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

    裴青暗叹一口气,知道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深吸几口气压下心头的燥火,将女郎的衣襟系整齐,又将斗篷重新围好后方柔声道:“时辰差不多了,你先上去。等我把引线点燃,再上去与你汇合!”
    傅百善连头不敢抬,红着一张脸老老实实地攀了绳索上去了。等凌晨清凉的山风拂在面上时才反应过来,她刚才竟然让七符哥占尽了便宜。要是让娘亲知晓了,恐怕立时就要打断自己的腿。
    185.第一八五章 荼靡
    引线噼里啪啦得开始燃烧, 裴青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抓紧垂在坑洞的粗绳, 粗粝麻绳上的突起刺痛着手掌。掌心里不知何时沁出了细微的汗水,使得粗绳变得有些滑腻。坑洞静寂无声,可以清晰地听见黑色的□□已经被引燃……
    第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响起时, 裴青只感到背脊一僵, 像是在旷地里被雷电猛击一般, 肩膀上开始火辣辣地疼痛。他却根本不敢停下来,手脚并用地加快速度往上爬。等在上面的傅百善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探着头往下看。
    渐渐乏力的裴青感觉一阵晕眩, 虽然隔得很远, 但是可以清楚感觉出天怎么那么高,风怎么那么远,珍哥的鬓发怎么那么黑?她的脸怎么那么惶急?还有她的呼喊怎么听起来象隔了一层浓稠的东西?
    沉闷的爆炸声次第响起, 脚底已经感受得到地面的颤动。
    傅百善心头大急, 绳索那端的七符哥不知为什么忽然停了下来,半挂在空中的人随着灼热的气浪起伏不定,暗红的火光和黑色的烟尘将他的身形笼罩得似隐似现。她心中便不觉“咯登”了一下, 忽然便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将肩上的斗篷甩开,把儿臂粗的绳索往自己腰上一缠, 傅百善双手左右开弓,发死力将绳子一点一点地往上拉。她从未如此虔诚地感谢老天爷让自己天生便有一把好气力, 几个回合便将人从坑洞里拉起。
    裴青面色苍白果然是受伤了, 只是他一身黑衣也不晓得他到底伤在何处?想是歇了一阵, 他慢慢清醒了过来, 望着一脸惊慌的女郎裂嘴自嘲道:“这是第几次了,回回都让我来演被美人搭救的英雄!”
    傅百善见他还有工夫耍贫,一颗心才勉强放了下来,此时才感到双手酸软。站起身解下粗重的绳索扔进坑底,一把抄起裴青的腰杆就往外走。由不得她不着急,坑洞里的爆炸如同远方的闷雷,巨大的声响和火光势必会把值守的倭人士兵引来。再者脚下的地壳轻颤,只怕……
    两人面面互视一眼后齐齐面色大变,傅百善半扶半抱着裴青开始顽命狂奔。
    如果他们有空暇回头张望,就可以看到身后的坑洞象是巨人手里的面团一样,被拉扯,被搓揉,被践踏,在火光和黑雾下渐渐变形坍塌,直至化为一片荒芜。刚才用来套系绳索的古树连根拔起,趔趄地被陷入松动的地缝当中。不过片刻时辰,静谧且幽深的野林便改换了模样,变得如同地狱一般骇人。
    不知奔了多久,裴青气喘吁吁地道:“珍哥,放开我,让我下来自个走!”汗水几乎糊住了眼眶,傅百善觉得象托着一座大山,全凭心头一股气支撑着不敢松懈。因为这是她的至亲之人,即便遇到天崩地裂也不能随意抛却。
    裴青半睁着眼,看着心爱的姑娘汗浸浸的侧脸,越发觉得她眉宇似漆肤色如蜜,心头软得几乎化成水,却故意呲牙道:“好珍哥,放我下来吧,你抓着我的伤口了!”
    傅百善大惊,忙把人小心扶靠在树旁,这才察觉手心粘腻,借着即将天明的些许微光,影绰得见手心里竟是一片乌红。不由心下大骇,颤声问道:“七符哥,你伤在何处?”
