏放下, 傅大老爷终于开口道:“承蒙大人看得起家中小女, 还一连三次上门求娶, 本是一件幸事,按说不该拿乔推脱。可是……可是我听说你曾为令公子求娶过我二弟家的闺女,这要是传出去你我两家不就成了邻里乡亲口中的笑柄吗?”
    常知县顿足慨然长叹, “唉,我就知道会发生这种误会,所以才会几次上门来想将这件事解释清楚, 只可惜每次都与傅兄不巧错过。不瞒傅兄,先前犬子在你家老夫人寿宴上时,就已经对令爱一见钟情钦慕不已,只是因为年纪轻面皮薄不敢宣诸于出口。”
    说到这里, 常知县面上浮现了些愧色道:“后来府上二房的姑娘和我夫人娘家的外甥女之间发生了些许误会, 不想我夫人偏偏极喜欢二房姑娘的英朗大气,心里不免有了些想头。自作主张说了些不得体的话,结果阴差阳错之下, 这误会就越发多了。”
    常知县连连叹气, 一副世事无常的模样, “本来只是为两家小女孩的意气之争,传来传去竟传成了这般模样。最后还是我这儿子鼓起勇气,说心仪的实在是大房的姑娘,说她不但性情温柔且品貌端庄非她不娶。为成全这对小儿女的心思,我这才厚颜冒昧前来,还请傅兄不要怪我唐突!”
    傅大老爷返回故里后虽然醉心于书本不理俗务,却还是感觉其中有些不妥之处,但是想到自打常家上门提亲这段时日以来女儿的欢天喜地,终于按捺住烦心道:“还请将令公子的庚帖留下,我请人看一下,过些时日再回复与府上!”
    这话已经是变相地首肯了,常知县立即展颜开怀,坐在一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常柏也是直直站起身后一揖到底,面上的欢欣倒是毫不作假。傅大老爷终于有了看女婿的闲情,将人招上前来上下重新考校。常柏倒是不愧直隶府常三元的美名,四书五经对答如流,诗词应对也是得心应手,到最后时傅大老爷却是有几分真心喜欢了。
    院子里进进出出的仆妇脸上都带了一股喜意,傅老娘抓着大孙女的手笑得像朵菊花,“没想到我家大姑娘福气也是顶顶好的,竟然要嫁给知县家的公子,进门就是掌家太太,周围十里八乡谁家姑娘有这样的运道!”
    傅兰香穿了一袭杏子黄绣了三翠的滚边夹袄,衬得她白敷敷的一张脸平白带了几分喜气。她低了头有些娇羞地嗔道:“祖母莫要打趣我,今日人家常府只是来求亲的,父亲还没有最后首肯呢!”
    傅老娘敛了笑意,重重地咳了一声,“好孩子,你父亲原先是有些着恼你不要先前许婚的那个什么陈秀才,可是这天下就没有拗得过儿女的父母。莫要担心。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常知县家的公子无论哪面都比乡下陈秀才强,你父亲会想明白的。若是他胆敢坏了这门亲事,看我如何收拾他!”
    面对着祖母的信誓旦旦,傅兰香终于把提着的心放了下去。却是又想起一件事,有些怯怯地问道:“眼下府里的事儿渐渐多了起来,父亲的告假也要到期了,不若……不若将我娘接回来主持这些杂务,即便不是为我,大哥和婵姐儿的婚事也要有人出来张罗才是!”
    傅老娘本是寻常乡间妇人,虽然欣喜孙女跟正经官家结了亲,可是对于如何处理这些本就不擅长事务,心里着实有些犯怵。听得这话埋怨道:“你娘心眼就是太过窄小私心又重,屡次犯了大错,你父亲这才做主将她关在祠堂里反省。这才不过大半个月,只怕你父亲那里不会首肯的!”
    眼见祖母言语间有所松动,傅兰香连忙起身跪在地上低泣道:“说到底我娘都是为了我们三兄妹,要说她有什么歹毒心思,那是决计不会有的,姑母和二婶婶那里我亲自去信恳求,若是有什么责怪尽管冲着我来就是了。我娘毕竟也上了些岁数,一个人在祠堂里未免清苦。等她回来,我一定好好规劝与她,让她从此往后放下那些糊涂心思!”