    裴青呵呵低笑毫不在意地道:“不妨事,大概是有一根引线提前爆炸了,气浪将一块利石砸在我背上。都是徐直那个乌鸦嘴,说什么术业有专攻,我这个半路出家的炮仗师傅果然不是那块料。莫怕,此后我再假扮老马,就用不着往身上贴那些骇人的伤疤了。”
    傅百善见他还有心情打趣自己,又好气又好笑,却更加小心地把人扶起仔细查看。裴青的后背被泥污和血渍覆盖住了,衣衫破损处有一道半尺长的血红伤口大喇喇地横亘着,硝烟和烈火灼烧的痕迹布满整个背部,血水将他的黑衣下摆浸得湿了一大片。
    傅百善看得倒抽一口凉气,抬头去看男人。就见那人眉头紧皱,大概是因为伤口痛得很了,平日里不言苟笑的细长双眼少了些冰霜,看着竟然给人一种温柔和脆弱交杂的错觉。
    这么大的伤口不处理会死人的,傅百善也顾不得羞赧,半侧着身子把最里面穿的中衣解了下来。准备撕成几幅长条,好紧紧缠住那处裸露的伤口。
    此时山风秫秫林中静寂无人,朝阳还未升起,变得浅白的下弦月挂在遥远的青蓝色的天际。女郎柔美的肩膀就这样坦然地现在眼前,从侧面可以清晰地看见她的锁骨微微凹陷下去,在光线下形成了一弧极浅的阴影。月白色地绣着淡彩蜀葵纹的内衣下,胸口浑圆而小巧,衬得女郎的腰肢如同细柳一样柔韧。
    中衣是用细布绵绸做的,轻薄吸汗,用来包扎伤口再好不过。裴青甚至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布匹上面留存的女儿体香,于是他眼中的愉悦越发深了。傅百善狠狠瞪了他两眼后,努力把他的脑袋扳开。
    裴青没有拒绝女郎的举动,甚至在傅百善靠过来帮他将白布系在胸前打结时,还老老实实地举起双手主动配合。这本是一个理所当然的举动,他自己却不知道他的一双眼睛蕴蕴藉藉,温柔得像一湖春日碧水,傅百善被他犹如实质的目光看得几乎要扭头逃走。
    山下不远处已经有士兵发现了坑洞的异常,举着火把在往这边赶。两人互视一眼后,隐匿身形快速穿过密密的丛林。
    天大亮时,石见山前挤满了驮运银矿石的牛车。腆着肚子的北条义男望着眼前清一色穿着靛青夹衫的力夫,有些好奇问道:“大人是从哪里找到这么多人搬运矿石,我还准备在矿山给你找几十人帮忙呢!”
    徐直呵呵一笑解释道:“这些都是帮着福泰号搬运货物的工人,一到伊那岛就有管事帮着雇佣当地人了。要不然我那船上几百石的货物,像那些瓷器丝绸都要轻拿轻放,很多都金贵的不得了,难不成要自己长脚走下船来?”
    北条义男哈哈大笑,对徐直的印象更加好了。他在心中由衷地感叹:果然是中土大国的气度,一族家主的位置说不要就不要,连临时雇佣的奴仆都要帮着置备新衣,这份胸襟这份气概真是让人无比折服。他日要是有机会,定要去那物华天宝之国走一走看一看。
    小推车轱辘轱辘地陆续上路,徐直不引人注意地乜了一眼徐骄,就见他轻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与北条义男胡乱寒暄几句后,钻进马车时匆匆问道:“怎么耽搁这么久,害得我在那个死胖子面前都编不下去了!”
    徐骄压低嗓门道:“那些人都顺利到齐了,宽叔紧赶着给他们找了处溪水,让他们梳冼干净又换了船上水手的换洗衣服。珍哥的爹身子也好好的,只是他们一伙人个个都匮乏得厉害,倭人恐怕把他们当牛羊使唤得过了。还有珍哥和老马为拖延时间落在了后面,老马还不小心受了伤,珍哥正在给他换伤药。”
    徐直啧啧了几声,皱了皱眉道:“此地不宜久留,怀良亲王精明不已,要是让他发现了蹊跷咱们谁也走不脱!”说到这里他怅怅自个感叹了一声,“要是日后他发觉是我坏了他的好事,只怕对我也不会善罢干休!”
    这个话头徐骄便不好接了,徐直和怀良亲王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表兄弟。日后纵然知道他私放了一群中土人,还好意思撕破脸不成,至多只能徒呼奈何吧?
    大路平坦车马疾行,路上虽然碰到几个关口,但是有伊予北条义男开出的书函和印信,又有石见山矿场买卖银矿的合约,竟然一路畅通无阻没有受到意想不到的盘查。众人手脚颇快又归心似箭,仅仅一天的路程便赶到了海边。
    天光一色间,近在咫尺处就是张帆扬浆正待起航的福泰号。
    怀良亲王在行邸里接到福泰号即将返程的消息时,正在案几后用棉布细细搽拭长刀。闻言不悦地将棉布弃在地上,举起手中长刀狠狠向下一劈,低声咒骂了一句“不识好歹的东西”。身边都是他的亲近之人,自然知道他骂的是何人。
    良久之后,感到无趣至极的怀良亲王才放下手中擦得无比铮亮的宝刀,小心地供奉在案几的鹿角刀架之上。又极缓慢悠闲地饮了一杯茶水,勉强压抑住心中的厌弃和烦躁,才在福泰号的许准出入文书上砰地一声盖上朱砂红印。
    他将文书合上,靠在案几上摩挲着封面处凹凸的字迹,想了一下又实在有些不甘心,唤了一个心腹手下过来低声吩咐道:“仔细派人到船上搜查,徐直要走就走,但是绝对不准他挟带一丝一毫的私货和违禁物上船。”
    手下躬身应命而去,怀良亲王负手望着院落里精致的绿树山景。心境平复之后才惆怅地发现无数花叶缤纷落下,竟然已是荼蘼花事的春末了。
    186.第一八六章 搜查
    一群持刀武士凶神恶煞般闯上码头上时, 徐直心中猛地一沉, 却还是主动上前用倭语与人交涉。
    那带头的武士姓织田,与徐直朝过几回面,知道这人来自赤屿岛,是一位手头活泛的主, 隔方权贵都要卖他几分薄面,就不敢十分无礼于他。更何况他还听说这人是怀良亲王的亲表弟,至于这亲表弟为什么是个中土人,又为什么不留在日本国,这就是不为外人道也的事情了。
    等在外面的那位来使是怀良亲王的心腹, 他的命令又不敢不从。又要不得罪人又要仔细搜查, 这其中的分寸真是难以拿捏呀! 织田思量了一下, 接过一袋沉甸甸的金银后略略躬着身子笑道:“大人, 实在是对不住,咱们都是听令于人的,上面交待下来要仔细搜查,严禁挟带私物和违禁物, 还望大人海涵一二。”
    徐直当年在青州卫值守时,跟各路商宦打尽交道,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倒要受此种盘剥,展眉哈哈一笑道:“应当的,应当的!”话语寒暄之间, 给徐骄悄悄递了个眼色, 就见那小子机灵地退出人群, 飞一样往船上奔去了。
    听说倭人还要上船搜查,船上霎时一片混乱,一群刚刚才逃出生天的人立刻如坠冰窟。要是让那些人发现异常,又被重新囚禁在不见天日的坑洞里,终日劳苦不说,还烟熏火燎地吃不饱穿不暖,那不如立刻去死来得痛快。宽叔见状连忙安抚大家,转身仔细翻腾自己的包裹,从里面找出几瓶药剂交到邬老大手里细细叮嘱一番。
    傅满仓听到还要搜身,立时记起自己怀中用棉布包裹着的物事,扯了女儿到身边低声道:“这是我从怀良亲王行第的花园里,费了好些工夫才带出的几颗小苗。可着实是好东西,要是带回中土在灾荒年指不定还能救几个人的性命!”
    傅百善伸头就见那帕中搁着十来块已经发了芽的茎块,还有几绺绿盈盈的细长藤蔓,不由温声劝道:“爹,眼下当口人最要紧,这藤蔓如此之长,颜色样子又如此怪异惹眼,遭人翻捡出来咱们怎么交待得清楚?”