    傅老娘听得这话说得妥当熨帖,又想这大孙女至多半年一载就要出门了,不能轻易给她没脸,只得双手扶起她承诺道:“我跟你父亲说说,只是他答应与否,祖母我就不能保证了!”
    傅兰香一时大喜,心里就不免浮出自得。这桩婚事虽然千难万难,却到底被自己等来了,不枉自己在菩萨面前许下宏愿日日虔诚供奉。母亲一向偏心,只会痛惜长兄和幼弟,可是最终将她从乡下祠堂里拯救出来的,却是自己这个一直被视为无用的女儿。
    这世上有人欢喜,就必定有人烦忧。
    徐玉芝又递给车夫整整一两雪花银后,才得以继续坐在马车上。她本来想回直隶府投靠父亲的,但是随即她就断了这个念头。先时父亲就视她为累赘,姨母亲自去信都没有答应将她接回家,要是知道她闯下这般天大祸事,只怕第一个就会将她扭送官府。
    到底到哪里去呢?徐玉芝想到昔日曾经听人说起过,邻近省府南京府有人办了女学,专门招收女子入学,教习琴棋书画。自己一身所学,给几个富家幼女启蒙应该是绰绰有余的吧!想到这里心里不由一阵自苦,自己何时竟落到如此落魄田地?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徐玉芝伸头往外面望去,就见马车停在一个荒凉坡地,不由狐疑问道:“这是何处,怎么停在这里,我可是给足了银子让你送我到南京府的!”
    车夫将马停住后大步走过来,将徐玉芝一把拖出车厢,啐骂道:“不知哪里跑出来的小娘匹,一路上都在大爷我面前指手画脚?若非不想做恶事损了阴德,我立马将你卖到窑子里去,看你还敢吆五喝六!”
    徐玉芝这才明白遇到了恶人,一时激愤竟然忘了害怕,站起身子就是一阵乱踢乱挠。那马车夫不想这个看起文弱的女子竟然还敢反抗,一巴掌拍过来就将人甩在路旁,弯着腰开始翻检女子遗落的包裹。
    看着车夫喜滋滋地将几块碎银拣在手里,徐玉芝一时大急。
    包袱里面是仅存的一点细软,从常家逃走时,因为慌乱她只是将房间里的一些首饰和银子胡乱揣在身上,连换洗的衣物都没有准备。这一路上吃的、穿的已经花用了不少,还不知道能否支持到南京呢?结果屋漏偏逢连夜雨,还遇到了这么个无良的车夫。
    徐玉芝伸手够到一块尖利的石块,心里那股愤懑几乎喷涌而出,举着石头就朝车夫的后脑勺砸去。那车夫先是一晃,手里的银子就轱辘滚到了地上,伸着手刚想说些什么,徐玉芝咬着腮帮子又是狠狠一击,那人嘴巴蠕动了几下后就一头栽倒了地上。
    徐玉芝壮着胆子正想上前去查看人死了没有,就听见耳边传来几声古怪的笑声。回头一看,却是一队煊赫人马竟然不知何时站在背后。两者相距不远,想来刚才的一切都让人尽收于眼底。
    那队人马衣饰光鲜气派非凡,一看就非富则贵。徐玉芝破罐子破摔,一时倒不这怎么害怕了,索性站起来福了半礼道:“实是这歹人想要谋财害命,小女一时情急才伤了他,毕竟是情非得已。等会衙门官差要是问起,恳请各位能为小女做个证!”她刚才趁乱回头,已经看清那歹人只是一时受伤昏迷并没有真正死去,所以她说话才会底气十足。
    这时却见对方一辆装饰奢华的马车越众而出,厚厚地皮毡子掀开,一个面庞白胖团团的老者抬眼望了过来。徐玉芝只觉这人面相虽普通,一双眯缝细眼却摄人得很。心下先怯了三分,不知为什么最后还是鼓足勇气挺直了腰杆与那老者对视。
    那老者忽地一笑,阴沉面相立刻变成弥勒佛一般和煦,他温声问道:“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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