    傅满仓哑然,只得怅怅地将藤蔓折断丢进海里,正要将那十几块茎苗扔出去,就被女儿伸手一拦。回首正要相问,就见她拿过棉布猱身攀在船索上,将那些拇指大小的茎苗一块块地缠在缆绳的空隙里。茎苗本身的颜色就是灰扑扑的,船缆又是麻绳编制,缠在一起果然看不出什么异常。
    武士们上船时,就见甲板上人来人往各司其则,船员们的包裹齐整地放在一起,里面的东西无外乎是些换冼衣物并些杂物,并没有什么违禁之物。至多是些折扇竹玩具之类的小东西,大概是水手们带给家人们的伴手礼。半个时辰之后,负责查验底舱矿石的人回禀,也没有发现什么挟带之物。
    织田言笑晏晏,手底下却绝不马虎。又亲自带着几个人沿着船舷细细查验舵盘、桅杆、船墩,连垂在海里的铁锚都让人拉起来细细看了一回。傅百善站在船尾,看着那些人随意抖动着长长的缆绳,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幸好,先前做了手脚的那条缆绳没有被发现。
    武士们满意地点头,正准备收队吩咐放行时,就见一人匆匆而来大声禀告道:“底仓角落里有一间舱房很可疑!”
    那是甲板下的一间舱房,守在门口的卢四海望了一眼徐直后,才从腰间取下钥匙开了房门。织田抬头一看,就见昏暗的房间里,上下三层床铺密密麻麻地睡满了人,不禁大怒道:“这些都是什么人,怎么躲在这里?”
    卢四海低头哈腰道:“船上不知什么时候发了疥疮,一个传一个,带着这么多人都发了病。这其实要不了命,就是让人难受至极,又痒又痛,痒起来就抓着身上乱挠乱扯,连身上的须发都扯脱得不敢见人了!”
    通译把话传过去,一群武士们都骇了一跳,倒是没听说本岛有这么厉害的一种传染病。织田想了一下又有些不放心,就随意支使了一个手下过去查验。
    那人听到指令后有些不情愿,又不敢不从,扯了衣服密密实实地蒙住口鼻进了屋子。就见那些睡在铺上的人,无一不是披头散发怪模怪样,有好些都秃了半个脑壳。身子朝里面睡着的人转过头来,其形容更是可怖,满面红疱不说,有几个人脸上肿得几乎变了形状。裸露在外的肌肤也是疙疙瘩瘩,看了就让人觉得一阵瘆得慌。
    又用长刀掀开那些看不出本来形状的衣物被褥,也不知有多久没有换洗了,散发着一股熏人的恶臭。这人忍了胸口的恶心,倒是尽职尽责地将每个铺位上上下下地都细细查看了一番,这才向后面比划了一个完结的手势。
    织田退了两步站在船舷的通风处,就见徐直塞过来一个青布药囊,满面诚恳地道:大人,这是船上的大夫开的药方,里面有地肤子、花椒、苦参、百部,回去后赶紧将此药大火煎成水上下里外冲洗。要是发病了,就用猪大板油、硫黄粉、胡椒粉混合成膏,每天涂抹在患处,三七二十一天后保管见好。“
    觑眼望见织田越来越难看的面容,徐直暗暗好笑,嘴里越发胡编乱造,“本来我是想将这些人统统留在此处养病的,又不能干活可吃得比谁都多,带在船上就是个累赘,可是没有一个当地人敢收留他们。没得办法,我只得又把他们带回中土,听说得了这个病的不能见风见光,要不然患处溃烂后是要留下极难看的疤痕的……“
    先前查验舱房的那个家伙听着通译的解释之后,情不自禁地扭头看了一眼那些水手的可怖面容,骇得身子直直发软,连手中的长刀都拿不稳,先时的勇气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二话不说冲上前来抓了织田手里的药囊,兔子一般地跳着跑下船舱去了。
    两边的人望着那人仓皇的身影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好在徐直极其善解人意,吩咐船上的大夫又拿了数个药囊出来一一分派,又叫了徐骄拿了几匹上好的绸缎尺头出来给织田压惊,这群倭国的武士们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福泰号扬起巨大的油帆慢慢驶离港口时,一个骑着快马的信差正踉跄地从马上跌下马,双膝跪在怀良亲王的行邸前声嘶力竭地大喊:“栃木的矿山坍塌了,里面的人全部都埋在下面了,快点去禀报殿下……”
    桅杆吱吱嘎嘎地调整着方向,傅百善站在阴影处看着越来越远的伊那岛。
    依旧一身黑布蒙面的裴青走过来,悄无声息地站在一旁微微叹道:“只可惜没有找到机会将怀良亲王杀了,这人狼子野心留着始终是个祸患。若是再给这人一支独大的契机,中土只怕岌岌可危。”
    傅百善抿紧嘴唇,轻声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能够将爹爹顺利救回来我已经很满足了。怀良亲王要是胆敢进犯中土,我就陪你一起守边关。”这女郎性子内敛,难得说这么露骨的一句话,裴青听了心头大乐。
    晚上,傅百善、荔枝、宽叔、宽婶齐齐围在傅满仓身边,好奇地看着他把那些灰扑扑的茎苗埋在浅浅的土里。
    不过一两日工夫,精气神就调养回来的傅满仓豪爽地摸着头上短短的发茬子笑道:“莫小瞧这个东西,可帮大家伙熬过了冬季呢!等回青州了,我就买个小农庄,专门伺候这个金贵东西。等丰收了给各家各户分分,你们就知道我的话真不真了!”
    宽叔一拍大腿道:“老爷可不能去种地,你一走这么久,不知撂下了多少事,还有朝廷怎么地也得给你升两级吧?正是立功受赏的大好时机,可不能便宜了别人?”
    傅满仓看了一眼亭亭玉立的女儿,低声戏谑道:“知道,如今顶要紧的就是把珍哥和裴青的亲事办了,你俩一起出来许久,外人不知道的怕是要有闲话。莫怕,爹爹回去就给你把嫁妆办齐了,争取让你年底就风光大嫁!”
    傅百善却是想到家中那些棘手的事情,父女俩回去之后这些事只怕再也无法推脱了。遂叹了一口气,那父亲拉到一边,细细将这一年多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初初知晓傅满仓失踪之后,大房伯母吕氏起了歪心思,和傅姑妈两人联手,一个想将二房的财物囫囵瓜分,一个想让儿子夏坤娶媳妇儿。幸得宋知春留有后手,早早将族中长辈一一登门打点,吕氏和傅姑妈的奸计才没有得逞。
    青州的常知县不知为什么这时非要来凑这个热闹,带着儿子常柏上门求娶,结果引起了杜夫人的外甥女徐玉芝的忌恨,派人在路上截杀,莲雾和顾嬷嬷一死一伤。徐玉芝为逃脱罪责,又勾起后面无数事端。
    再后来,自己为了寻找消息,特特开了家酒楼。为了震慑当地的地痞流氓,借着朝廷修建海防工事差银子的档口,带头捐献了两万两的银子。不想这个举动却引来了当朝二皇子秦王的注意。
    青州卫军营有了奸细,接连死了好些人。裴青为保护军中同僚留下的遗孀,与自己生了嫌隙。秦王趁机让大伯父前来说项,要纳自己进王府当侧妃。在一切不可收拾之前,她只得带了几个人仓促南下。好在历尽艰辛,终于将父亲找到了。
    傅满仓双手紧紧抓住斑驳的船舷,重重地垂下头。想起一母同胞的兄长,家贫时两个人曾经分吃过一块饼。大冬天他为了节省一点银钱,外头结冰了都不肯点燃几块木炭。这样的大哥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能默许眼皮底下这一桩又一桩的事情发生?
    187.第一八七章 突变
    这趟回程出奇的顺利, 一路都没有遇到大风大浪, 不过月余的工夫就看得见立了中土界碑的小礁石了。
    徐直搂了曾闵秀的肩膀站在船头,看着远处的鸥鸟低飞,闻着身边女人身上的幽香长长叹道:“等回了赤屿岛,我们就好好过日子。寻个靠谱的大夫把你的身子调养好了, 生几个孩子,顶好一男一女。我再帮怀良亲王开辟几条新航线出来,也算对得起他予我的看重,毕竟这世上我的血脉之亲也只有这么几个了!”
    曾闵秀像猫儿一样驯服地躲在男人宽厚的怀里仰头微笑,“我早说过, 你当种田人我就纺纱织布, 你在外经商我就待在铺子里打算盘招呼客人, 你要是执意当个海盗头子, 我也少不得夫唱妇随!”
    女人全然信任的娇嗔逗得徐直哈哈大笑,良久才拄着下颌感慨道:“我这一生荒诞至极,亲父生而不养,养父对我养而不教, 赤屿岛的老船主对我有师徒之义,却也眼睁睁地看我跌入火炕。当年他死后我一心一意想为他报仇,可知道这些事的幕后其实是我的表兄时,就连这份心思也淡了。你说他们要是在天有灵,会不会怪我薄情寡义”
    “闵秀……”, 徐直的声音里, 有丝不易察觉的惶恐不安闷闷地从女人的肩膀上传出来, “从今往后——,我的身边真的只剩下你了!”
    曾闵秀看着陡然象孩子一样脆弱的男人,心中油生一种柔软的母性怜惜,又夹杂了许多难以言说的绵绵情意充斥其中。她从二十二岁跟着这个男人,挥金如土过,忍饥挨饿过,逢场作戏过,真情实意过,还为他失去过孩子。这一切的一切的缘由,也许就是为了听到这番贴心贴肺的话语。
    夏日和暖的风吹过,带了几丝难以排揎的燥热,曾闵秀便不免有些情动,双眼蕴含情意直直地望着眼前的男人,纤细尾指在男人宽厚的掌心里微微一挠。徐直浓黑的眉毛一挑登时意会,正想上前时,就见船侧处飞快奔过来一人,轻声禀道:“五爷,船老大让我请你过去,说有要紧事相商!”
    来人是生得憨憨直直的卢四海,满肚子风花雪月的徐直觉得这厮简直是太没眼色了,没看见他眼下正忙着吗?但又怕船老大真有什么要紧事,只得在曾闵秀抹了清谈桂花油的头顶上匆匆一触,耳语了一句“等我回来!”便转身大步往船舱瞭望台的方向走去。
    曾闵秀懒洋洋地侧着身子,无比满足地看着腰直腿长的男人迎着即将消失的落日远去,心里涌起想要向无数人炫耀的骄傲——这个男人是我的,这个男人从里到外,从身子到内心都是我的!
    不知为什么,今天的落日又大又圆,极为诡异地散着一种近乎殷红的光彩,男人走到船舷边上还回头笑着挥了一下手。曾闵秀弯着腰正要捂嘴取笑,就见男人身边的一个人影突然暴起,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刃猛地扎向男人的背心要害处,徐直似乎极度惊诧地反手一挡,那把利刃就轱辘滚到了一边。然后吭都没有吭一声,便象块木头一样重重地砸在船板上。
    曾闵秀的嗓子“喀拉”作响,胸口像石头一样堵着一口气,连滚带爬地狂奔过去。
    远处有人尖叫起来,终于惊动了甲板上的其余人。卢四海一击得手,眼见得众人围了上来,也无暇再去查看地上人的生死,返身一个纵跳跃入苍茫大海中,几个翻腾就游了数丈远的距离。
    甲板上的水手们让这变故骇得说不出话来,裴青第一个反应过来,一个箭步上前拣起脚边不知谁落下的老铜渔刀,丢到傅百善面前喝道:“珍哥,抓活的!”
    渔刀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总共有一尺长。略有弧度的刀把是赤铜打造的,可以折叠的刀刃是精钢所铸,用来剖鱼铲鳞最是锋利不过,是老水手们惯常爱用的东西。傅百善拿在手里掂了几下份量,紧靠在船舷看着海里那个载浮载沉的脑袋,猛地将渔刀投掷了出去。
    于是,甲板上的众人又齐齐开了一回眼界。
    海上有风有浪,虽然都不大却极影响准头,那支被投掷出去的渔刀划出一道近乎笔直的长线,猛地扎向海中正在潜逃之人的后背之上,几乎可以听见渔刀噗嗤一声戳入肉体的声音。鲜血立刻洇湿了附近的海水,几个机灵的水手立刻放下小船下去捞人。
    听到动静的傅满仓等人赶到甲板上时,就见曾闵秀木木地抱着男人的身体。徐直半靠在曾闵秀的身上,后背心一个窟窿正在汩汩地流着血水。宽叔见状连忙把随身携带的金创药一股脑地往伤口上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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